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病秧子夫君和離后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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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偏頭,與梁和滟輕語:“滟滟,你覺得定北侯怎么樣呢?” 定北侯還沒走遠,聽見這話,腳步一頓,仿佛回頭看了一眼。 梁和滟本能地覺出事情的不對,她搖頭:“我與定北侯并無交集,只適才匆匆一瞥。我眼力又不足,看不出什么。陛下親封的侯爵,不該妄議。” 梁韶光輕輕一笑。她生得晚,陛下長成了,太后才懷上她,她是在父母兄長的寵溺下和他們這些侄子輩的一起長大的。 梁和滟和她接觸不多,但還記得她愛撒嬌、總輕笑的模樣。 也記得,她每每這樣笑了,就沒有好事。 “你也太謹慎了,小姑姑面前,不必這樣的。” 梁韶光輕輕說:“更何況,定北侯于你,也非普通侯爵。” 那是什么? 梁韶光沒有講,她大笑出聲,止不住似的拍著桌子,然后抬一抬手,示意梁和滟看向門外。 定北侯換完了衣裳,正慢條斯理走進來。 席上眾人也都笑起來,而他神色從容,笑語聲里,眉頭都沒有彎一下地走回他原本的位置上,和梁和滟遙遙相對。 梁和滟看著他,是在場唯一一個沒有笑的人。 梁韶光叫人給他換的,是女子的裝束,襦裙半臂,披帛攬身。 定北侯并不帶女相,但人好看到一種程度,似乎總有些雌雄莫辨,因此那女子裙衫穿在他身上,并不顯突兀,只把他眉眼襯得如冰雪凜然。 只是他還梳著適才束冠的發(fā)型,和那衣裙搭在一起,顯出一點不協(xié)調(diào)來。 眾人看著他的樣子,笑作一團,他卻還是不動聲色的樣子,冷冷清清的,被席間人推搡調(diào)侃,也不見惱怒,只靜靜坐在那里,仿佛一渥將化的雪。 似乎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場面。 他面不改色地講出道謝的話來:“多謝殿下的衣服,很合身?!?/br> 寡淡的目光掠過在坐席間,劃過一個個夸張的笑臉,直到靠近梁韶光的位置,他和坐在那里的梁和滟不期然對視。 梁和滟看見他眉頭輕蹙一下。 仿佛一灘死水里驟然驚落粒石子,砸開漣漪。 但很快那眉頭就展開,他低頭,一只手撩著寬廣的袖子,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端起茶盞,慢慢飲盡。 梁和滟的手指搭在膝蓋,抓緊裙擺。 她眉頭皺著,聽梁韶光大笑過后,揉著肚子敷衍且拙劣地解釋:“定北侯不要介意,你身量頗高,我府上沒有合你身的男子衣物。不過前些時日,下面人量錯了尺碼,多扯了幾尺布,誤打誤撞為我裁出這身衣裳,可巧你穿正合適?!?/br> “不過——” 她又要忍不住笑,撐著桌子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好半晌才抬起頭:“定北侯貌若好女,穿我這衣服,半點不違和,十分合適。滟滟,你說呢?” 梁和滟抬起頭,看向她。 她的回答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一貫頑劣的姑姑,三番兩次把她和這位定北侯湊在一起,究竟是想做什么? 梁韶光果然也沒等她明確回答,她自己先忍不住了:“呀,我忘記了,滟滟,你久不入宮,還不曉得這事情呢——兄長想,你也大了,定北侯也是弱冠之年,正宜婚配,擬了旨意,要賜婚你們兩個呢?!?/br> 晴天一道霹靂。 梁韶光還在講話,內(nèi)容不太好聽,這次是針對她的:“你阿娘年歲大了,再做從前…那樣的行當,只怕也吃不開,四哥哥死前,未曾給你們留下食戶或封賞,聽聞你如今在市井里做小生意,拋頭露面、當壚賣酒的,也能謀生。只是這樣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兄長記掛你,因此決定,封你縣主,又給你指了定北侯這樣一門——” 她拉起長腔,看著梁和滟的面色,一字一頓道:“這樣一門好親事,你要記得謝恩呀?!?/br> 梁和滟臉色冷清。 什么好親事! 無非是陛下要給裴行闕指婚,但既不能指了正兒八經(jīng)的名門貴女給他,又怕百姓閑話,說他刻薄,不敢指婚什么小門小戶的出身。挑來挑去,就只有一個她,父親明明是皇子,臨死卻就差被圈禁,母親乳母出身,到最后也還只是無名無分地跟著父親。 這樣的出身足夠?qū)擂危銐蛭ū焙睢?/br> 而她父親早些年得先帝寵眷的時候,曾不可避免地和當今有過爭執(zhí)矛盾。只是她父親死了,陛下這氣無處撒,便落在她身上,于是拿她來委屈定遠侯,也拿定遠侯來委屈她。 電光石火間,梁和滟已經(jīng)想明白了這事情的原委。 她總算想明白,為何這個幾年沒見、對她不聞不問的姑姑,忽然要和她敘家常。 她看向梁韶光,不意外地在她眼里看到幸災(zāi)樂禍的光,又轉(zhuǎn)頭,看向裴行闕。 他正低頭飲茶,察覺到視線,和她對視一眼。 這是梁和滟記憶里,兩個人所見的第一面。 再然后,就是現(xiàn)在。 她偏偏頭,看向床邊坐著的青年人。 他身量很高,占的地方卻不大,坐在那里,微微仰著臉,衣領(lǐng)半散,一動不動地任人為他擦拭脖頸。 顯出點可憐的樣子。 他那個長隨,做事很不經(jīng)心——適才極粗暴地把裴行闕拉了起來,先灌了那碗已經(jīng)冰涼的醒酒湯,又絞帕子要給他擦臉。他最開始大約是牙關(guān)咬著,那湯看起來灌進去的不多,大半都順著脖頸流了出去,那長隨也只胡亂給他擦了擦,接著重新絞了濕淋淋的帕子,來給他擦臉。 水滴附在他下頜,順著他修長的脖頸蜿蜒流下,沒入散開的領(lǐng)口。 狼狽又清雋。 裴行闕始終不惱,他只是靠在那里,有點歪地坐著,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只在梁和滟和嬤嬤講話指向他的時候,才抬起眼皮,看過來。 他不曉得被灌了多少酒,注視梁和滟的時候,眼神一點鋒芒沒有,黑白分明的,顯出一點不合他身份處境的干凈,慢慢聚焦的時候,卻又透出一點,寡淡的,似笑非笑的意味兒。 他就用那眼神看著梁和滟,慢慢道:“確實…禮不可廢?!?/br> 都已經(jīng)醉成這樣,還管什么可不可廢。 “那就喝罷。” 一杯酒而已,梁和滟不想在這樣的事情再糾纏,只想速戰(zhàn)速決。 她一只手拎過酒盞,走到床邊,沒有坐下,只彎了腰,把自己那盞酒遞到裴行闕唇邊。 裴行闕靜靜看她一眼,偏過頭,視線移開,伸手去拿另一杯。 他們一站一坐,在互相靠近的時候,額頭輕輕一觸,然后很快錯開,借著對方的手,把那酒一飲而盡。 毫無旖旎曖昧可言。 仿佛依舊還是陌路人,而非即將交頸相擁的夫婦。 酒飲完,兩個人要分開的前一刻,梁和滟聽見他慢慢地講:“對不住,我身上酒氣有些重?!?/br> 第3章 有那么一瞬間,梁和滟疑心他沒有醉。 但那交杯酒仿佛是壓倒裴行闕清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放下杯子,然后就倒下去,靠在床榻一邊,再沒動靜。 梁和滟深吸一口氣,把那杯子放回托盤,沒管他,轉(zhuǎn)身去洗漱了。 她梳洗完回來的時候,裴行闕已經(jīng)睡了。 他靠在里側(cè),面朝著墻,留個寬廣后背給她。他個子很高,但睡相不差,占得地方不多,自己攬了一床被子,與她枕頭空出很大一塊部分。 不必圓房,梁和滟松一口氣。 她躺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扯過一床新的被子。 屋里的燭火都滅了,只有那對花燭還亮著,透過大紅的床幔,晃一點昏紅朦朧的光。 梁和滟盯著那兩點,眼皮漸沉,漸漸睡過去。 身邊躺著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人,梁和滟睡得不太安心,但不休息不行,陛下賜婚,無論對這婚事有多少不滿,無論兩個人有多不合適,第二天一早,也要滿臉虔誠去謝恩。 謝天恩浩蕩,為她許配姻緣。 因為記掛這件事,天還沒有亮,梁和滟就醒了。 她當然沒睡好,因而頭很痛,眼睛也不太舒服。雖然從午后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好吃東西,但也沒什么胃口,肚子里空空的,卻覺不出餓。 梁和滟又合上眼,在床上緩了許久。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身邊人似乎安靜過了頭,叫梁和滟甚至有些疑心他死了,畢竟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被灌得醉如爛泥,而他身體本就弱。 梁和滟胡亂想著,撐起身,往身邊看一眼。 裴行闕似乎一夜沒有怎么動,依舊只占那一小塊地方。不過他胸口起伏,應(yīng)該還活著,滿足了梁和滟對他的期望,她于是沒再管,趿著鞋,起身換衣服。 芳郊和綠芽昨夜也很累,現(xiàn)在大約還沒有醒,梁和滟自己動手,換好入宮穿的衣服,然后坐在鏡前,開始梳頭。 她頭發(fā)黑長,今天的發(fā)髻又復(fù)雜,cao作起來并不容易,磕磕碰碰很久,才勉強理出個頭緒。 久到她都沒察覺,床上人已起身穿好了衣服,正站在她后面,看她梳頭。 “縣主頭發(fā)梳得很好?!?/br> 她正為發(fā)髻忙活,一只手伸過來,從身后為她扶住鬢間搖搖欲墜的珠花。 裴行闕依舊穿黑衣,錯雜著朱色花紋,彰顯喜慶,此刻長發(fā)散著,面容如玉,微微彎腰,透過鏡子看她。 他嗓音還微微發(fā)啞,但身上已經(jīng)沒了酒氣,洗漱過后,帶一點青鹽清爽干凈的氣息,此刻沒有很多動作,只微歪頭,瘦長的手指微攏,抵住那珠花,微微用力,緩緩插回她發(fā)間。 梁和滟和他沒有什么話講,兩個人名分上是夫妻,實際還是陌生人,于是專注挽發(fā)髻,又忙了好久,才終于弄好。 到要上妝時候,她就無能為力了,她守孝三年,不必上妝,后來也沒有去學(xué),偶爾有需要,可以求助阿娘。 但如今阿娘不在這里,就只好等芳郊和綠芽醒。 她撐著頭,坐在那里,又回頭,看裴行闕還在她身后,安安靜靜的。 那長發(fā)也依舊散著,披在身后,與他寬衣博帶相襯,顯出一點從容來——生得好看,身量又好,穿衣打扮上,總是占便宜的。 “侯爺還不梳頭?” 裴行闕抬了抬眼,指一指她的位置:“我束發(fā)很快,不急,待縣主用完鏡子我再用?!?/br> 他話說得委婉,也沒催促的意思,但梁和滟明白過來——這屋里,只這一面鏡子,自己坐在這里,他沒鏡子照,只好等著。 她站起身,讓位給他:“這府里修繕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