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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92節(jié)

    陸鳶語塞,抿著唇沉默了會兒,只覺這事越描越黑,撇開褚昉不管,進內(nèi)寢換衣裳。

    他方才手下沒輕重,將她小衣扯裂了。

    內(nèi)寢的臥榻之前有一扇絹畫屏風,陸鳶在屏風后換衣裳,身姿落在屏風上,玲瓏嬌俏,雪色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似霧里看花。

    陸鳶聽到有腳步進了內(nèi)寢,隔著屏風一看,褚昉已到了衣箱旁,低頭找衣裳。

    陸鳶沒管他,抱著衣裳進了帳中去換。

    出來時,見褚昉站在帳幔外、屏風里換衣裳。

    換下來的袍子搭在屏風上頭,蹀躞帶隨意掛在袍子外,恰巧露出系在外面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是個粽子形狀,雖是緞布縫制,但不是上等緞,緞面繡著簡單的如意云紋,繡工也是一般,上部以紅色抽繩系結(jié)封口,里面圓鼓鼓的,不知道填充的什么。

    陸鳶趁褚昉不備,拿過平安符放在鼻間聞了聞,是艾草的味道。

    “別動。”褚昉一揚手,將平安符搶了過去,寶貝似的重新系在新的腰帶上。

    陸鳶微微顰了眉,一言不發(fā)抱著自己換下來的衣裳出去了,沒管褚昉的衣裳。

    “小氣鬼。”褚昉哼了句。

    ···

    褚家和陸鳶鋪子里的賬目很快都被送了回來,駐守府里查封財貨的官差也撤走了,修葺工作恢復如舊。

    左右已經(jīng)被使了一次絆子,安然化解,陸鳶也不再顧慮,照舊請了多批工匠趕工期,勢必要在年前修葺完成,鋪子倒無所謂,府第關(guān)系族人生活,若到處都是破敗之象,過年的喜慶都要減退幾分。

    天氣晴好時,陸鳶會到府內(nèi)各處走走,察看各個院子修葺進展,到了丹華院,王嫮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一歲的團郎穿著花團錦簇的小紅袍子,在保母照看下顫顫巍巍地滿地跑,喜慶活潑,憨態(tài)可掬。

    “嫂嫂,你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王嫮已經(jīng)又有了五個月的身孕,起身困難,便也沒同陸鳶行禮。

    自此次陸鳶嫁進來,很少在各個院內(nèi)走動,有事也都是差人來稟一聲,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意上,所幸自褚昉上次整頓之后,褚家表面和和氣氣,再沒什么爭搶齟齬,陸鳶省了不少心力。

    陸鳶笑著說:“我來看看,院子里可有其他需要?”

    陸鳶念王嫮之前逃難時辛勞,怕她傷了身子,回到府中后,不消她提,主動叫人送了許多補品過來,王嫮對她此舉十分滿意,見面自然熱絡(luò)了些。

    “一切都妥當?!蓖鯆掷镎诶C著一個福囊,藍色的緞面上繡著一個可愛的虎頭,繡工極其精巧,她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陸鳶坐會兒。

    陸鳶坐下,看看她手中福囊,“給團郎繡的么?”

    王嫮搖頭,“給照英的?!?/br>
    她從旁邊針線筐里拿出一個小一號的福囊,還未開始繡,“這是團郎的,這不馬上要過年了么,佩上福囊迎春納福。”

    陸鳶有一瞬訝然,“這福囊如此可愛……”

    還有些稚氣,褚暄竟也愿意佩戴,不怕人笑話么?

    王嫮卻道:“嫂嫂,不怕你笑話,照英就喜歡這樣可愛的物件,當初我們還未成親時,有一次他生辰,我給他繡了個香囊,繡的是福鹿,送給他時,卻叫我調(diào)皮的侄子給調(diào)了包,變成了一個花里胡哨的小老虎,一看就是給稚子戴的,他竟也二話不說,就那樣戴了一整年,別人笑他,他也不惱?!?/br>
    “后來再逢他生辰,我想給他換一個,他還特意要我繡個可愛的圖樣,不要那些老氣橫秋的花樣?!?/br>
    陸鳶聽了,笑著道句:“五弟性情真好?!?/br>
    王嫮雖沒有說話,唇角卻勾起滿足的笑容。

    陸鳶又看看那福囊,不禁想起褚昉不離身的平安符,也不知那平安符是誰送的,叫他稀罕成那樣。

    王嫮湊近她耳邊,“嫂嫂,你身子還沒調(diào)好么?”

    陸鳶不防她會突然問起這事,面色一訕,沒有說話,只是干笑了兩聲。

    “嫂嫂,你們要不去拜拜送子娘娘?很靈驗的,我那年就是拜過之后,回來就懷上了?!?/br>
    她又交待:“叫三哥跟你一起去,這事要夫妻一起才心誠?!?/br>
    陸鳶說著好,抱著團郎逗了會兒,借口還要去其他院子看看便離開了。

    陸鳶近來有感覺,褚昉不知為何好像不著急要孩子了,算來他已經(jīng)二十有七,膝下卻連一兒半女都沒。

    但這事,她怎好主動提?

    離了丹華院,見五六個孩童在前院玩耍,他們都已是讀書的年紀,但府內(nèi)學堂正在修葺,他們便得了幾日閑散。

    褚六郎眼尖,先看見了陸鳶,叫著“嬸娘”跑了過來。

    “嬸娘,我想吃橘子?!瘪伊膳c陸鳶向來親厚,饞嘴這事從不遮掩。

    前幾天陸家長兄自南邊回京,給賀家和褚家各送了幾箱橘子,雖說名義上,褚昉小家是分了出去的,這橘子便是不分,旁人也挑不出理,但陸鳶不想因這些小事讓人背后說他們夫婦小氣,遂還是公平地各家分了些。

    橘子在往年并不算稀罕物,褚家這樣的人家是不愁吃的,但今年橘子價格高的出奇,長安城又是一片破敗,北來販運的商賈也少了,橘子便稀罕起來。

    各家分到的橘子也就小小一筐,褚六郎定然沒有吃盡興。

    陸鳶不饞這些東西,房里還剩了不少,叫褚六郎去她院里拿。

    褚六郎歡呼一聲“謝謝嬸娘”,一揚手,帶著幾個孩童往蘭頤院跑去。

    李家兄妹落在最后,怯怯地看陸鳶一眼,沒有跟著往蘭頤院跑。

    褚六郎跑出一段后,見李家兄妹沒有跟上來,折返問他們:“你們怎么不來?”

    褚六郎以前不喜歡李家兄妹,嫌他們驕縱跋扈,還愛告狀,但這次他們住進府里,三叔特意把他們幾個叫過去說話,言李家兄妹無依無靠,只能指望他們這幾個哥哥保護,讓他們好好相處。

    小孩子向來是不記仇的,褚六郎尤其一身正氣,見李家兄妹確實不像以前驕縱,還總是小心翼翼的膽怯模樣,生了扶幼護弱的同情心,經(jīng)常帶著他們玩耍,吃的玩的也不吝嗇與他們分享。

    但李家兄妹有些怕陸鳶,教養(yǎng)嬤嬤也跟他們說,三舅母不喜他們,他們最好乖些,別惹她生氣,不然會被趕出府區(qū)。

    他們從不敢往蘭頤院去。

    褚六郎見他們害怕模樣,寬慰說:“你們別怕,嬸娘跟我一樣,不記仇,你們跟嬸娘道個歉,嬸娘會原諒你們的,然后咱們就去拿橘子吃。”

    陸鳶撲哧一聲笑了,看向李家兄妹。

    稚子無辜,他們之前所為,也是家長教養(yǎng)失當,而今他們無依無靠,本就惶恐,陸鳶怎會與兩個稚子計較?

    “跟哥哥們?nèi)コ蚤僮影??!标戻S和善地看著他們,主動說。

    李五郎怯怯地看了她一會兒,鼓起勇氣說:“舅母,對不起?!?/br>
    陸鳶點頭,笑著說句:“沒事?!?/br>
    李果兒躲在哥哥身后,拿眼偷偷瞄了陸鳶幾次后,也跟著說了句“對不起”,說完便縮回李五郎身后。

    陸鳶笑著對他們說:“去吃橘子吧?!?/br>
    有了這話,李家兄妹才跟著褚六郎跑走了。

    這一幕被李家兄妹的教養(yǎng)嬤嬤瞧了去,晚上便學給了鄭氏。

    “老夫人,三夫人是個能容人的。”

    教養(yǎng)嬤嬤話只說了半截,鄭氏明白她的意思。

    李家和鄭家都已覆滅,這雙孩子只能依靠褚家,鄭氏如今還能照護著他們一些,但她畢竟有了年紀,這雙孩子真正能依靠的就是褚昉夫婦。

    只要陸鳶能不計前嫌,將這雙孩子養(yǎng)在膝下,他們以后總還可以有個不錯的出路。

    憑著褚昉這層身份,果兒長大以后可以尋門好親事,李五郎就算仕途受限,不能為官,還可以和陸鳶學做生意。

    “去把三夫人叫過來?!?/br>
    自鄭孟華出事后,鄭氏身體一直不好,她遷怒過陸鳶,但也明白,陸鳶確實沒有做錯什么,她就是不甘心罷了。

    此次逃難,陸鳶本可以和陸家、賀家?guī)仙剃犠o衛(wèi)輕裝簡行,可她沒有拋棄褚家一百多口,不慌不亂地安置好家中財貨,帶上眾人一起南下。

    她知道,兒子的眼光沒錯,陸鳶有能耐做好這個主母,她再不甘心也是徒勞。

    她想,該與自己的私心與不甘和解了。

    陸鳶很快來了松鶴院,以為婆母對院子里的修葺工作有意見,詢問道:“母親,若有不滿只管說,我來與工匠溝通?!?/br>
    鄭氏擺手:“沒什么不滿的?!?/br>
    她增了些慈藹,說了想讓陸鳶撫養(yǎng)李家兄妹的想法。

    “他們還小,只要好好教養(yǎng),必不會走上歧路?!编嵤嫌H和地握住陸鳶手臂,哀婉地嘆了聲,“照卿那病也不知何時才能好,也不知他還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陸鳶先是震驚,而后愕然,褚昉何時生了???還是不能生孩子的病?

    陸鳶沒有答應(yīng)鄭氏所請,只說要與褚昉商量,離了松鶴院。

    回到蘭頤院,陸鳶思前想后,覺得褚昉在說謊。

    約是婆母催的緊,褚昉不想讓她面對子嗣壓力,遂將至今未育子嗣的因由攬在了自己身上。

    他竟然為了擋下子嗣壓力,甘愿讓婆母以為他有隱疾?

    他是那樣好強的一個男人,這種話,他怎么說得出口?怎么能忍受婆母那異樣的惋惜和眼神?

    褚昉這幾日忙著想圣上交待之事的應(yīng)對之策,常常晚歸,這日回到家,聽陸鳶說了母親的提議,眉心不自覺擰了起來。

    “我答應(yīng)了?!标戻S不想褚昉夾在其中左右為難,決定明日就去回婆母,把李家兄妹接進院子來。

    “答應(yīng)了?”褚昉意外。

    就他對陸鳶的了解,她大概不會計較一雙稚子之前的不敬,但要李家兄妹養(yǎng)在她院里,她定心有介懷。

    可是她竟答應(yīng)了?

    是他的緣故?

    她心疼他朝務(wù)繁忙,不想他再因家事煩惱為難?

    她是想替他分憂的,甚至愿意委屈自己,順從母親的意思!

    褚昉眼中冒起了光,看的陸鳶不自覺生了熱意。

    “你的事想到解決辦法了么?”陸鳶忙轉(zhuǎn)移話題。

    他不想為了進政事堂,讓她放棄生意,那就只有解決了圣上交待的難事。軍防無小事,褚昉便是再熟悉軍務(wù),也無法輕而易舉想到對策。

    何況圣上只給了七日之期,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五日。

    褚昉現(xiàn)在不想說朝中事,只想確定心中所想,他的妻子竟然為了他甘受委屈,他不敢信。

    “阿鳶,你不介意曾經(jīng)的事么?”褚昉看著她問。

    陸鳶沒有否認,只是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何必揪著不放?!?/br>
    她沒有直說,但褚昉知道她是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