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159節(jié)
“又不怪你們,是我自己非要開了窗子睡的,”姜暖又打了個哈欠,說實話她真想躺下再睡會兒:“昨天的月亮那么好,關(guān)了窗子實在可惜。” “姑娘把這阿膠吃了吧!”桑mama端了小碗進(jìn)來說:“空肚子吃不上火的?!?/br> 阿膠還是從家里帶來的,桑mama早起去店里的火房燉好了。 姜暖坐在床沿呆著臉兒吃阿膠,腦袋里想的還是昨晚的事。 滿心覺得荒唐。 大深夜的,她一個姑娘家好死不死跳窗到外頭去瞎逛,偏偏還遇見個賊。 荒唐的是那賊也不是個地道的賊,打劫還跟人商量,更荒唐的是還許了愿要還。 也許真的如他所說是不得已吧! 可他為什么還要拿匕首脅迫人呢?這分明就是打劫么! 說到底就是荒唐! 日頭就這么明朗朗地照著,姜暖還是覺得荒唐。 “姑娘快些吃吧,稍后還得吃飯呢?!眽嬜右娝皇悄眯°y匙在碗里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芘?,根本不往嘴里送,不禁出聲提醒?/br> “哦?!苯厣瘢雁y匙送進(jìn)嘴里。 阿膠有股怪怪的味道,不過她時常吃,所以不怎么覺得。 稍后潘mama和大有媳婦也進(jìn)來伺候,見姜暖精神不濟(jì),潘mama便陪著笑問:“想是這些日子天天坐車,姑娘嬌貴,難免覺得乏了?!?/br> “可是呢!別說是姑娘,誰這么終日在車上顛簸,骨頭也是發(fā)酸的?!贝笥邢眿D附和道。 她們這一路上都一盆火似地上趕著,倒顯得比桑mama她們更殷勤。 “昨晚睡得不踏實,一會兒上車了再歇歇就好了。”姜暖笑著道。 不一會兒,早飯就都擺了上來。姜暖這些天一直胃口不佳,今早尤甚,見桌子上擺的都是清粥小菜素包子,便開口道:“昨兒住店,我見他火房門口放著好一捆大蔥,去拿兩棵來,搭上豆醬煎餅吃。” 桑mama聽了十分高興,說道:“姑娘可算有胃口了!” “我去拿吧!”墜子忙說。 “不用你去,你們哪知道好賴?!鄙ama說著便扭身下樓去了。 潘mama和大有媳婦對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不一會兒桑mama拿了個大紅漆的托盤上來,里頭放著蔥醬煎餅。 那煎餅剛剛出鍋,黃澄澄熱騰騰地,帶著一股子特有的酸味,姜暖一聞就來精神了。 那大蔥更是搟面杖粗細(xì),白生生的蔥白,綠蓁蓁的葉子,鮮鮮亮亮好看煞人。 “這是店家自己烙吃的,我跟他們商量了,拿咱們一半的早飯換的?!鄙ama把盤子放在桌上說。 “都吃吧,這么多我一個人可吃不完?!苯闷鸺屣瀬?,先撕了一小塊放進(jìn)嘴里。 這東西是她們家常吃的,不過潘mama等從京城來的都吃不慣。 早飯,潘mama她們自然不能在姜暖住的房間里吃,于是便到樓下去。 到了樓下,大有媳婦往樓上看了看,抿嘴一笑,向潘mama小聲說道:“咱們這位姑娘可真是個心大的?!?/br> 潘mama也跟著笑了:“前幾日看著還穩(wěn)重,多半是剛離家,心情不大好。如今煎餅大蔥都吃得下,自然是無礙了?!?/br> “就這東西,咱們下人都看不上眼,她好歹是個官家小姐,”大有媳婦撇嘴搖頭,一臉的看不慣:“也不怕丟了身份?!?/br> “要不怎么說是鄉(xiāng)下人呢!”潘mama哼了一聲說:“大家閨秀哪里是一朝一夕就養(yǎng)成的?!?/br> “到了京城怕不是得給咱們家老爺夫人丟人了,”大有媳婦的話里帶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也就是咱們夫人好涵養(yǎng),可終究是生就的骨頭長就的rou,改是改不過來了?!?/br> “別說了,看一會兒伺候她的那幾個人下來聽著。別人還罷了,那個姓桑的老婆子一看就是個愛酸臉的,”潘mama示意大有媳婦住嘴:“咱們兩個領(lǐng)了這趟差事,把她接回去就算是完了差了,到時候只需到夫人跟前領(lǐng)賞就是了,其他的也不歸咱們管?!?/br> “說的是,快吃飯吧,誰管誰肝疼?!贝笥邢眿D說著拿起了筷子遞給潘mama:“這趟連來帶去就一個多月,我家的丫頭小子還不知道想成什么樣呢?!?/br> “放心,這趟也不叫你白跑?;厝ツ菑N房采買米面的事多半是要交到你手上的?!迸薽ama笑呵呵地說。 “那還得嬸子你替我多美言幾句,”提起這個,大有媳婦臉上的神色立馬變得慎重起來:“我還尋思著回去好歹請你和兩位管家娘子吃頓酒呢!” “我可不稀罕你那頓酒,”潘mama略微板起了臉道:“不過是看著你人行,順便說幾句好話罷了。” “嬸子當(dāng)然不稀罕我的這頓酒,不過是我的一點兒心意罷了,誰不知道嬸子最是個好心的呢!” 兩個人說著話吃完了飯,姜暖她們也隨后下樓了。 這兩個人滿面含笑地迎過去,潘mama說道:“店錢已經(jīng)算還完了,姑娘若是沒旁的事,咱們就上路吧。” 車馬早已經(jīng)備得了,眾人都上了車。 天氣晴朗,微風(fēng)輕輕,正是趕路的好時候。 “姑娘又困了,”墜子笑著說道:“看著怪可憐的,躺下睡會兒吧!” 姜暖一早上哈欠連天,此時又吃得飽了,不由得更加犯困。 這邊鈴鐺早把枕頭安放好了,又給她蓋了張薄被。 姜暖躺下后就睡著了,夢里又夢見了那個賊,只不過這一回是還錢來的。 番外 暖(五) 快到正午的時候,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叫做五棵柳的鎮(zhèn)子。 姜暖因為早上吃的飽,此時還不怎么餓。 桑mama請示道:“姑娘,我看這地界兒連個像樣的飯鋪都沒有,況且這天陰著,怕是再過幾個時辰要下雨。不如簡單地在車上墊一口,趕到前面的廻城去投宿?!?/br> “你做主就是了,反正我還不餓。但那幾個趕車的、押車的,得叫他們吃飽了。這些人食量大,別餓著肚子。”姜暖是個跟嬌氣粘不上邊兒的姑娘,也十分體恤下人,因為她外祖父家一向如此。 這個鎮(zhèn)子實在小,只有一條主街,從南到北也不過幾百步。 街上零星有幾個鋪子,門臉兒都小小的。飯鋪只有兩家,一家賣湯餅,一家賣石子rou餅配紫蘇湯。 里頭的桌椅板凳都油膩膩的,別說不能讓姜暖進(jìn)來,就是家里的這些婆子丫頭也都嫌棄得不行。 因此只是叫他們刷干凈了鍋,烙了幾十張石子餅。 姜暖只吃了一個就吃不下了,又喝了半碗紫蘇湯。 在車上吃完了午飯,眾人接著趕路。等到下半天的時候,那天越發(fā)陰得厲害。 “桑mama,下半天你就在這輛車上吧,反正我也不躺著?!币s路了,姜暖向桑mama說道:“叫潘mama她們兩個睡個午覺吧。” 姜暖上午睡得足了,此時反而沒了困意,將車簾掀開一半,看沿路的風(fēng)景。 “前面就是廻城了吧?”馬車又往前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墜子指著遠(yuǎn)處樹木掩映間露出的城墻說:“咱們家老太爺當(dāng)初還在這兒駐過兵呢,對吧桑mama?” “誰說不是呢!當(dāng)初我還沒有你們大呢。”桑mama聞言嘆息了一聲說道:“一轉(zhuǎn)眼都過了四十多年了?!?/br> “把車停下,我怎么恍惚看到剛才路旁像有個孩子倒在那里呢!”姜暖剛要問桑mama當(dāng)初她外祖父在廻城駐軍是個什么情形。卻猛然瞥到路邊像是倒著一個人,看那身形應(yīng)該是個孩子。 桑mama聽了,連忙叫車夫把車停下。她們的車停下了,其他幾輛車自然也跟著停了。 潘mama和大有媳婦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慌忙從車上下來,還帶著幾分睡意。 “兩位別慌,不是什么大事。”鈴鐺柔柔地笑著說,她是這些人里話最少的,潘mama和大有媳婦一直都覺得摸不透她。 “這是誰家的孩子這么可憐,別不是已經(jīng)死了吧?”趕車的人往路旁的溝里望了望說。 墜子聽說可能是個死人,便嚇得拉住姜暖不叫她往前去了。 “哪里就死了,多半只是餓昏了。”桑mama仔細(xì)看了看說:“你們誰下去把這孩子抱上來,若是還有氣就給他口吃的,哪不是行善積德呢?!?/br> 于是一個車夫果真走了下去,那孩子是臉朝下趴在那里的,車夫把他抱了起來,試了試還有鼻息。這孩子雙目緊閉,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應(yīng)該是個小乞丐。 他們車上帶著水,墜子拿了水,叫車夫喂給那孩子喝。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潘mama和大有媳婦一直都站的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這孩子身上帶了瘟疫。 這孩子雖然醒了,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可憐見的,實在是餓壞了,得吃點兒什么稀的才好?!鄙ama是經(jīng)歷過饑荒的人,知道人若是餓得狠了,只能吃稀的,否則就會出人命。 她剛說完,鈴鐺就捧著一碗面糊走了過來,原來是她將車上帶的炒面和了水,調(diào)得稀稀的。 那孩子見了吃的,便什么也顧不得了,一口氣將碗里的面糊都喝光。 “慢著些,緩一緩再喝一碗?!鄙ama見他雙眼直盯著空碗知道他還想再吃,但只是叫墜子給他倒了碗水來。 那孩子又餓又渴,見到水自然也是好的,一口氣都喝光了。 “你多大了?家住哪里?怎么餓成這個樣子?”姜暖見他的年紀(jì)跟自己的表弟差不多,長相也略微有幾分相似,心里頭很是同情。 那孩子只看了姜暖一眼便不敢再看了,低著頭說道:“回小姐的話,小人名叫韋玉,今年十三歲了。本是青峰鎮(zhèn)的人,因為我爹好賭,輸?shù)锰噙€不上,便把我娘抵了債。去年冬天,我爹又把田地和院子都輸了出去,自己喝醉酒凍死在了外頭。小人無家可歸,便想著去找我娘,誰想出來尋了半年也沒找到。” 姜暖沒想到這孩子只比自己小了一歲,看他的樣子也不過才十歲出頭。 想來是窮人家孩子總是吃不飽,耽誤長高。 “姑娘,你看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咱們還是快些進(jìn)城去吧,遲了恐怕被雨淋到?!迸薽ama走上來陪著笑向姜暖說道:“這天底下到處都有窮人苦命人,咱們是顧不過來的?!?/br> 那孩子聽了這話,只把肩膀又往下縮了縮。他早知道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別說只是萍水相逢,就是與自己沾親帶故的也未見得怎樣。人家給自己一碗吃的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情了,又怎敢奢望其他呢? 姜暖抬頭看了看天,果然陰得厲害。 “叫他坐了后頭那輛放行李的車一同進(jìn)城去吧,這樣的天氣,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和殺了他又有什么分別?”姜暖做不到見死不救,也隱隱對潘mama的話感到不滿。 “你們沒聽見嗎?把他帶到后頭的車上去吧。趕快進(jìn)城,找個地方落腳?!鄙ama說著已經(jīng)扶了姜暖往車上走。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韋玉連聲道謝,眼淚一直含在眼眶里。 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餓死路邊的準(zhǔn)備,心里頭絲毫不敢奢望還有人來救他??墒沁@個從未謀面的小姐卻像菩薩一樣,給了他一條生路。 他那個賭鬼爹只信運(yùn)氣,他那苦命娘信佛信得虔誠。 韋玉不信運(yùn)氣也不信神佛,但此刻他相信這世上是有好人的,他要用一輩子來報答。 雨在他們剛進(jìn)城的時候就落了下來,又急又大,把車篷敲得一片聲響,如羯鼓一般。 趕車的顧不得細(xì)看,把車趕到一處客棧前,桑mama鈴鐺幾個人打著傘,把姜暖圍在當(dāng)中進(jìn)了客棧,眾人也隨后都進(jìn)來了。 番外 暖(六) 又趕了十天的路,一行人來到了代州。 姜家從京城來的這些仆人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一直趕路,潘mama等幾個便有些支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