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笑了：“總有一天，你會來到這個世界的……現(xiàn)在來看，這一天，不會太晚。”

    褚靈向后仰去，她靠坐在車廂的座椅上，伸出雙手十指交叉，瞇起雙眼，看著燈光從指縫之間照下。

    她輕聲喃喃道：“我能夠感到水流在圍繞著我……能夠感到暖光照在身上……如果這一天不會太晚，那么這一天要等到什么時候？”

    這些話，其實不是在對顧慎說。

    而是她對自己一個人說的。

    她收回漫想，輕輕吐出一口氣，抖擻精神。

    “上一次的鏈接之后，我覺得我與‘神祠山’，仿佛建立了某種特殊的聯(lián)系。”

    “特殊的聯(lián)系？”

    “就像是……”褚靈想了很久，說了一個還算恰當(dāng)?shù)脑~：“下載?！?/br>
    顧慎有些惘然。

    “我的意識，好像成為了數(shù)據(jù)……正在被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所下載……”

    褚靈低垂雙眼，不太確定地開口道：“我有一種預(yù)感，如果下載進度條滿了，或許那個世界的‘我’，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神胎’，就能夠真正意義上的出生……當(dāng)然，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預(yù)感。為此我特意進行了演算，推衍，【深海】根本不認為這是可行的事情，計算成功率的每一遍答案都是零。”

    “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值得你去思考。”

    顧慎笑道：“在找到‘哀之燈’前，你能夠想象，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夠擁有自己的身軀嗎？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秒?！?/br>
    褚靈一怔。

    是的……這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用【深?！坑嬎阋磺f遍，也不可能完成。

    可偏偏……這件事情，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了。

    “神跡之所以是神跡，不僅僅是因為它理論上不可能，還因為有極少數(shù)的人，相信著它的可能?！鳖櫳魅崧暤溃骸叭绻阏娴南胍蔀橐粋€人，那么就努力去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成為那個人……在那個世界里，相信，即存在。”

    他伸出了手，笑道：“總是待在零零幺里，應(yīng)該很悶吧，不如來我的世界……看一看風(fēng)景?！?/br>
    ……

    ……

    如今的四季曠野，其實沒有什么風(fēng)景。

    這座本就荒蕪的世界，又遭遇了風(fēng)暴神座的海水襲擊，真真正正的一片狼藉，遍地瘡痍。

    顧慎用大量的源質(zhì)，對【新世界】進行了翻修，才使得曠野恢復(fù)了正常。

    退潮之后的海水，散發(fā)著潮濕的氣息，浸透了土壤。

    曠野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的凹坑。

    鐵五奮力揮舞著鐵鍬，忽然聽到“嗖”的一聲，一陣風(fēng)刮過。

    他的身旁，出現(xiàn)了一道身影。

    “神……”

    鐵五恭聲道：“顧先生?！?/br>
    定睛一看……還有一道身影。

    鐵五一下子樂了。

    埋頭干活的日子著實有些無趣，這些日子，他總想見一見活人，或者神座大人。

    說上幾句話，也是好的。

    然而神座大人每次帶回四季曠野都很匆忙，帶回來的“客人”也都只在天幕那一邊露面，算來算去，鐵五真正見到“相貌”的，就只有一人。

    “……褚靈。”褚靈輕聲開口，說出了自己的姓名。

    鐵五連忙笑著招呼道：“見過神座夫人?！?/br>
    神座夫人？

    褚靈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看到此景，顧慎輕聲咳嗽了一聲，皺眉道：“怎么回事……不是說了嗎……不要喊我神座……”

    鐵五心領(lǐng)神會，點頭如小雞啄米，“明白了，先生說的是，那以后我便只喊夫人?！?/br>
    褚靈：“？？？”

    顧慎默默豎起一根大拇指。

    鐵五嘿嘿一笑，心底懸著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上次見到神座大人……他擔(dān)心到了極點。

    先是拉了三百多人，一同引爆了精神……鐵五知道，這對于顧先生而言算不了什么，可這一出手，就意味著爆發(fā)了戰(zhàn)斗。

    接下來，便是海水滔天！

    風(fēng)暴神座的精神都降臨了這座世界。

    雖然后來神座大人帶著那縷精神一同離開了曠野……但鐵五無時無刻不再擔(dān)憂，如果神座大人輸了該怎么辦？

    現(xiàn)在重新見到顧慎，鐵五如釋重負，同時心中生出萬千感慨。

    不愧是……顧先生啊！

    他放下鐵鍬，小心翼翼問道：“先生……先前的海嘯……”

    “放心，已經(jīng)解決了?！?/br>
    顧慎輕聲問道：“種子受到影響了么？”

    已經(jīng)解決了……鐵五虎軀一震，望向顧慎的神情變得復(fù)雜起來。

    “種子尚未種下……按您的吩咐，這個坑還需要挖地更大一些?！辫F五喃喃道：“您剛剛說……海嘯已經(jīng)被解決了？”

    風(fēng)暴神座……被先生干掉了么？

    顧慎看出了鐵五神情的異樣，他笑了笑，道：“和你想的不同，導(dǎo)致那場海嘯的，不過是一縷神念而已……現(xiàn)在那縷精神，已經(jīng)被我拘住了?！?/br>
    鐵五低聲哦了一聲，松了口氣。

    原來如此……只是一縷神念……

    的確是“神座”級別的戰(zhàn)斗，一縷意念，就足以壓垮整個精神世界……

    鐵五心底忽然感到了一陣陣溫暖，神座大人是因為害怕殃及自己，所以才把戰(zhàn)場轉(zhuǎn)移的么？

    “等一等……”

    鐵五重新回想著剛剛的那句話，他猛地抬起了頭，詫異問道：“您把風(fēng)暴神座的神念……拘住了？”

    “……嗯。”

    顧慎笑著問道：“怎么？為何如此吃驚？”

    鐵五尷尬笑了笑。

    “因為……這實在是個令人震撼的消息?！?/br>
    他感慨道：“我成為源之塔的使徒，奉行酒神座神諭，已有多年……使徒之所以能夠成為五大洲政府都忌憚的角色，就是因為蘊含神力的信物?！?/br>
    一旦信物爆發(fā)。

    使徒將會擁有“神力”！

    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縷……那也是壓倒性的力量，凡俗無法抵擋！

    事實上，信物常有，而使徒不常有，挑選使徒是一個復(fù)雜的事情……每一位神座的性格不同，尋找“神諭者”的方式也就不同。

    所以，能夠被選中成為“使徒”的人……一定是神座的“心腹”。

    某種意義上來說，使徒已經(jīng)失去了“死”的資格，在知曉了神座大量的秘密之后，他們要么活著替神座賣命，要么帶著這些秘密死去……當(dāng)然，不是所有的神座，都像是源之塔的那兩位，可以毫不憐惜地抹去自己的“使徒”。

    聽說北洲的那位女皇，就無比愛惜使徒，曾經(jīng)為救使徒，在北洲之外的混亂之地，受過不輕的傷勢，還流過神血。

    而女皇的使徒，也是心甘情愿，為之奉獻一切！

    “使徒死后……信物會銷毀，但信物內(nèi)的神力，并不會毀壞?！?/br>
    鐵五認真道：“煉化火種之后，神座已經(jīng)完全超越了凡俗……他們幾乎不可被摧毀，不可被破壞，即便分散出的精神，神力，也都是無法被破滅的個體?！?/br>
    “就拿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話來舉例好了……能夠?qū)股竦?，就只有神。?/br>
    鐵五低聲說：“這句話里用的詞是‘對抗’，因為即便是神，也無法做到抹除另外一個神。這是酒神座大人親自對我說的話－－－－神或許會戰(zhàn)敗，但絕不可能戰(zhàn)死?！?/br>
    顧慎瞇起雙眼。

    “這么多年來，只有自然老死的神座，沒有被殺死的神座……他們固然超越了凡俗，但細胞也會衰老，無法做到真正的永生?！辫F五神情凝重，自嘲笑道：“而神座死后，火種的力量也會被完整地保留，有時候我會想，比起那些坐在神座上的人……或許那幾枚火種，才是真正的，不朽的‘神’?！?/br>
    深吸一口氣。

    鐵五敬畏道：“顧先生，沒聽錯的話……您剛剛拘住了風(fēng)暴神座的一縷精神？”

    顧慎神情復(fù)雜點了點頭。

    神座賜予使徒信物的力量，是自身很小的一部分。

    而那縷精神，則是更小，小到無法察覺。

    風(fēng)暴神座賜予晚鐘教會的“三叉戟”……恐怕他本人都忘記了，還有這么一回事。

    作為南洲的神座，只需要分出一縷細微到不可察覺的精神，雨露均沾地注入諸多贗品三叉戟中，作為神的饋贈，送給不同地區(qū)，不同信仰自己的教會手中。

    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隨著時間推移，那些贗品使用，破碎。

    細如蛛絲的精神力，也就隨之回歸了。

    “其實……”

    顧慎解釋了一下，道：“那是非常小，非常小的精神……完全無法與使徒信物中的相比?！?/br>
    鐵五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您所做的事情都是……”

    他想了很久，說了最質(zhì)樸的兩個字：“神跡。”

    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