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禁庭傳來噩耗。

    廢太子，歿了。

    正寧帝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險些暈過去。

    蕭景曜就在正寧帝面前，迅速扶住正寧帝，神情也有些恍惚。

    廢太子就這么沒了？

    第088章

    蕭景曜和廢太子之間， 完全就是廢太子單方面挑起來的矛盾。對方先對蕭景曜動手，蕭景曜正大光明地反擊，這些都只是暗中博弈， 明面上兩人并未撕破臉。

    廢太子逼宮被廢后，蕭景曜和他再也沒有過任何往來，只在福王口中聽到一些廢太子的現(xiàn)狀。

    沒辦法， 福王有些吐槽連正寧帝也不能說。正寧帝對廢太子還是有感情的，應(yīng)該說， 先前正寧帝對廢太子傾注的感情太多，現(xiàn)在被他背刺后就有多怨。恨他涼薄不孝， 又不忍他真的受苦受罪。

    福王可以適當?shù)卦谡龑幍勖媲疤嵋蛔鞆U太子， 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給廢太子一家送東西， 但頻率不能太高， 免得正寧帝的不忍過去后， 對廢太子新添一層厭惡。

    福王是真的幫廢太子， 而不是想讓廢太子死。

    是以有些話，福王也只能私下對蕭景曜吐吐槽。

    蕭景曜表示自己并不想聽這些， 廢太子過得好不好， 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過得再落魄，也比這世間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過得滋潤。不過就是事業(yè)上不如意罷了，從儲君之位上跌落，這一支無緣大位?，F(xiàn)在被圈禁，不也衣食無憂，有人伺候？

    蕭景曜心疼他，不如多心疼心疼正在為生存而發(fā)愁的百姓。

    但福王硬是要跑來對蕭景曜嗶嗶， 蕭景曜也不能捂住福王的嘴不讓他說。

    所以蕭景曜基本算是大臣中對廢太子的近況了解最多的人。

    廢太子先前在東宮時，就每天都要請?zhí)t(yī)。現(xiàn)在到了禁庭， 哪怕有福王看顧著，但宮里人最會捧高踩低，廢太子眼瞅著沒有個好前程，那可以敷衍糊弄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單看表面，他們對廢太子肯定還是恭敬周到的。畢竟福王時不時還翻墻過去看一看廢太子呢。只是那些細微之處的冷淡與不屑，其中的酸楚，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

    尤其是廢太子先前幾乎站在了皇宮食物鏈頂端，所到之處人人敬他畏他，爭相討好他，現(xiàn)在被冷淡，感受到的落差才格外大。

    但正寧帝沒有斷過禁庭的平安脈和藥。

    廢太子的身體，是真的撐不住了。

    福王曾經(jīng)在蕭景曜面前說漏嘴，“要不是當初秋蘭圍場那一箭埋下的禍根，大哥的身體何至如此！”

    蕭景曜的心思何等玲瓏，當即就猜出，廢太子當初肩膀中的那一箭，怕是有不少內(nèi)情。

    細究起來，廢太子發(fā)胖，也是在中箭之后，而后就像吹氣球那樣膨脹了起來，每天都要請?zhí)t(yī)。

    就是不知道，當初秋蘭圍場那一箭，是誰的手筆？

    蕭景曜猜測寧王和平王都有份。

    不然廢太子不會以兩敗俱傷的方式，將他們?nèi)纪舷滤?/br>
    現(xiàn)在對東宮有敵意的寧王和平王全都被圈禁，其黨羽也被正寧帝清除，新住進東宮的福王對廢太子還有手足之情，顧念著廢太子這個大哥，對廢太子的兩個兒子也十分照拂。

    對廢太子而言，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局面。

    蕭景曜都忍不住思考，先前的那一場宮變，廢太子的本意，到底是皇位，還是只想將寧王和平王一網(wǎng)打盡？

    人死如燈滅，蕭景曜先前同廢太子有過矛盾，現(xiàn)在想起他來，心中竟然也只剩下了唏噓。

    再看正寧帝，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不住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不孝子！不孝子??！你怎么忍心讓你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正寧帝幾乎哭到昏厥過去，見到廢太子的遺體后，又是一陣嚎啕大哭，站都站不穩(wěn)，全然沒有帝王的威嚴，就是一個普通的，痛失愛子的父親。

    不知過了多久，正寧帝的理智回籠，咬牙切齒道：“給朕將那兩個不忠不孝不義的東西押上來，讓他們給……太子磕頭！”

    “混賬，竟然敢手足相殘！”

    “沒心肝的畜生，仁義孝悌都學(xué)到狗肚子里了！”

    ……

    蕭景曜覺得，正寧帝這副模樣，莫名眼熟。

    當初戶部庫銀被盜案，福王上演發(fā)瘋文學(xué)時，和現(xiàn)如今的正寧帝比起來，不說是一模一樣，起碼也能算個復(fù)制粘貼。

    真不愧是親父子。

    基因的力量，恐怖如斯。

    區(qū)別就是福王當初是裝的，而正寧帝是真正有些癲狂，要不是還有最后一絲理智在，正寧帝指不定真的會將寧王和平王送下去給廢太子陪葬。

    要不是這兩個沒心肝的畜生野心勃勃，肖想不屬于他們的東西。他們天家父子，何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正寧帝對三個兒子各懷鬼胎一致逼宮的事，心里憋著的那股火還沒發(fā)完呢。本來廢太子的鍋也不小，但他都死了，正寧帝又最為偏愛他，在他身上傾注的心血最多，如何還能怪他？這份怒火，再加上失去愛子的痛苦，自然就全都往寧王和平王身上去了。

    福王當上太子后，除了翻墻去看廢太子之外，也讓人去照拂了寧王和平王幾分。只是沒有自己出宮去翻墻看他們而已。

    對于廢太子，福王還有幾分真心。寧王和平王嘛……他們的母妃和淑妃可是老對手了，想也知道彼此之間沒有太深的兄弟情。再加上寧王和平王一直看不上福王，福王也不是個面團性子，你瞧不上我，我為什么還要犯賤去巴著你？現(xiàn)在照拂他們，福王更多的是考慮到正寧帝的心情。

    當?shù)?，哪怕再恨而兒子，也不愿讓他們真的被人踐踏。

    尤其是龍子鳳孫，生來尊貴，被下人作踐，那是在打皇家的臉。

    正寧帝自然清楚福王所有的動向?；蛘哒f，在經(jīng)歷廢太子之事后，正寧帝對東宮的把控又更嚴格了幾分。

    福王的一舉一動，正寧帝有心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老父親的愛太過沉重，換個人估計就窒息了。福王這個爹寶完全無壓力，不僅坦坦蕩蕩地將自己的所作所為透露給正寧帝，還把正寧帝當成強大后援，持續(xù)性咸魚擺爛，“爹啊，徐統(tǒng)領(lǐng)好不講道理，竟然不許我翻墻去看大哥！”

    “爹爹救命！奏折太多了兒子批不過來。您手下留情，饒兒子一條狗命吧！”

    “爹啊，胡閣老又不肯開國庫拿銀子啦……”

    “爹啊……”

    有問題就叫爹，主打的就是一個天塌下來先讓爹扛著，自己能咸魚就咸魚。

    氣得正寧帝身子骨都強了幾分。這么個憊懶貨當太子，正寧帝真是死了都不安心！

    太子這個位置吧，太出色了，皇帝忌憚。太擺爛了，皇帝也頭疼。

    正寧帝現(xiàn)在就碰上了后一種情況。福王不是沒有明主之相，但就得人拿著鞭子站在他身后抽他，抽一下動一下，更多的時候都在躲懶，抓大放小，將事情全都派發(fā)下去，自己只看最終的結(jié)果。

    對此，福王還振振有詞，“朝廷給大臣們發(fā)那么多的俸祿難不成是白發(fā)的？就該讓他們多干活。朝政大事那么多，什么都抓住不放手，只會累死自己?！?/br>
    正寧帝氣結(jié)，“那你也該再三斟酌辦事人選，再敲打敲打他們，免得他們將事情辦砸了。到時候威信掃地的，不還是你？”

    福王反問，“兒子分派的那些事，有人將事辦砸的嗎？”

    正寧帝：“……”

    有時候，碰上這種一點道理都不講的天賦黨，是真的讓人挺無助的。

    真的很想打死他??！

    寧王和平王被帶來廢太子的靈堂時，整個人都頹喪了許多。原本還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壯年王爺，現(xiàn)在鬢邊都有了白發(fā)，好吃好喝頹廢之下，兩個人都胖了一大圈。

    正寧帝現(xiàn)在就見不得兒子突然發(fā)胖，本來心里還有些傷感，一見他們倆這體型，正寧帝立馬炸毛，“混賬東西！你們在別院里都干了些什么？看看你們都胖成什么樣了！”

    寧王和平王還挺委屈，當初廢太子胖成那樣，都沒見您說一句重話。怎么現(xiàn)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福王嘆了口氣，深覺自己命苦，趕緊出來打圓場，“父皇也是關(guān)心你們。二哥，三哥，來給大哥上炷香吧。”

    正寧帝廢掉了前面三個皇子的爵位，福王也只能按排序來稱呼他們。

    廢太子的封號還沒定。還得看正寧帝以什么之禮將他下葬。

    前太子妃和兩個兒子并三個女兒穿著孝衣跪在靈前默默垂淚，太子的嫡長子看著福王，又看了看寧王和平王，低頭抹淚，不讓人看清楚他臉上的情緒。

    不過九歲的半大孩子，遭逢大變后，已然像個大人那樣成熟。

    前太子妃禮儀周到，認真謝過寧王和平王，倒讓寧王和平王生出真切的悲傷來。

    他們先前是真的想致太子于死地的。然而現(xiàn)在滿腔雄心壯志都化為烏有，落魄之后，洗去了種種野心，終于想起來，他們和廢太子之間，也曾經(jīng)有一兩分兄弟情義的。

    如今福王撿個漏，他們作為失敗者，情感上確實親近一些。

    廢太子的嫡長子使勁握住拳頭，牙都快咬碎了，終于控制住自己不對寧王和平王惡語相向。

    至于福王，廢太子病逝前，讓兒女們都圍在自己床前指天發(fā)誓，“你們五叔會是這世上除了爹娘之外對你們最好的人。你們發(fā)誓，日后不管誰攛掇你們，都不可對你們五叔生出二心。不然的話，就讓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魂飛魄散！”

    這話一出，孩子們誰頂?shù)米?？一邊哭一邊發(fā)誓，又哭嚎著讓爹不要死，不要丟下他們。

    廢太子強撐著精神看向發(fā)妻，語氣軟綿綿，沒什么力道，卻不容拒絕，“你也發(fā)誓，孩子們將來若是對五弟有任何異心，必將短折而死！”

    太子妃面色大變，想罵太子狠心，連孩子的壽數(shù)都能用來發(fā)誓。但一想到太子連自己魂飛魄散的詛咒都能說出口，太子妃也沒了指責(zé)他的心思，流著淚發(fā)了誓，太子這才滿意地合上了眼，再也沒了呼吸。

    禁庭的種種，正寧帝同樣知情。得知這個消息后，又哭了一場，一個勁兒地拉著福王的手痛惜，“若他當初就有這份清醒，又怎么會昏了頭！”

    福王現(xiàn)在看著年紀不大的侄子侄女們，心中也是一聲嘆息。

    到底還是感激太子這份心意，讓他不用再面對來自侄子們的誤解甚至是惡意?；适沂肿阒劣H相殘這種事，福王不希望有天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廢太子逼宮謀反被廢，本來不該以太高的規(guī)格下葬。但正寧帝最終還是心軟了，給廢太子謚號“悼懷太子”，以太子之禮安葬。

    只是對于悼懷太子的兒女，都沒有給任何封號和爵位。

    福王心知肚明，這是正寧帝留著讓他給侄子侄女的施恩的機會，對侄子侄女們更加照顧了幾分。

    寧王和平王心下發(fā)酸，他們和悼懷太子斗了那么久，到最后，還是悼懷太子贏了他們一局，哪怕沒了儲君之位，悼懷太子依然為自己的孩子們謀得了一條最好的出路。

    蕭景曜聽到了福王的碎碎念，也只能說悼懷太子確實算是慈父心腸。只是他只考慮到了自己的孩子，根本沒考慮到正寧帝這個老父親的心情，讓人唏噓。

    悼懷太子的喪事全都按照禮儀規(guī)格來，沒有出格的，也沒有疏漏懈怠的，誰也不想在正寧帝的低氣壓時期犯事，小心翼翼地將事情辦得妥妥帖帖。

    正寧帝滿腔悲憤都對著朝堂去了，先前的寧王黨和平王黨再次受到正寧帝的怒火。對于一個痛失愛子的老父親來說，他死了兒子，不管他兒子有什么錯，那也是別人教唆他們的。要是沒有這些人教唆寧王和平王起事，養(yǎng)大了他們的野心，悼懷太子指不定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當太子，哪會讓他經(jīng)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

    皇帝這種生物，他痛苦了，別人也不可能好受。尤其是他現(xiàn)在單方面認定了造成他痛苦的罪魁禍首就是寧王和平王的黨羽，那真是神仙來了都救不了他們。

    認真算起來，他們也不無辜。從龍之功哪是這么好得的，更多的是像這些人一樣，帶著全家走上了黃泉路。

    寧王和平王也都受到了牽連，正寧帝不忍殺他們，將他們罵成狗完全無壓力，他們的母妃也同樣吃掛落，尤其是平王的母妃，原來的賢妃，現(xiàn)如今的貴人，直接被正寧帝一杯毒酒賜死。

    聰明人一看也就猜出來了，悼懷太子的死，估摸著是平王一系的手筆。當初那箭上的毒，應(yīng)當就是平王一系的杰作。正寧帝沒法狠下心來賜死兒子，就只能把怒火發(fā)泄在兒子的生母上了。至于平王的外祖一家，早在平王逼宮事發(fā)那天就被正寧帝扔進了大牢，而后在菜市場行刑?，F(xiàn)在正寧帝想要再找他們算賬，也只剩將他們刨出來鞭尸這條路。在大家都認為正寧帝不會這么干的情況下，正寧帝真的下令，以戕害皇子的罪名，將平王外祖挖出來鞭尸，再接著下令，這一族子孫，五代之內(nèi)不許科考，不許當官。

    著實將大臣們震得不輕。

    蕭景曜看著正寧帝清醒地發(fā)瘋，想要創(chuàng)死所有和悼懷太子病逝有關(guān)的人，摸了摸鼻子，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蕭景曜和悼懷太子之間，還有個被悼懷太子誣陷之仇呢。后來蕭景曜執(zhí)意要徹查此案，也算是正寧帝和悼懷太子父子感情冷淡下來的導(dǎo)/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