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嬉事 第87節(jié)
“又或者,是我們的自己人?” 朱崇目光森森,環(huán)視在場眾多臣子:“大司寇,你說說看,是不是有人對我朱氏在文教的地位不滿了,想要取而代之啊?” 公羊旭翻了個白眼。 公羊氏有個先祖,專供‘法’之一道,是文教‘法宗’的‘亞圣’。 朱崇的這話,有點誅心。 他這話是懷疑,昨天晚上的襲殺一事,有文教內部某些勢力的影子,有人看上了他們朱氏文教領袖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 公羊旭白眼翻歸翻,他站起身來,向朱崇笑道:“丞相這話,過慮了。我文教億萬弟子,唯朱圣一脈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朱崇笑了笑:“公羊氏以‘法理’治學,是守規(guī)矩的,本相,是明白的。但是其他人嘛……” 十幾名重臣紛紛起身,信誓旦旦這事情絕對和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文教各流派分宗沒有任何的關系。 朱崇目光閃爍,淡然一笑:“如此,甚好,我們就能齊心同力,應付挑戰(zhàn)了?!?/br> 他雙手虛按,示意眾人都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了原位,端起了茶盞,喝了一口。 “那么,這件事情,可否視為,對我文教的一次挑釁?” “宗室,勛貴,諸侯,或者……諸位大人以為,哪一方面最有可能?” 白長空心里不爽。 自己付出了偌大的犧牲,朱崇居然提也不提? 他輕咳了一聲:“丞相這話,說得過重了,昨夜的襲擊,或許只是一次喪心病狂的,針對丞相您本人的襲殺?!?/br> 這話,帶著一絲怨憤。 當然,也帶著一點點的疑慮。 朱崇看著白長空,輕聲道:“如果單單是襲擊大丞相府,或許是本相的私仇想要報復。若真是如此,倒是小事,本相執(zhí)掌朝政四十余年,積仇無數(shù),比如當年鄴國公一案……有人想要本相的頭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br> “但是,昨夜之事牽扯到安平州,這,就怕不是單純沖著本相來的了。” 白長空微微皺眉。 他的疑慮就是,朱崇,還有這些朝臣在內,怎么對安平州,如此上心? 大廳內,除了白長空,其他十幾名紫袍重臣一個個目光閃爍,或者面帶疑懼,或者眼露兇光,還有人細細掐著手指,不知道在盤算什么。 白長空認真看著眾人的表情變化。 公羊旭抬頭,看了看白長空,他想起了前些天,他的兄長公羊垚對他說過的話,他決定,將白長空拖下水。 “這件事情,歸根結底,也有十八九年了?!惫蛐窨戳丝粗斐纭?/br> 朱崇端著茶盞,沒吭聲,顯然這就默許了公羊旭對白長空做解釋。 白長空挺直了腰身。 現(xiàn)場的紫袍大員們,顯然都知曉安平州一事的真正的內幕……唯獨他白長空不知道。 這種感覺,讓白長空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種自己被排斥在小圈子之外的羞惱和屈辱。 所以,他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模樣,想要認真聽聽公羊旭接下來的話。 同時,他在盤算,十八九年前,他那時候還僅僅是國子監(jiān)的大博士。 以那時候白長空在文教、在朝堂的地位和權勢,有些事情,他是沒資格,也沒渠道知曉的。 “說起來也簡單。”公羊旭一板一眼的說道:“應該是嘉佑一年,天子剛登基,安平州天災。” “地龍翻身,洪水,隨后是大旱,蝗蟲,瘟疫?!?/br> “安平州東西最長兩萬里,南北最寬九千里,戶籍黃本上,有戶八千七百余萬戶,男丁三億許,女子四億許。其他不在戶籍黃本上的奴婢,大概也是這么多?!?/br> 白長空死死盯著公羊旭。 公羊旭慢吞吞的說道:“如此天災,波及整個安平州,自然是要賑災的嘍?!?/br> “賑災呢,出了點小問題。” “錢糧上,虧耗稍多了些?!?/br> “賑災時,效率稍慢了些?!?/br> “賑災,從嘉佑一年到嘉佑二年,持續(xù)了一年多,瘟疫泛濫,死傷無數(shù)。戶籍黃本上的八千七百余萬戶,到嘉佑四年,只剩下了三千余萬戶。男女丁口死傷的比例,比戶口的損失,大概還高了一些。” 白長空倒吸了一口涼氣。 公羊旭看著白長空,輕聲道:“新天子,剛登基,人心不定,社稷不穩(wěn),這件事情,不好鬧得太大,省得天下喧嘩。所以,這事最終處置得很快,很利索……一部分承辦賑災的官員,被大理寺定罪,流放,半路都因瘟疫死絕?!?/br> 白長空沉默了許久,他看著朱崇,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出了他心知肚明其實不該問的一句話。 但是,他又隱隱覺得,這句話,現(xiàn)在問出口,或許比藏在心里更好一些。 賊船這種東西,要上,就上得義無反顧一些。怎么也要,交個投名狀吧? 所以,他問出口了。 “那,安平州的那些地呢?” 第93章 全都因為盧仚(3) 公羊旭閉上了嘴。 朱崇淡淡笑了聲。 他站起身來,背著手,繞著大廳緩步行走。 “大胤立鼎建國,真正得了好處的,是那些武勛世家。” 朱崇看著白長空,淡然道:“白大人學識淵博,有些事情,不用本相多說。大胤的武勛世家,好些門閥源遠流長,諸如……” 微微一頓,朱崇輕聲道:“諸如涇陽盧氏,其家族歷史,可向上追溯大胤之前十幾個國朝。這些門閥之強盛,也是不用多說?!?/br> 武勛門閥。 涇陽盧氏這樣的武勛門閥。 一個個國朝滅亡,而這些武勛門閥,依仗著絕世的武力,龐大的領地,無數(shù)的私兵,世世代代積攢的龐大財富,江山社稷風雨飄搖,卻無法傷損他們絲毫。 甚至很多時候,一些國朝的滅亡,就是這些武勛門閥在幕后主使。 每一次國朝的滅亡,新朝的建立,都是這些門閥的一次饕餮盛宴。 一如當今大胤,萊國公府身后的涇陽盧氏本家,其家族的領地方圓數(shù)萬里,治下百姓以百億計,每年的賦稅收入,真?zhèn)€猶如金山銀海一樣往庫房里塞。 偌大的萊國公府,也只是涇陽盧氏推出來,放在鎬京朝堂上的一塊招牌。 萊國公府的確有錢有勢,但真正的龐然大物,還得數(shù)盤踞在領地上,不顯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坐享無邊富貴的涇陽盧氏本宗。 “他們,有地,本家領地橫跨數(shù)萬里;他們,有人,奴婢無數(shù),私兵無數(shù),自家苗裔數(shù)以十萬計;他們,有錢,礦山,牧場,萬億畝的農田,還有商會行遍八方?!?/br> 朱崇突然站定,手指著地面大聲說道:“但是,那是勛貴們?!?/br> “我們文教子弟,多出自草根,多出身平民。我們文教的先賢對他們說,好學,就能上進,上進,就能榮達,榮達,就能富貴!” “我們,也對我們的弟子、學生耳提面命,說讀書是登天捷徑,只要用心鉆研文教典籍,就能聞達天下,功名利祿也就唾手可得?!?/br> 朱崇大聲道:“我文教于大胤崛起,已三百年。三百年哪,諸如我們,朱氏、公羊氏、令狐氏等等,我們這些被尊為‘圣人世家’、‘亞圣世家’的大族且不言?!?/br> “我們的那些門人弟子,那些對文教忠心耿耿的門徒,三百年時間,他們要結婚生子,他們要開枝散葉,他們當中,很多人從三五口之家,已經繁衍壯大成數(shù)百、數(shù)千人的大家豪族?!?/br> 朱崇絲毫不掩飾的大聲喝道:“這么多人,都是我們文教弟子,是我們的忠實擁躉,是我們能夠立足朝堂,把持朝政的依仗?!?/br> “所以,他們要吃好的,要山珍海味,要陳年老酒?!?/br> “所以,他們要穿好的,要綾羅綢緞,要金釵玉佩?!?/br> “所以,他們要住好的,要豪宅大院,要森森園林?!?/br> “所以,他們要坐好的,要珍奇駿馬,要四輪華車?!?/br> “所以,他們要玩好的,要嬌妻美妾,要俊童俏婢?!?/br> “所以,他們就算死了,也要風光大葬,要選風水寶地,要營造地宮墳塋,要金銀珠玉各種殉葬。甚至就連棺木……同僚使了一尺二寸板的金絲楠木,內外三重的棺槨,你好意思用九寸厚的水曲柳?” 朱崇站在了白長空面前,微笑道:“以上種種,全都要錢!所以。” 一旁生得白皙水潤,好似一塊糯米糍團一樣,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戶部尚書崔無怖幽幽道:“所以,當年賑災之時,所有錢、糧、藥材,乃至重建城池、屋舍的磚瓦、木材,其他一應物資,前前后后,大體錢八十億貫、糧二十億石,沒有一分一文用在災民身上。咱們,全分光了?!?/br> 崔無怖笑容滿面的說道:“那時,幼天子登基,年僅七歲的天子,他啥都不懂;太后垂簾,一個深宮婦人,她啥都不懂;大將軍忙著收買人心,一個殺狗的屠夫,他懂什么?” 搖搖頭,崔無怖悠然道:“至于那些武勛,他們更不會關心一群草民的生死。” 雙手一拍,崔無怖笑得極燦爛:“全分光了,除了一部分注定要死的替罪羊,整件事情,處置得妥妥當當,滴水不漏?!?/br> 朱崇微笑看著白長空:“白大人,你問安平州的地?!?/br> 搖搖頭,朱崇淡然道:“安平州的地,如今全都是我們的地。朱氏、公羊氏、令狐氏、諸葛氏、王氏、崔氏……嗯,大體就是民間所說的,我們文教六圣十九賢六十三達各家,我們占盡了安平州的地?!?/br> 他凝視著白長空:“安平州的人,如今也都是我們的人。那一場天災中活下來的安平州土著,現(xiàn)在全都是無地之民,他們,在為我們耕作,為我們勞務?!?/br> “他們的子弟,給我們當牛做馬;他們的女子,任我們恩寵把玩。” 大司寇公羊旭淡然道:“整個安平州,四周環(huán)山,唯有三五條通道通往外界。這些年來,已經被我們整治成了金湯城池,一絲風聲都漏不出來?!?/br> 朱崇微笑道:“所以,我們才說,是宗室?是勛貴?是諸侯?又或者,是那兩位,他們想要對我們動手么?除開他們,就安平州的那些泥腿子,他們能鬧出這么大動靜?” 擺擺手,朱崇笑道:“不可能,斷然不可能!” 朱崇向白長空伸出了手:“我做主,可以給白家在安平州一塊膏腴之地。今日朝堂上,白大人一個示意,就有這么多門人弟子踴躍而出,白大人可謂是,深得我文教之精髓?!?/br> 白長空看著朱崇的手,他知道,這是朱崇給出來的善意。 今天他的門人弟子在大朝會上的表現(xiàn),讓朱崇認定,自己有資格,從文教放在表面上的招牌,成為文教核心的圈內人了。 ‘六圣十九賢六十三達’! 他白長空,終于有資格踏入這個文教的核心圈了么? 快哉! 白長空伸出手,握住了朱崇的手:“原來如此,理所應當。我要,國子監(jiān)山長的正職。” 一直以來,白長空都掛著國子監(jiān)副山長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