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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4節(jié)

    裴行闕拿了梳子,慢條斯理攏起發(fā)來,他動作很熟練,一看就是慣常做這些的。他一邊束發(fā),一邊答梁和滟的問題:“上面人講,不曉得縣主與我喜歡什么樣的家具擺設,所以沒有貿(mào)然準備,由我們自己添置。因此只補了破窗,刷了新漆?!?/br>
    也就是說,除這屋里,其他地方,可能連像樣的桌椅都無。

    梁和滟唔一聲,沒有很大的反應。

    昨日事后,她早做過心理準備,曉得憑他們兩個和陛下間的情分,是沒有什么好東西可指望的,她撐著頭:“侯爺受封定北侯日久,在這府里也住了些時日,不知道從前睡在哪間房里?”

    “前院書房?!?/br>
    裴行闕已經(jīng)束好發(fā),他站起身:“縣主想我回那里睡嗎?”

    他說得直接,梁和滟也沒有繞圈子:“我與侯爺只見過幾面,還不熟悉,一時半刻就要同房,我不太習慣,侯爺若愿意,是最好的。”

    “好?!?/br>
    裴行闕點點頭,好說話到不可思議,但這大約也是正常反應,梁和滟想。

    畢竟他們兩個在這之前從沒情分,貿(mào)然就要同床共寢,而且也不是正兒八經(jīng)地經(jīng)過媒妁之言走在一起的,被強湊一起,又經(jīng)那樣一場亂子,叫人對這婚事毫無期待。

    裴侯爺語氣淡淡:“我今晚便過去睡,就先不來這里了——只是我有些東西要收拾,待從宮中回來,可能還得再在這里打擾縣主片刻?!?/br>
    新婚頭三日,再怎么樣,似乎也該同房做做樣子,但他們?nèi)蘸箅y道會親厚到哪里去嗎?天長地久,也要有流言蜚語出來,既然如此,何必費心做樣子。

    兩個人都沒什么異議,這事情就這樣商定,綠芽和芳郊也適時起來,過來敲門問候,梁和滟叫人進來,順便問早點怎么樣。

    話音落下,一貫穩(wěn)重的芳郊都嘆口氣。

    這偌大府上,仆從寥寥,又都懶怠,泰半還沒起。起來的幾個,拎著掃把,沒什么精神地在掃雪,問他們,就說燒飯不是他們的活計。好在綠芽和芳郊平時也是什么都干的,去熱了鍋底,又把昨日剩的幾樣菜挑挑揀揀,熱好端上來。

    梁和滟過慣這樣日子,沒覺很苦,也不覺委屈,裴行闕看著桌上飯菜,也很坦然,站起身來,接過盤子擺桌上。

    “時候不早,她們也要一同入宮,侯爺介意她們一起同桌用膳嗎?”

    梁和滟看他一眼,象征性問了句,但手里的稀飯已經(jīng)盛好,一人一碗,推到芳郊和綠芽的位置。

    裴行闕搖頭,幫著遞筷子給二人,笑笑:“勞煩兩位姑娘燒飯了。”

    一頓飯吃完,裴行闕身邊的長隨才到,火急火燎的,幞頭都歪了,懷里捧著油紙包的早點。

    “侯爺遣我去買的。”

    裴行闕沒抬眼,臉上也沒什么怒火:“又起晚了?”

    那長隨不講話,仿佛在找借口來搪塞。

    梁和滟看不慣這樣懶散的樣子,但不是她身邊的人,裴行闕也沒有要訓斥的意思,反而道:“扔了怪可惜,你們分著吃吧。”

    梁和滟聽了,沒有多講話,眉頭蹙得更緊。

    幾個人稍微收拾了收拾,綠芽為梁和滟又補一次妝,抿過鬢角,和她一起上了馬車。

    官道上積雪還沒完全消融,他們乘嶄新的馬車,但周地處南,馬車好買,馬不易得,只好租了馬,是匹老馬了,年老體衰、毛發(fā)脫落,這樣的地上走得不太穩(wěn),梁和滟手撐著車廂,眉頭半蹙。

    裴行闕坐她對面,閉目養(yǎng)神。

    靠近宮城,積雪清理及時,顛得逐漸沒有那樣厲害,梁和滟開始在心里算賬目——她封縣主,裴行闕又有侯爵,雖然上面肯定克扣,但每月俸祿上的進項要維持日常開銷,總是要比她那食肆可觀的。

    偏他日子過得比她往日還清苦。

    今天早上早點的事情出來,她也有些明白,這大院子雖然值錢,但定北侯是被這院子拖累了。

    他府里面人太多,雖然都不干活,但很好意思張嘴要月錢,裴侯爺?shù)馁旱搹膽舨繐芟聛?,在他自己手里摸一摸,然后就轉(zhuǎn)頭發(fā)給下面人,把那些人養(yǎng)得白白胖胖,自己坐跌跌撞撞的租來的馬拉的車。

    再說今日早點的事情,他的態(tài)度也不合適。買早點誤了時間,雖然不至于重罰,但不該直接把早點賞給他們吃,長久這樣下去,再指使人買東西,總有人故意延誤或誤報,去昧主人家的東西。

    但……

    梁和滟抬眼,看向裴行闕,又想起那日的半臂襦裙。

    這院子是陛下所賜,里面的人也是,他一個質(zhì)子,寄人籬下,無權無勢,對這些名為服侍,實際卻可能是來監(jiān)視他的人大約也很難有什么辦法。

    只是梁和滟并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他不得不忍著,她卻比他少許多顧慮,也多許多變數(shù)。

    帝王賜婚,若無疑問,未來幾十年,她都要對著這個人過,這無所謂,梁和滟對男女之情本來就淡,但她拼了命的,也想要過好日子。

    讓自己過上好日子,讓阿娘過上好日子,也讓芳郊、綠芽這兩個不離不棄跟著她的丫頭過上好日子。

    無病無災、衣食保暖。

    梁和滟默默定下自己首要的目標來。

    她得先把那群只吃飯、不干活的人趕出去,把自己的錢,花在自己身上。

    第4章

    梁和滟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被凍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她搓一搓手,回頭看裴行闕。

    他扶著車廂,一手按住胸口,正偏頭掩著唇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來,梁和滟等他咳完:“侯爺有咳疾?”

    “被利刃傷過肺腑,那時又值隆冬,寒氣傷肺,落下一點舊疾,不是過人的病?!?/br>
    裴行闕扯帕子出來,仔仔細細地擦過手,伸出來,問她:“縣主要牽著嗎?”

    陛下賜婚,好像是要顯示出情誼深厚來,才說得過去,但他們今夜就要分房去睡,再做這樣的戲,也沒有什么意義。

    梁和滟搖頭,裴行闕也就收回手,慢慢說:“也好。”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起往萬章宮走去。

    梁和滟父親還在的時候,因為沒封王爵,也不能出宮建府,她和母親也長居宮中,一草一木,尚算熟悉。

    但已經(jīng)四年了。

    一千多個日夜過去了。

    梁和滟撥一撥裙擺上的珠子,人變了,物也不如舊,此間多出許多她沒見過的東西,亭臺樓閣,都快要認不出來是誰的居所、用作什么了。

    她沒有很感傷,在宮里的那些時日,盡管衣食無缺,但整日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人眼色,每天聽人背后悄聲談笑議論阿娘,她都惱火又無能為力,只恨不能早點離開這里。

    要說唯一遺憾的,大約也只有遺憾,沒有能和父親一起離開這里

    她在這里沒有什么留戀的,也就不必時時駐足,停步觀看,和裴行闕也沒有講很多話,走馬觀花一樣掠過,很快就到了萬章宮前。

    晨霧朦朧未散,風露正寒,去通告的內(nèi)侍很快回來:“侯爺與縣主稍待片刻,陛下才下朝回來,正更衣?!?/br>
    就是要他們在外面先等著的意思了。

    梁和滟微微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鐲子:“好?!?/br>
    她這些年,心氣平順很多,也曉得勢不如人,要學會低頭。

    從前在崇文館中,遇到梁韶光他們欺負人的時候,她常不自量力,出言阻攔,去“多管閑事”,有一次,還跟幾個人打起來,各自滾了一身泥。

    那些人的父輩在先帝面前哭喊幾聲,輕而易舉就把臟水全潑在她身上,于是父親跟著受罪,在大殿前罰跪了半個多時辰,回來的時候,步子走得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卻還低頭為她擦眼淚:“滟滟覺得自己做錯了嗎?你沒有錯呀,你幫了那個被欺負的同窗,是父親不爭氣?!?/br>
    梁和滟回想著這件事,垂落眼皮,悶聲不語。

    身邊的裴行闕也緘默,不講話。

    相處這一日,梁和滟看他,只覺得這個人安安靜靜,且極會看人臉色,講話做事,都沒有什么架子,顯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或者如市井所調(diào)侃的,懦弱畏縮。

    只是……

    她微微偏頭,看他。

    他半垂著眼,站在殿前,默默等待時候,身上帶一點凜然的氣質(zhì),趁著他如玉如月的形容,仿佛雪壓的一竿翠竹。

    叫人覺不出深淺。

    這是個怎樣的人呢。

    梁和滟正想著,身后傳來幾聲輕笑。

    “呀——”

    是梁韶光的聲音。

    梁和滟合了合眼,想。

    那聲音悠悠蕩蕩的,很快飄過來,梁韶光面色紅潤,和他們這樣冰天雪地里凍得發(fā)紫的面色殊異,此刻甜笑著,看他們:“我跟皇兄講,說我也要來看你們小夫妻,讓他等一等我,他還真等了,只是怎么也不叫你們進去,這外面多冷呀——”

    瘦長的手指摸過梁和滟的下頜,她個子比梁和滟矮,微微抬頭才捏得她臉頰,手指很用力,幾乎是掐著梁和滟,留得長長的指甲印上去,要刺破皮rou:“我們滟滟的臉怎么凍成這樣子了,叫小姑姑好心疼。”

    梁和滟垂著眼,看她,克制著不講話,怕講話的時候哆嗦打顫。

    她帶一點脾氣,不愿意在自己厭煩的人面前露怯。

    于是下頜緊緊繃著,微微低頭,很疏離地行禮。

    她忍不住想,梁韶光究竟是哪里看她或裴行闕不順眼,這樣熱心地折騰他們。

    她自認自己這四年來安分守己,在麗景門外悶頭做小生意,從未招惹過誰,與人起過最大的爭執(zhí),也就是街頭的王叔他把菜加價賣自己。

    梁韶光似乎不太會因為兩文錢的菜,記恨她到如今。

    所以……

    她偏頭,余光掠過裴行闕。

    他也正抬眼,微微皺眉,目光落在那捏著她臉頰的手上。

    梁和滟以為他要講些什么的時候,他忽然偏過頭,咳嗽起來。從昨夜開始,他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在咳嗽,但從沒像此刻一樣,咳嗽得這么厲害。

    “咳,咳,咳咳——”

    他斷續(xù)咳著,每一下都很重,梁和滟只覺得他要咳出血來,他一只手掩著唇,另一只瘦白的手半抬,要去扶住什么借力。

    梁韶光被這陣仗嚇得手上的力氣一松,梁和滟臉一偏,從她指下逃過。

    她握住裴行闕懸著的手,輕拍他脊背:“侯爺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梁韶光退后幾步,帕子掩著唇,也問:“定北侯是什么毛病,怎么癆病一樣地咳?”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緩緩收攏,把梁和滟手抓緊,他手指冷冰,只掌心還有一點溫度,和她的貼著,掌紋交錯。

    裴行闕又咳上好幾聲,才緩過氣來,被凍得蒼白的臉上都咳出紅暈,很歉意地偏過頭:“我沒事,大約原本肺就不太好,嗓子又受了風,所以咳幾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