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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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昉又笑了,想起他今早背的書有些深奧,并不適合他這年紀,便問:“你今早背的書文,知道是何意思么?” 二郎搖頭,“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姑姑說‘早歲讀書無甚解,晚年省事有奇功’【1】,我現(xiàn)在背了,長大以后就能玩了?!?/br> 褚昉頓了頓,笑說:“姑姑說得對,好好背吧?!?/br> 說罷便揀了一些相對簡單的書文與他講解。 一大一小坐在院里的梧桐樹下,披著明媚的朝旭,說說笑笑,分外親厚。 陸徽透過窗子看見這一幕,皺了眉,對元郎說:“把二郎叫進來!” 不待元郎去叫弟弟,來人遞消息,約陸鳶去福滿樓談生意。 元郎知道對姑姑而言生意無小事,忙跑著去喊陸鳶起床。 不消多時,陸鳶收拾的齊齊整整,出門看見褚昉,如往常一樣柔聲說:“國公爺,我要去一趟福滿樓,你……” “我與你同去?!瘪視P站起來說。 陸鳶也覺讓他獨自待在家中不妥,遂沒拒絕,到了福滿樓,命掌柜給他上了一壺適宜獨酌的好酒加幾個小菜,便兀自忙去了。 褚昉望著一桌小菜,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以前在蘭頤院,褚六郎也經常去找陸鳶玩耍,有時候陸鳶忙于算賬,沒空理他,便會給他一兜各種各樣的干果蜜餞,打發(fā)他去別處玩。 褚昉眉心微微一緊,他的陪伴,在她看來,是贅余的。 作者有話說: 【1】摘自蘇轍詩《省事》 在丈人家的第一天:人嫌狗不理…… 第39章 她不怪他 ◇ ◎有希冀,才會有怨恨◎ 陸鷺離家之后, 先到客棧換了身男子袍裝,又約了五六個交好的商隊護衛(wèi),領著人出了城。 “二小姐,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其中一個護衛(wèi)問。 “抓人?!标扂樥Z氣里透著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兒, 又對幾個護衛(wèi)交待:“今兒這事不許告訴我jiejie,也不許跟你們頭領說,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意思很明顯,今日要辦的是私事。 五六個護衛(wèi)面面相覷片刻, 不由追問:“抓什么人?” “到了你們就知道了!” 陸鷺沒再多話, 打馬直奔褚家在城郊的一處田莊,正是孫嬤嬤做苦役的那一處。 田莊上住著許多戶依附于褚家的佃農,本也都是些不會欺負人的老實人,但自從來了孫嬤嬤,聽說她是犯了錯到此處受罰的, 便都也不曾手軟, 臟活累活一應俱全招呼上,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孫嬤嬤已是身形佝僂,老得陸鷺差點兒沒認出來。 她直接命人把孫嬤嬤擄上馬,本是做好了與莊戶動手的準備, 見無人阻止,正合心意。 孫嬤嬤嚇得大喊大叫,陸鷺聽得心煩, 命人綁了她手腳堵了嘴, 再要打馬折返時, 碰上了追來的賀震。 “阿鷺, 你做什么?”賀震愕然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孫嬤嬤,沒料想陸鷺竟然做出綁人這種事來。 他印象里,陸鷺雖然嬌蠻了些,決計做不出恃強凌弱的事來。 “你少管閑事!” 賀震到底效力于褚昉麾下,陸鷺不指望他能站在自己這邊,揚聲說罷這句,仍舊領著護衛(wèi)朝城里去了。 賀震立即打馬去追,卻被幾個護衛(wèi)處處擠兌,根本近不了陸鷺的身,他心中著急,只得站在馬背上騰空一躍,跳到了陸鷺馬上,把人半擁在懷里,搶過馬韁勒停了馬。 “阿鷺,你到底要做什么?” 賀震力氣大,雖只用了一條手臂箍著陸鷺,已令她動彈不得。 “叫你不要多管閑事,你非要管是不是,好,那我告訴你我做什么,先放開我!”陸鷺氣道。 賀震想左右已經追上了她,任她不能妄為,遂松手放了她。 陸鷺躍下馬,命人將孫嬤嬤拖進道旁的林子里,當即審問起來。 “當初是誰指使你給國公夫人下毒?是不是那小鄭氏,你老實告訴我,否則挖你的心、剖你的肝,扔河里喂魚!”陸鷺惡狠狠地嚇唬孫嬤嬤道。 孫嬤嬤渾身發(fā)抖,顫著音連聲哭著說是。 陸鷺拿出早就寫好的供狀扔到她面前,“畫押!” 又說:“到公堂上,你要是敢說瞎話,我拔了你舌頭喂狗!” 她并沒打算直接把這件事捅上公堂,只是想把孫嬤嬤這個人證藏起來,拿著她的供狀要挾褚昉和離。 但也做好了鬧上公堂的準備,遂提前震懾孫嬤嬤一番。 不成想孫嬤嬤一聽要上公堂,哭天搶地喊著饒命,說什么不肯畫押。 “饒了婆子吧,我真知錯了,你們動不了表姑娘的!老夫人和主君都會護著她的!婆子要是供出她來,連命都保不住了啊!” “你不說實話,我現(xiàn)在就讓你沒命!” 陸鷺拔出明晃晃的短刀,作勢要挖孫嬤嬤眼睛,嚇唬說:“先挖了你的眼睛,再拔你的舌頭、割你的鼻子!快畫押!” 孫嬤嬤使勁兒搖頭,往后撤著身子躲開陸鷺的刀子,哭喊著“饒命”,卻忽然全身抽搐,面色烏紫,白眼一翻,倒地不起,沒了一絲動靜。 “怎么回事!你別裝!”陸鷺顰緊了眉。 賀震見狀,忙探過孫嬤嬤的鼻息,又去探她脈搏,停頓半晌后才看向陸鷺說:“她沒氣了?!?/br> “???”陸鷺沒想到會把人嚇死,一時慌神,下意識向后退了兩步,喃喃說:“我……我就是嚇唬嚇唬她,沒真?zhèn)?/br> 說著話,長睫一閃,落下兩行淚來。 其余幾個護衛(wèi)也都傻了眼,私殺公府家奴,是犯律法的。 賀震打量孫嬤嬤,知她生前已是受過諸多搓磨,大約早就熬壞了身子,此番猝死,雖有陸鷺恐嚇的原因,但也不能完全怪在她頭上,且聽陸鷺說來,事出有因,似是這婆子受人指使毒害長姐。 “你別怕,這事交給我處理,你帶著人先回去?!?/br> 陸鷺心中稍定,看向賀震問:“你怎么處理?” “我會去找將軍認罪,只要他不追究,這事鬧不大?!辟R震頓了頓,又說:“放心,不會牽連到你?!?/br> “可是……”陸鷺垂頭落淚,她想幫jiejie和離的…… “你想替長姐討公道?”賀震問。 陸鷺點頭,“安國公偏心,包庇他表妹害我jiejie……” 賀震凝神忖了片刻,對陸鷺說:“我會與將軍談談的,你別管了,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快回去?!?/br> “你,你為什么要幫我?”陸鷺帶著些驚魂未定的哭腔,看著賀震的眼神很是可憐,也帶著一絲感激。 賀震極少見到這么楚楚可憐的陸鷺,心頭一觸,想她終究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大約真被嚇住了,唇角勾出安慰的笑容,說:“你是我未婚妻,我不幫你幫誰?好了,別想那么多,快回去?!?/br> 幾個護衛(wèi)本就怕?lián)煟丝搪犢R震這樣說,忙拉著陸鷺打馬離去。 賀震守在道旁,截下一輛驢拉的排子車將孫嬤嬤尸體運到義莊暫放,打馬回城約褚昉到福滿樓相見。 褚昉本就陪陸鳶在福滿樓談生意,接到賀震消息立即尋了過去。 “將軍,我闖禍了?!辟R震說:“我失手逼死了那個毒害長姐的婆子?!?/br> 褚昉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原來陸鷺氣沖沖地是去做這事了。 “知道了,我會處理?!瘪視P淡然回了句。 賀震并不意外他的反應,照應陸鷺的消息是他遞的,他自然清楚事情真相。 “將軍,你真的不打算給長姐一個交待嗎?”賀震問。 褚昉默了好一會兒,面色沉靜如冷玉,忽嘆了一息,“子云,你可曾愧對一個人?” 賀震不說話,他約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褚昉看看他,說:“子云,盼你永遠不要陷入我這般困局?!?/br> 他怎會不知在表妹一事上讓妻子受了委屈?當初他選擇包庇表妹時,存的便是委屈妻子的心思,他心懷愧疚,意欲此生好好補償她的。 賀震難以理解他如此復雜的情緒,直接問:“將軍,你辦了那下毒之人,給長姐一個交待不就成了嗎?” 褚昉什么也沒說。 他私心想給表妹一條生路,這件事已成定局,他自知有錯,也已決心一力擔下這份錯。 “子云,這根刺已然拔不去了。” 兩人這廂正說著話,忽聽一聲帶著怒氣的高喝,仔細分辨,似是從陸鳶那廂傳來的。 褚昉未再多留,循聲而去。 ··· 約陸鳶談生意的是一位故交,因著曾經出生入死的情誼,陸鳶喚他一聲“曹伯父”。 曹家做的是瓷器生意,大多走南線出海,與康氏商隊并無太多交集,但這次曹家次子自立門戶,西去販絲,恰逢碎葉城被困,血本無歸,還欠下一屁股債。 陸鳶看在故交的份兒上,在還債一事上已經給出許多寬限,但曹家仍想爭取更多方便,昨日曹家次子就找過陸鳶一次,想讓她以商隊少主的身份免去十年息錢,陸鳶沒允,今日曹父竟又親自約她出來。 寒暄片刻,曹連提起了當年舊事。十多年前,曹連與陸母一道行商,途徑新昭武城,適逢禍亂,一行百十來人都被抓了起來,所販貨物也被劫掠一空。陸母為脫身四處周旋,最后帶領商隊逃出困城,卻沒能越過茫茫黃沙。八歲的陸鳶捧著母親骨甕,隨幸存者一路東躲西藏、夜以繼日的趕路,行至大周境內時,一百五十八人已僅剩了零零落落七·八人。 自那次重創(chuàng)后,曹連徹底摒棄絲道,改行海路。 “小凌子,我與你阿娘,也可謂曾經茹毛飲血,其中艱辛,旁人不知,你是知道的,你阿繁兄此次能逃出生天,實屬不易,要想翻身談何容易,十年的息錢對他來說真的是雪上加霜啊?!辈苓B神色哀戚,嘆聲道。 陸鳶溫聲說:“我明白,此次動亂,大家都傷了元氣,至少也得一年半載才能回勁兒,我與表兄商定頭兩年不收息錢,為的也是給大家減些負擔,而且,曹伯父行商這么多年,應該知曉,阿繁兄的息錢已算是商戶中最低的了。” “雖是最低的,但對你阿繁兄來說,仍是一筆重擔啊?!辈苓B試圖說服陸鳶松口。 陸鳶笑了笑,說:“曹伯父若覺息錢重,不如替阿繁兄一次性還清了債務?” 商人之家重利,親兄弟明算賬,男子成年之后即脫離父母自立門戶,陸鳶募資時差人問過曹連的意愿,曹連沒有出這份錢,說讓次子自己來還。 曹連一聽這話立即拉下臉來,哼了一聲,“你比你阿娘可是差遠了,眼里只有錢!” 陸鳶也不惱怒,回說:“這話不錯,我自是比不得阿娘,卻始終記著阿娘教誨,狼群之王不只是特權者,更是守護者,我若應了曹伯父所請,再有人來央求我免息,我允是不允?我是商隊少主,怎能做損害商隊利益之事?” 見曹連怒容不減,陸鳶好聲說:“人言蟬不知雪堅,旁人只看見商賈披金戴玉、光鮮亮麗倒罷了,伯父是歷過艱辛的,當明白這一分一毫無不是血汗錢。十年前那場禍事后,我阿公不惜重金培養(yǎng)商隊護衛(wèi),伯父可知這次碎葉城被圍,我們康氏商隊折了多少護衛(wèi)?五百個勇武男兒,死傷過三分之二,商隊要負擔的債務,不比阿繁兄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