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冷天的沒騎車, 他開著吉普陪老婆去屯里。路上在供銷社買了二斤硬糖一斤餅干一個罐頭，這時節(jié)拿這禮物絕對高規(guī)格。

    路兩側積雪依舊，中間的地方被車碾的看到了路面。一路開的不快, 等到地方時太陽高照, 十一點了。進了屯子碰到那熱心的老鄉(xiāng)給指路，剛說跟著領他們?nèi)? 一個男人開口，讓蕭雨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看小海啊。嗐, 小海今兒一早被他后媽打跑了，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br>
    “為什么打孩子？”冷帆問。

    “還能為啥, 一天天的找個理由就打唄。聽見說是孩子偷吃了啥, 一天天不讓孩子吃飽，偷摸吃點兒啥不是太正常了?！?/br>
    冷帆回頭看媳婦：“先去家里問清楚情況，然后再做打算?！?/br>
    蕭雨點頭，他開車到了小海家門口。一看小汽車過來，頓時吸引了好多的村民。冷帆提著東西進去, 院里正好碰到小海那后媽。蕭雨急著開口問情況。

    “小?；貋砹藛?？”

    “回個屁, 死……”開口就罵人，但在看到冷帆那一身軍裝和街門外那軍用吉普后將不堪入耳的話咽了回去。再開口改了話鋒, 一副委屈兮兮的口氣。

    “這孩子我是管不了了, 說了兩句居然跑了, 到現(xiàn)在沒見人。他爹去找了, 誰知道這臭小子躲哪兒去了?！?/br>
    今兒雖然是大太陽, 可白天最高溫也只有零下八度。這么冷的天氣孩子跑出去，他能去哪兒呢。戶外不動彈的話四個小時足夠凍僵。

    “他有沒有說什么？”蕭雨問。

    “說是去找你?！?/br>
    行了, 啥話都別說。冷帆當即轉身出門，兩口子在群眾的指引下找到了支書家, 當即支書組織村民一起去找孩子。大隊前年通了電，大喇叭也開始廣播找孩子的事兒。

    “各位村民請注意，各位村民請注意。老王家小子走丟到現(xiàn)在沒回來，誰要是看到了一定把孩子帶回屯子。有重謝，有重謝。”

    有錢能使鬼推磨，冷帆深諳此理，在村支書說完有重謝后他直接拿過麥克風自己說：“誰要是找到小海請送到黨支部，獎勵三十元現(xiàn)金?！?/br>
    這時期學徒工一個月才十幾塊，三十元對于村民絕對的巨款。得，有了具體數(shù)字，這個有著上百戶居民的屯子一下子出動了上千人去找。四散開來一個個都在找小海。哦，不，這可是三十塊。

    冷帆安慰蕭雨：“別急，人多力量大，也許很快找到。讓人先去他親媽墳地看看，不在的話四下繼續(xù)找?！?/br>
    “萬一、你說他會不會去那個集市？”

    冷帆從兜里掏出十塊錢給了支書：“如果誰找到孩子送過來，拜托您先給照看著。我們?nèi)テ渌胤秸?，傍晚的時候再來看情況。”

    “沒問題，首長您盡管放心，我組織村民在附近找?！?/br>
    冷帆開著車返回市里，先去了之前趕集的地方。長長的一條街倆人走了兩遍，完全沒孩子的蹤影。路旁供銷社和居民也打聽了，都說沒見到他們所形容的孩子。

    “他能去哪兒呢？”

    那么瘦小的孩子，這大冷天的在外實在太危險了，所有尋找的人都急的很，蕭雨也很擔心。冷帆趕快安慰她。

    “別急，也許屯子里已經(jīng)找到了，我們返回去看看?！?/br>
    “好?！?/br>
    屯子里，大家為了三十塊全部出動。三十塊呢，這錢擱誰誰都掙。小海那個后媽知道這消息，悔的在家里跺腳。

    “這臭小子還真是個香餑餑。”

    男人沒找到孩子開口埋怨她：“我說讓你別那樣你非不聽。他、也許之前那女人是他親爹派來的也說不定?！?/br>
    女人悔的腸子都青了，“我哪兒知道那臭小子脾氣那么大，以前打他也沒見他咋著。對了，他親爹是不是有錢人？”

    “不知道。他媽那樣，我估摸著他爹應該也差不了?！?/br>
    “行了，別廢話了，你再去找吧?！?/br>
    附近的屯子聽到消息都出來找人，一時間四下都在喊小海。平時被打被虐待的孩子成了香餑餑，一家子一家子出動在找他，鄉(xiāng)野間到處都是呼喚聲。

    “小海，小海你在哪兒呢。聽到應個聲兒?！?/br>
    “小?？斐鰜恚阌H媽來找你來了。”

    兩人開車返回屯子，黨支部外看到他們立馬有人上前：“首長，找到了?！?/br>
    冷帆問：“在哪兒呢？”

    說著話往屋里走，男人回：“在東面草叢里、孩子昏過去了，已經(jīng)用雪搓了身子，不過還沒醒?！?/br>
    凍僵后用雪搓身體，這是流傳下來的古方。冷帆聞言點頭，進屋看一個瘦弱的孩子躺在炕上，臉色依舊蒼白，他當機立斷帶孩子去醫(yī)院。

    給了村民酬勞，跟支書打了招呼后抱孩子出去、上車，風馳電掣的趕往軍醫(yī)院。急診里，醫(yī)生在搶救。急診外，蕭雨在雙手合十祈禱老天保佑。

    等待的煎熬中，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醫(yī)生從里頭出來。“暫時脫離危險了，首長放心?！?/br>
    這就好啊，蕭雨松了一口氣。孩子依舊在搶救室里沒出來，冷帆讓她回家休息?！拔以谶@兒守著，明天你來換我?！?/br>
    “好?！?/br>
    家里有病人最忌諱所有人一起熬，蕭雨乖乖的回家吃飯睡覺。翌日一大早熬粥，去食堂買了花卷包子，家里腌制的薺菜切了一小碗用油炒了一下。

    提著飯盒去醫(yī)院，孩子依舊未醒。冷帆吃了飯去工作，蕭雨留在醫(yī)院陪伴。上午給孩子扎了靜脈針，輸液補充營養(yǎng)。孩子嚴重營養(yǎng)不良，醫(yī)院里暖氣足，脫掉外頭的破棉襖后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是廋的皮包骨。

    “您注意看著液體，沒有了到外頭喊我?！?/br>
    “好的，謝謝護士?！?/br>
    “不客氣。”

    液體滴滴答答緩緩流入孩子的身體，蕭雨拿著那張從他兜里發(fā)現(xiàn)的照片仔細的看。照片上的女人梳著倆麻花辮，身穿淡紫色的連衣裙，五官身形跟她真的一模一樣。這要不是她確定自己沒拍過這樣的照片，真以為是自己了。

    “李慧。比我大幾歲，也不知道那樣的年代經(jīng)歷了什么?！?/br>
    聽村支書說她是下鄉(xiāng)知青，具體家里什么情況屯里人也不清楚。只知道出身不好，老是被人欺負。下鄉(xiāng)沒多久就嫁給了小海他爹，婆婆嫌棄她出身不好干活不利索，活著的時候沒少欺負她。聽小海他爹說，她家里沒人了。

    娘家沒人了，那這孩子怎么辦？他那個后媽簡直是往死欺負他，那爹有還不如沒有。沒有的話去孤兒院也許都比如今強。

    “mama、”

    她這廂愁緒滿腹，忽然聽到孩子微弱的呼喚。迎著他眉清目秀的小臉，怯生生的眼神，她再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至少在這樣的時刻，給孩子一份兒溫暖。

    “mama在，你感覺怎么樣了？”

    她自稱mama，小男孩開心的笑起來，眼睛淚珠滾落?！癿ama、”

    “mama在。”

    孩子又哭又笑，在她彎腰抱他的時候緊緊摟住她脖子?！癿ama、我好想你。”

    “mama也想你。”

    安慰孩子激動的情緒，將帶來的稀粥緩緩喂他喝。小家伙非常乖，一口一口的不看勺子，目光始終不離她的臉。

    “不能吃太多，等中午了再吃?！?/br>
    “嗯?！?/br>
    “中午想吃什么？”

    “mama做的什么都好?！?/br>
    “那我們吃雞湯面。”

    “好。”

    午飯給孩子弄了雞湯龍須面，這個有營養(yǎng)好消化。小家伙乖乖的坐起來自己吃，身上的單衣是用大人的舊衣裳改的，打了好幾個補丁，而且臟兮兮的應該好長時間都沒換過。

    “吃飯，吃完飯mama下午去給你買衣服換上。”

    “mama、我跟你一起去行嗎？”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的，里頭寫著恐懼害怕。他是害怕她走了再也不管他，或者只是單純害怕mama離開自己的視線。

    “那等你好了出院了mama帶你去，現(xiàn)在先不急?！?/br>
    “我已經(jīng)好了，可以出院了。不用再花錢。”

    “這個你說了不算，得大夫說?！?/br>
    一大一小吃飯閑聊，門口進來人蕭雨都沒注意到。小?？吹侥且荒幸慌畤樀氖掷锏纳鬃拥粼诹舜采?，雙目中滿是恐懼。

    孩子的反常讓蕭雨回頭，順著孩子的視線，門口那倆帶著討好的笑進來了。男人跟在女人身后，眼神躲閃神情怯懦。跟他身前那個掛著虛偽笑容的女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吆、這是沒事了吧?！迸苏f著話伸手想去摸小海的頭，孩子下意識的躲閃。她那手僵在空中，但絲毫不妨礙她接下來的表演。放下手后沖著蕭雨笑的歡，仿佛倆人關系多好似的。

    “妹子，你瞧瞧，這么大點兒孩子這么有主意。我這后媽難當啊，就說了他幾句他就離家出走跑了。鬧的動靜這么大，十里八屯的都在傳我對孩子不好。你說說，誰家當媽的還不打孩子兩下，這也能叫不好嗎？這要叫不好，那我們屯子沒一個好的?！?/br>
    自說自話自導自演，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樣。此時蕭雨作為一個無血緣關系的外人，一時有些進退兩難。

    指責她虐待孩子，導致孩子差點死在外面？如今結果是孩子沒事，而她一個外人好像沒立場。不指責她吧，她這厚臉皮讓蕭雨咬牙，真想一巴掌扇她那臉皮上，試試到底有多厚。得有多不要臉的人才能在險些發(fā)生人命后如此給自己辯解。

    蕭雨默不作聲不說話，此事決定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先看看這倆意欲何為，她好對癥下藥，不多言不糾纏。

    果然看她不吭聲，女人再次開口了。“我呀，這回可是被這臭小子給弄了個壞名聲。得，我也不能跟個孩子計較，既然沒事了我就接回家吧?！?/br>
    女人眼里的算計閃過，蕭雨心中思量，也大概明白了她的腦回路。這是看出自己在意小海，所以想用小海來要挾。只要小海在她手里，她就有利可圖。

    “找孩子花了三十，住院已經(jīng)交了七十，醫(yī)生說還有些不夠。你們作為孩子的父母，那先把這錢給我吧?！?/br>
    蕭雨此言一出，女人一副你這是出的什么牌的表情。不是應該舍不得不放心，臨走給我拿一堆好吃好喝的，讓我以后好好照顧這臭小子嘛，你怎么開口居然跟我要錢？

    “這……一個小孩子而已，賣了他也不值這么多錢。不是我說，你們這些人就是花錢大手大腳，找他居然花三十塊。花那錢干啥……”

    “不花的話他此時已經(jīng)被凍死了，你上哪兒找兒子去？”

    “我……”

    蕭雨那知識分子的氣勢一出，這潑婦一時間不知該從何下手。倆人交鋒不在一個回路，一時間打了個兩岔。她干瞪眼腦子打結話都不知說什么，回頭瞅瞅男人，男人嚇的一個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本來他就在害怕，心想我就說不來不來，人家送回來了以后別再欺負孩子，不送的話就把這臭小子送給她們好了。正好你不是看他不順眼嘛，這回解決個麻煩?？赡闫獊恚@回好，人家一開口一百多塊，賣了咱一家也不夠。

    “你們來干嘛？”

    本來就害怕膽怯，此時冷帆提著飯盒進來了，他更嚇的渾身哆嗦。村支書都喊人家首長，說能開上軍用吉普的都是大官。他又沒吃熊心豹子膽，哪敢跟人對陣。轉頭干脆退出了病房外，獨留女人一個人在屋里。

    冷帆那是實打實戰(zhàn)場上廝殺出來的，目光冷冷的瞅那女人一眼，她一肚子的撒潑打滾也沒敢使。村支書說她敢跟人撒潑小心把她關局子里，她可不敢挑釁那身軍裝。

    “沒、我、我們來看看孩子?！?/br>
    結結巴巴說完，她那腿軟的也夠嗆。原本是想把這個金娃娃接回家，如今看這架勢似乎不容易。

    “我、我是說孩子沒事了我就接回家去，不好老麻煩你們?！?/br>
    冷帆回頭看媳婦，蕭雨依舊是之前的話?！鞍厌t(yī)藥費和找孩子的錢給我，你再來接人?！?/br>
    哦，媳婦是這意思，冷帆當即心領神會。他媳婦要留下這孩子，那他肯定全力配合。就算這女人再難纏，不信她能上天。

    “那就聽我媳婦的，你把錢先還我們。我把孩子給你送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