忽地臉色一紅，麻溜地跳下床，去地上找。

    地上的衣物還散亂在一旁，莫遂沒敢進來，地上凌亂的衣物自然沒人收拾。王姝赤著腳在地上翻找，總算把那個荷包找到。

    蕭衍行不知她找什么，也跟著下來。

    “那老頭兒囑咐我往后再打開?！蓖蹑莻€不聽勸的，她現(xiàn)在就打開了。

    里頭是一小疊紙和一個玉印。玉印刻的是一種變了形的鳥雀，要么就是小篆。王姝不認(rèn)得。但這些紙張打開，卻包含了很多東西。其中有一份名冊，上面記錄了很多人的名字。還有一份關(guān)于水利方面的，施工草圖。王姝想了想，把東西交到了蕭衍行的手上，“爺，你看?！?/br>
    蕭衍行一看這名單，臉色瞬間變了：“莫遂，把人都叫去書房。”

    莫遂就在屋外候著，聽到屋內(nèi)傳喚立即應(yīng)諾。

    蕭衍行的傷勢還沒有好全，衣裳容易蹭到傷口。王姝難得充當(dāng)了一回貼身丫鬟，翻了一遍他的衣柜。終于找到一件寬松的僧袍，替他套上去。

    蕭衍行低頭看著替他系帶子的人，腦海中驀地想起楊mama的一句沒根據(jù)的玩笑話。王姝旺他。

    王姝被他盯得奇怪，皺著眉頭仰臉看他。

    蕭衍行笑了一聲，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轉(zhuǎn)身出去了。

    王姝：“……”什么鬼？

    蕭衍行到了書房，所有人已經(jīng)到齊。那個姓孫的老頭兒也在，見到蕭衍行便跪了下來。

    與此同時，京城的瓊林宴也才將將結(jié)束。

    此次新科三甲出乎意料的竟然都是年輕人，叫當(dāng)今圣上好一番驚喜。聽說當(dāng)庭大聲贊賞，少年出英才。那力壓眾人奪得狀元之名的榜首年歲最小，如今才將將十八。乃西北偏遠之地寒門出身，生的一副清俊領(lǐng)秀的相貌不說，才思敏捷，觸類旁通。

    榜眼雖稍遜一籌，卻也不到而立之年的年歲。將將二十有四。生得不如狀元一表人才，但任誰見了都要贊一句儒雅端方。探花郎就更不必說，二十有三的年歲。面若冠玉，樣貌極盛。若非相貌上極為出眾，也不會當(dāng)庭被圣上一眼欽點探花郎。

    榜單一張布，三位少年俊才騎馬游金街，很是引起了一番轟動。

    這一日，世家貴女都可不必顧慮矜持，去湊一湊熱鬧。整條街的廂房都爆滿。在發(fā)現(xiàn)新科三甲如斯容貌后，一陣又一陣的歡呼，無數(shù)的絹花帕子從兩邊飄下來。

    顧斐騎馬走在第一個位置，胸前已經(jīng)被擲滿了花。

    他仿佛不受其擾，目光遙遙地與玉滿樓二樓一處洞開的窗子里一個溫婉動人的女子相對了。那女子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他看到她，臉上羞紅一片。四周的喧鬧并不能入耳，他靜靜地凝視著那女子嬌羞的容顏，平靜的面容下盡是暗涌的波瀾。

    對于這個上輩子相伴到老的妻子，若說沒有情分，那是絕不可能的。

    顧斐敬重她，也感激她為他生兒育女、cao持家里。柳家為他做的一切，他自然也不否認(rèn)。但這些都無法叫他釋懷一件事——柳如妍毒殺了他的姝兒。

    顧斐平靜地移開了視線，沒有再看過去。

    這輩子重來，他可以護她一生順?biāo)欤瑓s不會再娶她了。

    第七十七章

    上輩子, 他窮怕了。因為自幼家境貧寒，一家人為生計所迫，活得窘迫如斯。

    父親一輩子靠著追憶顧家祖上的榮光活著。白日里面朝黃土背朝天, 夜晚便要哀嘆生不逢時。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孩子餓得面黃肌瘦。摔斷了腿請不起大夫，躺在榻上幾年起不來身。母親為省幾枚銅板, 叫人硬生生熬死于榻前。

    顧斐從小早慧，三四歲時便能記事，記性好到過目不忘。父母和家里如何, 他很小就全看在眼里。

    他從不恥于自己想要往上爬的心。

    顧斐覺得他曉事兒后最早體會到的東西，不是他天生異于常人的聰慧, 而是不甘。他不甘心自己一輩子也這樣, 活得豬狗不如。掙扎地長到十四五歲，娶一個被家里當(dāng)豬玀奴隸一樣養(yǎng)大的鄉(xiāng)野婦人，再生出一群豬玀一樣麻木的后代。

    他想當(dāng)人上人, 想要有一個體面的人生。這種野心從親眼目睹母親為一個瓷碗被生生打碎了膝蓋骨, 就已經(jīng)深深扎根在他的骨子里。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所以只要有機會讀書識字, 他便抓住一切機會去讀。

    被王姝選中, 是他前半輩子得到的最好的眷顧。因為她的青睞，他有了讀書識字的機會。因為她的資助, 他可以不用像野犬一樣長大。能讀書識字, 能明辨是非, 爛泥一樣的人生徹底拐上了另一條康坦之路。父母早逝的這些年，姝兒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整整十個年頭。

    沒人知道王姝于他意味著什么, 但柳如妍卻毒殺了她。

    顧斐騎著馬緩緩地向街心走，一邊笑著向兩邊的百姓揮手, 一邊腦海中記憶不斷地翻滾。

    他很感激柳如妍為他做的一切，也很清楚柳家的恩惠很重。不可否認(rèn)，姝兒是他人生的第一個恩人，柳如妍便是第二個。正是因為這恩惠，他與柳如妍相敬如賓二十年。不溫不火，也無爭端。但臨死，他寧愿被子女怨恨，也一意孤行地選擇了埋葬于荒山，與姝兒共眠。

    這輩子重來，他依舊不甘一輩子窩在窮山僻壤，但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急于求成。青云路他會一步一步繼續(xù)走，心愛之人他會窮盡一生去補償，這輩子絕不能再留遺憾。

    騎馬游金街要走一天，第一天結(jié)束，次日便是瓊林宴。

    瓊林宴隆重非常，朝廷當(dāng)真給足了體面。除了監(jiān)考的幾位重臣全程陪同，太.子也在開宴之出過來露了一面。他們這一批新科進士，至此以后便是天子門生了。新科三甲具都是年輕才俊，這是前朝百年都沒有過的事兒。人才輩出，這叫蕭承煥好不得意。

    他這方一登儲君之位，青年才俊便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這是上天都在肯定他，給他送來了優(yōu)秀的班底。蕭承煥為表親近和恩寵之意，特地在宴上給三甲賜酒。

    太.子賜酒。金科三甲自然不能不喝，紛紛站起身來恭敬地飲下了這杯酒。飲了酒，便等于承了這份招攬。蕭承煥十分滿意，又親口給予了三人訓(xùn)誡，這才滿意地離去。

    太.子人一走，四周的兩榜進士便一擁而上，紛紛恭維起被賜酒的三人來。

    顧斐作為狀元最得重視，被人圍在正中間，獨一份的殊榮。四周敬酒之人一個接一個，恭維的話不絕于耳。他絲毫不亂，游刃有余地應(yīng)付著這些人情往來。

    坐在上首的官員雖不曾開過口，卻也在默默觀察著新人。顧斐這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自然首當(dāng)其沖。

    事實上，眾位大臣從開宴起，便一直在觀察顧斐。

    顧斐年歲雖小，但這場瓊林宴表現(xiàn)極為不俗，果然是胸中有丘壑。便是那家族底蘊深厚，用心培養(yǎng)的貴族子弟，也不一定比他更會待人接物。知曉顧斐底細(xì)的都清楚這位新科狀元寒門出身，此時便忍不住感慨一句此子天生聰慧，善察人心，天賦異稟。

    好些大人連連點頭，對他頗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有些已經(jīng)暗中籌謀著拉攏。

    似這種三元及第的金榜狀元，起點都要比一般進士高。只要將來不作死，手段再圓滑些，必能成大器。

    顧斐一邊與人寒暄一邊也在密切注意著上首官員們的動向。見他們時不時看過來一眼，目光便落到了其中鴻臚寺卿柳源身上。這位是他上輩子的岳丈，也是他青云路上的貴人。如今這位柳大人也在看他，似乎在審視著什么。

    他故作不知，轉(zhuǎn)頭又與同僚攀談起來。

    這瓊林宴是結(jié)交人脈的好時機。如今他們才中榜，還未被朝廷任官，不曾在官場上沉浮過，此時的心思自然還算單純。若是結(jié)交的好，往后官場上相互幫扶，便是一處好的人脈。兼之顧斐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做指引，自然是知曉何人該結(jié)交，何人該遠離。

    推杯換盞之間，眾人談古論今好不快活。

    一場瓊林宴結(jié)束，天早已全黑了。

    四月的夜里早已經(jīng)不冷了。微風(fēng)徐徐，兩邊的草木豐盛。京都素來熱鬧，便是深夜也燈火通明。因著今日喜登科，朝廷放榜，東街那邊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與涼州那等小地方相比，完全是兩個世界。

    顧斐沾了一身酒氣被宮侍扶出來，門外有人早已體貼的備了馬車送他回去。

    都知曉新科狀元家境貧寒，囊中羞澀，有不少想要巴結(jié)的人自然十分的體貼。顧斐在宴上被敬酒的多，勉強還能維持著神志。只是身體到底年輕，不是上輩子練過來的酒量，此時有些不勝酒力的虛浮。他仰頭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不無慶幸。

    一切從頭開始，他還有可挽回的機會。

    空中一輪明月當(dāng)空，月明星稀。一陣涼風(fēng)從道路盡頭吹過來，刮得兩邊屋舍下燈籠亂晃?；璋档拈L街中已經(jīng)沒了行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絲香燭的氣味。

    兩邊的屋舍中點點燈光透露出來，間或聽見孩童哭鬧的響動。

    顧斐靠著馬車緩緩地往在京中暫住的小巷走。許是舊景重現(xiàn)，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了許多上輩子已經(jīng)埋藏到心底的記憶。他忽地想起了上輩子進京趕考時的點點滴滴。當(dāng)時姝兒義無反顧地隨他進京，兩人親密無間。年少高中，嬌妻在旁，那是他兩輩子少有的快活時刻。

    這輩子沒有王姝的幫扶，自然沒辦法一進京便有宅邸。如今顧斐是暫住在學(xué)子暫住的學(xué)習(xí)巷中的。

    巷子離得有些遠，要穿過不少狹窄的弄堂。因著夜色已深，車夫趕車便沒有顧忌，行得非常之快。馬車穿過路口，天色太暗，差點與前方一輛匆匆掠過的馬車相撞。

    雖然車夫及時勒馬，沒出什么事。但還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車夫是主家派來專門接待新科狀元的，這般駕車怕驚擾了車內(nèi)的貴人，便急赤白臉地斥責(zé)了對面車夫。那對面的車夫許是也急著趕回，當(dāng)下回了兩嘴。雙方鬧得有些不愉，便互不相讓。

    顧斐在宴上酒水喝得多，腦袋昏沉沉的聽得不分明。車外的吵鬧聲鬧得他腦袋突突地疼，正準(zhǔn)備讓車夫別吵了靠邊停，就聽到簾子外頭響起一道女聲。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下了馬車。

    那女子倒是不客氣，直接指責(zé)車夫先從巷子里竄出來驚了自家的馬車。她這般說話，車夫當(dāng)即便也不高興了，自然要與她爭辯。

    顧斐被吵得難受，睜開了眼睛，掀了車簾預(yù)備喚回車夫讓行。結(jié)果這一掀開車簾，正好與對面馬車上掀了簾子的人四目相對。許是因著夜色已深，車上之人面部沒有做任何遮擋。借著街道邊燈籠的光，一張嬌美的臉結(jié)結(jié)實實地叫顧斐看了個正著。

    不是旁人，正是因事外出晚歸的柳如妍。

    那女子似乎沒料到是他，訝異地睜大了眼睛。對上顧斐沉靜的眼神后，臉不知不覺羞紅一片。她有幾分慌亂地放下車簾，輕聲喚了一聲外頭據(jù)理力爭的婦人。

    婦人也意識到自家主子惱了，當(dāng)下不敢耽擱，趕緊回了馬車上。

    顧斐也讓車夫回來，停車讓行：“讓姑娘先行?！?/br>
    車夫本就是家中主子特意派來照看顧斐的，自然以他的意愿為主。當(dāng)即也不與對面之人爭執(zhí)，麻溜地將馬車趕到一邊，放柳如妍的馬車先行。

    兩車擦肩而過時，柳家的馬車簾子動了一下。

    顧斐眼眸微暗，放下了車簾，閉目靠在車廂壁上假寐。且等朝廷的任令下來，他便可以去見姝兒了。不管那王家主母將姝兒許給了哪戶人家，他勢必要將人接回來。

    與此同時，隨州城郊的別莊書房中鴉雀無聲。

    姓孫的老先生跪在地上將這段時日江南發(fā)生的種種，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來。自打一月初水患的問題解決后，南下治水的官員便一個一個遭遇意外。這姓孫的老先生不是旁人，正是程明思在江南的好友。前江南州牧孫業(yè)平，一年前致仕的老大人。

    此次江南水患出了如此大的紕漏，現(xiàn)太子不僅不求解決之道，反而貪墨賑災(zāi)餉銀。致使百姓流離失所，生靈涂炭。早已告老還鄉(xiāng)的孫業(yè)平?jīng)]辦法坐視不管，便一直暗中關(guān)注。

    在察覺到現(xiàn)太子心狠手辣，企圖對治水官員下手掩埋真相獨占功績后，便以家族勢力阻撓他下手。

    孫家的主家在江南，在當(dāng)?shù)刈匀皇怯行﹦萘?。有他的干預(yù)，才及時將程明思藏了起來，避免了師徒幾人被截殺的結(jié)果。但他沒想到太子竟如此喪心病狂，在察覺到孫家膽敢阻撓他行事后，便威逼利誘了當(dāng)?shù)貏萘β?lián)手對孫家下手。

    孫家再是家大勢大，也經(jīng)不住聯(lián)手整治。因此事落了難，只他孤身一人逃了出來。

    孫家一家子如今被關(guān)在蘇州府地牢，生死未卜。但孫業(yè)平并不后悔。

    讀書人自當(dāng)以家為家，以鄉(xiāng)為鄉(xiāng)，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他曾食君之祿，自然要忠君之事。為天下百姓舍小家，為民請命乃是他應(yīng)該做的。

    不過憶起因此事而去的老妻，孫業(yè)平不禁老淚縱橫：“殿下，肯請您一定為我孫家主持公道！”

    蕭衍行親自將他扶起身，心中頗有些感動。

    蕭承煥南下一次，便能闖出如此大的禍?zhǔn)隆Ｒ窃谧屗鞣菫橄氯?，大慶非得亡于他手不可。不必他人刻意勸說，蕭衍行也絕不允許他繼續(xù)坐在儲君之位上。此次狀告蕭承煥勢在必行，即便不能一次將人拉下馬，也必定要蕭承煥這混賬付出代價。

    “程大人如今人在何處？可還好？”

    孫業(yè)平抹了眼淚，點點頭，“程大人受了些傷，但人沒事。藏在孫家的一處莊子里。”

    知道程明思人沒事，蕭衍行才放了心。

    只要程明思還活著，定蕭承煥的罪就有很大的勝算。孫業(yè)平也是權(quán)衡許久以后才想到來找廢太子。原本他與許多年事已高的老臣一樣只想保持中立，在有生之年維持住自家的榮耀和安穩(wěn)。但如今到了這地步，他們是避無可避，只能攪合進這場皇權(quán)爭斗之中。

    “盡快尋個機會將程大人接出來?！贝耸碌R不得，拖一日便是危險。

    至于孫家，事后自會安排人去救。

    因為孫業(yè)平的出現(xiàn)，大大地推進了江南這邊案子的進展。他給王姝的這份名單，乃是貪墨賑災(zāi)款的涉案人員。蕭衍行一目十行，上面人數(shù)盡有二十人之多。除了這份人員名單，還有部分蕭承煥截殺朝廷重臣的證據(jù)。這些東西被孫業(yè)平小心地藏在身上，交到了王姝的手中。

    原本是想借王家的手將證據(jù)藏起來，再不知不覺帶出江南。將來若是他不幸遇難，這份證據(jù)不會流落到惡人手中。原本孫業(yè)平是看在王家至善，信任王家人的份上才交出去，此時正好方便了蕭衍行。

    蕭衍行一樣一樣細(xì)細(xì)看了，臉色十分難看。

    書房的門從中午起，一直到月上柳梢頭，也沒打開過。

    他才昏迷醒來，這又通宵達旦的處理事務(wù)。莫遂憂心自家主子這么熬著會傷了身體根本，已經(jīng)去門前探了幾趟。但作為近身伺候的人，他自也知曉蕭衍行的性情，要緊事跟前根本不敢勸。思來想去，于是便將主意打到王姝的頭。

    王姝正在給各地的掌柜回信，吩咐接下來的章程，她手頭的事兒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