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受傷的男子
句號做結(jié)尾比問號更透著生冷。 好像對面那人已經(jīng)黯然到絕望,一聲質(zhì)問并不抱任何回覆的希冀,而是為吐胸中哀氣。 他這是在賣弄可憐,江羚很清楚怎么一回事,更年青者的特權(quán),近似于撒嬌,多了濕而重的分量,沉甸甸要把她心口往下壓。 她才不能由安室胡鬧,自己不是那種會替任何人背負責(zé)任的人格,今日一晌貪歡,往后誰來收場?盡管放在其它時候,她從來考慮不到這些,遑論想得起責(zé)任二字。 索性關(guān)機,塞到枕下,又抓來衣服蓋住臉,想強制大腦休眠,荒唐就此剎車。 * “姐,我很漂亮對吧?!?/br> 安室將一束淡紫色鮮切豌豆花插進瓶里,撥整了角度好使它們姿態(tài)別致,一張臉就從花束后探出來,葳蕤的花葉倒成了陪襯。 對于他這張臉,上天都會引以為傲。 輪廓有鋒棱,線條卻流暢,無一筆是多余,無一筆不絕妙,駝峰深則險峻,矮又勢弱,眉眼間距寬一厘就漠然,近一厘又風(fēng)情,眼褶弧度亦同,高一分顯吊詭,低一分嫵媚有余,如此正好介于魅惑與純真,可偏偏這種美最可貴之地在于似神明呼出的一口氣,清雋自然,不見匠心。 你問江羚怎能不心折。 江羚忽生出一點自省的困惑,她性貪婪,即便未生歹念,對于這神秀的造物,難道不也暗懷私心,不愿旁人能比她以更密切的身份去親近與占有? 承認(rèn)吧,男孩口中的每一聲jiejie,都是她自愿、親手播下的業(yè)因。 如果再將他推開,也許他就要和自己無關(guān)了。 “很美,”白慘慘的日光月光燈光通通穿透他,江羚伸手撫上他的臉,像在摸一件薄胎瓷,“美到我不舍得?!?/br> 安室也伸出手,抹過江羚眼下,“姐,你怎么哭了?” 這一問就把江羚問醒了,她坐起來把燈打開,有衣裳從身上滑落,原來她蒙在臉上的是安室那件外套,夢里悸動濃沉,醒來也不及消散,指腹貼上臉,連水痕也是新鮮的。 有的夢,她分不清夢里夢外,醒猶未醒,眠難再眠,意亂心煩,不如出去走走。 拔房卡下樓,外面雨已歇了,門口正好有客人下的士,江羚順勢坐上,看一眼時間,凌晨近兩點鐘,浮末四點鐘打烊,還趕得上。 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喝悶酒,于是給朋友打了個電話。 等了有那么一會才被接聽,那邊哈欠連天道:“古有懷民亦未寢,今人隋柔以古為鑒,早早就寢了。勸你也少熬夜,可不比年輕時候了。” “知道了。”江羚的手指移到掛斷標(biāo)識處,“記得幫我和狼哥問好,別讓姓沉的聽見?!?/br> “好,酒喝夠了也想著來我店里坐坐。” 僅有的這位朋友不比江羚愛當(dāng)夜行動物,也拒絕酒精香煙夜場過山車等一切和危險刺激沾邊的事物,人緣極佳,生活平靜順?biāo)?,旁人常常難以理解她們?nèi)绾纬闪伺笥?,江羚其實也不理解,也懶得理解,友情和愛情往往一樣的麻煩,一樣的薛定諤。 在浮末門口下了車,仍做她的獨行俠,也許—— “砰!” 好結(jié)實的一聲。 * 江羚懷疑自己是否鐘愛在路邊撿受傷的男子。 那道悶響是因為有人被從浮末扔了出來,重重摔在地面,聽起來實在疼。 江羚原以為是碰上什么不規(guī)矩的醉客,當(dāng)?shù)厣咸芍哪腥酥鹕习肷?,她看著很面善,想起是上次來時的那位侍酒師。 怎么看都不覺得是討厭的人。 周圍有看客唏噓,左銜吐了口濁氣,正要起來,見到一只女人的手掌遞來他面前。 他記得這只手上湖藍的貓眼甲。 于是他握著江羚的手站起來,同她打招呼,“新發(fā)色很漂亮,很適合你?!?/br> “謝謝。”江羚睨了眼浮末門口霓虹閃爍的燈牌,問他,“怎么回事?” “小費拿得多,就不能不穿同事的小鞋。我沒忍住,和他們動了手,飯碗砸了?!?/br> “傷得重不重?” 左銜活絡(luò)一下筋骨,搖搖頭,“皮外傷?!?/br> “一個月小費能有多少?” 左銜說了個數(shù),確實容易遭人眼紅。 江羚就望著他笑了,“你這張臉值得。” 他的臉是很地道的中式俊俏,劍眉稍揚,桃眼灼灼,鼻骨高直,唇珠飽滿,利落舒展,遠勝那幾年青春刊物的封面模特。 聽江羚這樣講,他隱約露出赧色,摸摸顴骨,“都破相了?!?/br> 江羚又問,“你多少歲?” “過了年二十歲?!?/br> “很好的年紀(jì)……還很年輕。” “怎么,難道我該叫你jiejie?你看起來并不比我大?!?/br> 江羚不知想到什么,對他道:“不是你調(diào)酒,我喝著倒沒意思。不如你開個價,陪我一晚?” “如果我答應(yīng)你,你會不會認(rèn)為我平時也接這種活?” 左銜笑的時候,唇被抿薄,眼底更亮,像銳劍射出一點寒光,江羚喜歡具有攻擊性的長相。 “那你想拒絕我嗎?”江羚已攔下一輛車,朝左銜揚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