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嬉事 第88節(jié)
這個‘副’字,白長空早就想挪走了。 朱崇緊了緊白長空的手,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不是很好辦,但是,應(yīng)該可以試試?!?/br> 兩人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同時松開。 白長空望著朱崇,他當(dāng)然知道朱崇所謂的‘不是很好辦’是什么意思。 偌大的大胤,偌大的朝堂,各部衙門,各處坊市,從軍隊到民政,從行政到錢糧,要說有哪些地方是文教的官兒們無法伸手的。 一個是太史臺,那是太史令魯步崖的世襲地盤。 史官,這不是好招惹的,人家自成一系,雖然文教將‘史’也編入了文教體系中,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史家就是史家,他們和其他學(xué)派絕無任何瓜葛。 想要插手,你就準(zhǔn)備著遺臭萬年吧,所以起碼現(xiàn)階段的文教,還沒那個底氣插手太史臺。 一個就是國子監(jiān)。 國子監(jiān)這衙門,收天下俊才而教之,是為國納賢的機構(gòu)。 按理,國子監(jiān)天經(jīng)地義是文教的地盤,但是大胤國子監(jiān)現(xiàn)任的山長,是個沒人招惹得起的怪胎、異類。 那老家伙人不在鎬京,四處云游已經(jīng)近十載,白長空也硬生生被按在副山長的位置上近十年。 想到那有點可怕的老家伙,朱崇也覺得有點牙痛。 實在是不好辦,但是白長空既然提出了訴求,朱崇也有心將白長空真正接納進(jìn)文教的小圈子——正如他所言,今天的大朝會上,白長空已經(jīng)展示了足夠的力量。 在朝堂的基層官員這一塊,白長空有著可怕的話語權(quán)。 文教君子們,是講道理的,白長空你門徒眾多、黨羽無數(shù),你就有資格成為切蛋糕的人。 白長空入伙的第一個要求,文教,得努力幫他實現(xiàn)才對。 朱崇心里有點惱火。 白長空的這個愿望,施行起來,會很扎手。 而白長空之所以有機會,在他面前提出這個愿望,毫無疑問是因為,在大朝會上,朱崇要求白長空不要狙擊盧仚,讓盧仚順利的得封天陽公。 而朱崇之所以要欠下白長空這個人情,毫無疑問是因為,天子用安平州的事情,威脅朱崇等文教官員,抵對盧仚封爵天陽公。 所以,關(guān)鍵就在這里。 朱崇之后,之所以要幫白長空努力爭取國子監(jiān)山長的正職,全都是因為盧仚??! 相比起來,平息安平州的事情,反而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這個盧仚啊?!敝斐绫持?,看著大廳內(nèi)十幾名已經(jīng)完全成了自己人的紫袍重臣:“諸公,這個盧仚啊……嘿,嘿嘿?!?/br> 一眾重臣紛紛琢磨過味道來。 嗯,沒錯,這個盧仚,現(xiàn)在是天子推出來的,和他們這些文教君子搗亂的小混蛋。 否則的話,以天子和太后的秉性,什么安平州之類的,這些地方上的政務(wù),直接交給袞袞諸公處置就行了么。 甚至是,平日里一直蹲在九曲苑遛狗的天子,根本沒機會知道‘安平州’這個名字。 如果不是因為要給盧仚封爵,如果不是唯恐滿朝臣子反對,天子會用‘安平州’這件事情,和諸多大臣打擂臺么? 可見,罪魁禍?zhǔn)?,就是盧仚了。 本來可以歲月靜好,悠悠閑閑的在幕后處理妥當(dāng)?shù)氖虑?,卻非要被弄到朝堂上,讓滿朝文武都知曉,讓天下人都知道,讓那些宗室、勛貴、諸侯,也都一個個關(guān)注到了這件事情。 這種‘虧心事’被放在了聚光燈下的滋味,很不好。 如果不是盧仚,能有這事? “此子,當(dāng)鏟除了他。” 大司寇公羊旭捧著茶杯,慢悠悠的說道:“得讓天子清醒清醒,不是隨便推個狗腿子出來,就能肆意妄為的?!?/br> “十六歲的‘公’?簡直荒唐,簡直滑稽,歷朝歷代,哪有這件事情?” 白長空腦海中閃過一道信息。 不說太古老的,就說大胤剛立鼎,四方征戰(zhàn)的時候,有異人救駕,從重兵合圍中救了大胤的開國太祖——那位異人,時當(dāng)十三歲,武道修為已至絕頂。 開國太祖賜玉碟金牌,封他為‘武王’。而那異人辭官不受,只取了三壇老酒,暢飲高歌而去。 白長空淡然一笑,將這消息丟去了九霄云外,幽幽道:“這小狗,最近是有點猖狂。是要給他點教訓(xùn)了?!?/br> 話音未落,大廳外,就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守在大廳外的護(hù)衛(wèi)厲聲呵斥。 而一個蒼老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相爺,相爺,不好了,兩位公子,兩位公子,被盧仚那小賊打得吐血不醒了?!?/br> ‘咔嚓’。 朱崇手中的茶杯碎成了渣滓。 第94章 直面,文采壓迫 任憑朝堂紛紛擾擾。 無論皇城里鬧鬼,還是大丞相府兵災(zāi),老百姓的生活得繼續(xù)。 連通武胤坊和雨順坊的大石橋上,盧仚帶著馬隊飛馳而過,在雨順坊這邊的橋頭,被一大群擁堵的人擋住了去路。 這里,距離盧仚的勘察司駐地,以及白家的宅邸,只有三個街口。 一座規(guī)模極大的酒樓‘墨云樓’,正好杵在橋頭,四周種滿了古梅、青竹,鄰水還有一排十幾個雅致的觀景水榭。平日里,雨順坊的達(dá)官貴人們,最喜歡邀約三五好友來這里欣賞河景,品嘗河鮮,吟詩作對,高談闊論。 盧仚帶隊過來的時候,十一層酒樓里固然是座無虛席,十幾個花費極高的水榭里,也是人頭洶涌。 除此之外,橋頭附近,酒樓前方,極大的一片地盤,擁擠了好幾千人,而且一水兒都是帶著紗帽、身穿長衫,大冬天還拎著各色扇子附庸風(fēng)雅的讀書人。 在冰封的運河河面上,更有大量的木筏子整整齊齊的排列著。 無數(shù)讀書人在木筏子上備了小火爐,精細(xì)的酒菜等等,一個個猶如長脖子的呆頭鵝一樣,伸長了脖頸,直勾勾的盯著墨云樓的頂層。 “下一首,下一首,輪到誰了!” 這些讀書人興奮得面皮通紅,一個個手舞足蹈的叫嚷著。 哪怕盧仚帶著大隊騎兵,放慢了速度,順著大橋猶如一條鋼鐵洪流般碾了過來,這些狂熱的讀書人,也就最后面一圈有幾個人回頭朝著他望了一眼,然后不屑的轉(zhuǎn)過頭去。 人群堵塞了橋頭的街道,根本無法通行。 盧仚皺眉,遠(yuǎn)處更有無法通過的百姓低聲的罵罵咧咧。 但是面對這些讀書人,普通百姓也只敢在遠(yuǎn)處低聲咒罵,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和他們說理的。 盧仚跳下坐騎,走到一個讀書人身后,一把掐著他的脖子,強行將他的身體轉(zhuǎn)了過來:“這位兄臺,這墨云樓里,出什么事了?” 看模樣年過四旬的讀書人被盧仚掐得脖頸生痛,他正要開口喝罵,猛不丁看到盧仚身后跟上來的神武將軍們,目光掃過神武將軍們手上的節(jié)杖、九曲青羅傘等儀仗,這讀書人即刻堆起了滿臉的笑容。 “這位大人,里面是我鎬京的十二青年俊賢,他們在文比一決高低呢?!?/br> “哎,您知道國子監(jiān)山長白長空白大人吧?” 盧仚立刻糾正他的話:“副山長!” 讀書人瞪了盧仚一樣:“遲早的事情……嚇,這都是閑話。白大人的孫女為霜小姐,前兩日不是有十二賢才登門求娶么?” 盧仚眉頭一挑,前兩天的熱鬧,他記得清清楚楚。 熊頂天,還有那些九陰教的教徒,就是那天一大早來襲殺他,結(jié)果被他反殺。如今熊頂天他們的尸體,還躺在雨順坊令衙門的仵作房里呢。 “這十二賢才,個個都是我鎬京城文教弟子的人中之龍,個個都是滿腹詩書,才華蓋世,哪一個都是鎬京城無數(shù)閨閣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啊!” “十二人同時登門求娶,為霜小姐好大的福氣,真是……鎬京城再也沒人能比得上了!” “但是,為霜小姐只有一人啊,所以,今天一大早的,為霜小姐就在墨云樓設(shè)下文比酒會,邀請了一批鎬京城的名士、賢人做評審,要從這十二人中,挑選一位如意郎君呢。” 中年讀書人興奮得面皮通紅:“這可是我鎬京城百年不遇的風(fēng)雅之事,文壇盛世,勢必要流芳百世的。學(xué)生我前天收到的消息,馬不停蹄趕了兩天一夜,今兒一大早才趕到雨順坊?!?/br> 跺了跺腳,這廝痛心疾首的搖頭道:“可惜,還是來晚了。不要說樓里沒了座位,這運河上的席位也都被搶了一空,無奈何,只能在這門前觀望了?!?/br> 盧仚的臉色變得無比怪異。 白家,還真是不擇手段哪? 嘖嘖,前天是十二俊彥登門向白露求婚,今天就搞了這么一場文比,為白露從十二人中擇優(yōu)挑選一名未來夫婿。 “上桿子找死的活計,還真有人做?!北R仚譏誚冷笑。 附近的幾個讀書人同時回過頭來,怒視盧仚想要開口呵斥。但是和那中年讀書人一樣,見到盧仚身后神武將軍們手中的各色儀仗,他們一個個下意識的微微彎腰,向盧仚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盧仚向前方揮了揮手。 神武將軍們和一群護(hù)衛(wèi)立刻粗暴的分開人群,不管這些讀書人呵斥謾罵,他們暴力的推搡開了一條通道,盧仚施施然大步走進(jìn)了墨云樓,一路登堂入室,直達(dá)頂樓文比會場。 墨云樓的頂樓,所有的包房隔間都被拆得干干凈凈,整個頂樓變成了一個極大的通暢空間。 頂樓北面,放了四張圓桌,上面有各色茶點、酒食。一群二十幾名年齡四十歲往上,做文士打扮的男子,一臉矜持的笑著,圍坐在圓桌旁。 頂樓南面,是一排十二張短書案,各自搭配了一張小幾子。 小幾子上有熱茶,有點心。 短書案上有筆墨紙硯等等。 前兩天,一大早跑去白長空家門口,向白露求婚的十二名鎬京賢才,正坐在短書案后面,一個個搖頭晃腦的壓榨著腦漿。 頂樓西面,一排掛了一張張雪白的大紙。 幾名卷著袖管,做派狂放的文生,正笑呵呵的站在一旁,手中拿著毛筆,筆尖上墨汁淋漓。大紙上,抄寫了幾首詩詞,墨跡鮮明,顯然是剛剛抄錄的。 有一個嗓音洪亮的男子站在窗口,正朝著下方大聲吟誦紙上抄錄的詩詞。 墨云樓內(nèi)外,包括一旁的運河河面上,無數(shù)人齊聲復(fù)述吟誦,聲浪震天。 頂樓東側(cè),窗下,放了一排精致的小幾子。 白露,還有她的一群平日里關(guān)系極好的‘閨蜜’,比如犖山侯的大閨女黃珨?shù)?,一群出身不凡,在鎬京城里也頗有名望的大小姐們,坐在小幾子旁,一個個做出了大家閨秀應(yīng)有的溫柔款款的模樣,低聲笑著,指指點點的點評著那幾首詩詞。 和這些裝模作樣擺出溫柔嘴臉的大小姐相比,白露身邊,緊挨著她坐著的,一名身高八尺開外幾近九尺,身量極高,身材極火爆,面容絕美,雙腿極長的少女,則是滿不在乎的斟酒,喝酒,大口吃菜,大口吃rou。 這少女做派豪放,完全不符合文教君子們一力主張的《女德》、《女訓(xùn)》等清規(guī)戒律。 偏偏頂樓的男人當(dāng)中,十個人有八九個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包括那十二名正在壓榨腦漿的賢才,他們也時不時,偷偷的朝這長腿少女撇一眼,再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