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看了曹方南一眼，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地上，說道：“微臣不敢疑心秋侍郎與太傅，許是何氏在咸州時就有不軌之心，臣聽聞何氏與塵字苑有往來，許是塵字苑暗中助力。燕王從前也接觸過塵字苑……”

    明德帝坐在高座之上，枯瘦的手指扶著椅邊，眉目間帶著氣惱，呵斥道：“交給咸州刺史李千山去查?！?/br>
    轉(zhuǎn)而明德帝又問：“太子，你對此事有什么看法?！?/br>
    江知酌站得端正：“兒臣認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處理蒼赤那邊的反應(yīng)，夏侯沖沒把恒安王帶回去，半路又被何碗威脅，若是因此惱怒，該有一場惡戰(zhàn)。趙將軍帶領(lǐng)的兵部軍營駐扎在越州北上，父皇請指示?！?/br>
    眾人點點頭，是派人去蒼赤商議，還是防守應(yīng)戰(zhàn)才是此時的關(guān)鍵。

    明德帝突然咳出一口鮮血。

    “來人！”江知酌沖上去，“叫太醫(yī)！”

    江知酌和宮人把明德帝移到了后殿。

    今日朝會就這么散了，宮門口，曹方南拍了拍魏于楊的肩膀，“天時地利人和，都被太子殿下占了，一切皆定?！?/br>
    兩日后，宮內(nèi)傳出消息。

    明德帝親點太子監(jiān)國，又太子代理朝政。

    江知酌的儲君太子之位，從此刻才真正坐實。

    可江知酌下得第一道政令便是：“緝拿何碗，解救恒安王回京?！?/br>
    江知酌要徹底跟離經(jīng)叛道的小碗劃清界限。

    明德帝寢殿內(nèi)，江知酌正在服侍明德帝用湯藥。

    “天色已晚，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德帝說，“你近日也累了，這些事讓宮人來做就行了?！?/br>
    “無論是替父皇政事還是伺候父皇，都是兒臣該做的本分，”江知酌站起身，“父皇休息吧，兒臣告退。”

    江知酌盡心侍奉明德帝，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知酌?！泵鞯碌弁蝗唤凶〗谩?/br>
    江知酌走到床邊，父子兩個卻半晌相顧無言。

    皇家父子，多的是公事公辦，他們從未有過溫情洽談的時刻，或者說明德帝的溫情，并沒有分給過江知酌。

    “你府上接連出了幾樁事，父皇甚至沒有問過你過得如何，父皇……虧欠了你，”明德帝輕輕嘆息一聲，“給你指的婚事，短短幾月就……”

    明德帝在位二十多年，還未有過說話如此艱難的時候。

    江知酌手指微顫，閉了閉眼，又坐會床前的凳子上，平視著明德帝。

    “父皇，您別這么說，我出身皇家，從小衣食不愁，德行上也是受最好的先生所教，您沒有虧待過我，”江知酌平靜地說，“您是大楚之君主，我已經(jīng)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好過太多。至于婚事，是兒臣姻緣福薄?！?/br>
    江知酌向來恭謹，明德帝的歉疚之心此刻更深。

    “你下令緝拿了何碗？”明德帝問。

    “是，”江知酌垂著眼，“三皇兄該回京陪侍父皇?！?/br>
    “你比慕安更合適?！?/br>
    江知酌沒回話。

    江知酌知道明德帝說的是什么。

    “朕明日就擬旨，”

    “父皇，”江知酌打斷明德帝，“兒臣太笨了，這些日子替父皇理事，常覺力不從心，不知如何下筆，兒臣少時偷懶了，您再教一教兒臣。”

    明德帝眼眶漸露一點濕紅，江知酌沒有抬頭去看。

    “我希望父皇的決定，是因為覺得兒臣愚資可調(diào)，而不摻雜一絲愧意”江知酌說，“我以前確實不懂事，也偷偷埋怨過，為什么我的父皇總是看不見我?！?/br>
    明德帝無言以對。

    江知酌吸了一口氣，嘆道：“后來，有人告訴我，盡己之責(zé)，行己之義，即使不能達到心中所想要，也可做到不強求，心自安?！?/br>
    明德帝問：“是誰說的。”

    江知酌沒回答這個問題，對上明德帝的眼睛：“父皇現(xiàn)在看得見兒臣，兒臣便知足了，我想等您再多看兒臣幾年。”

    明德帝靠在軟枕上，輕點了下頭。

    江知酌要等的，還有一人。

    *

    權(quán)力果然迷人。

    江知酌尋了個受賄的由頭，便連夜就把薛中父子抓進了刑部大牢。

    他以前要做到這般，可沒這么容易。

    暗牢里不見天日，薛中甚至不知道他被抓進來幾個白天黑夜了。

    江知酌依舊是一身月色長袍，獄卒提了油燈擱在桌上，江知酌在昏暗里看了長凳一眼，立在原地，“去把薛中提出來。”

    鐵鏈碰擊的聲音劃著地面，薛中冷笑一聲，坐在長凳之上，喝光了江知酌的茶水。

    “太子殿下好啊，”薛中抓了一把凌亂油膩的頭發(fā)，“微臣這般模樣失禮了?！?/br>
    江知酌冷眼看著薛中，打量了薛中幾眼。

    薛中除了衣衫破點，神色也不見異常。

    江知酌揮手退散了獄卒，陰暗的一角只剩他們二人。

    “薛大人，”江知酌淡聲說，“你這幾日并未招供，本王親自來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你?！?/br>
    薛中笑出聲，眼角被夾出皺紋，說道：“不是微臣不說，微臣是怕自己說了，明日太子殿下會來跟微臣作伴，您也曾是我的郎婿，何必呢？”

    “薛大人不知道這刑獄是什么地方嗎，實在是多慮了，這刑獄里的消息，丟不到外面，”江知酌后退一步，不愿聞這邊的氣味，“薛大人眼觀六路，怎么會不知道楊由的舌頭聽誰的，若不是楊大人此刻去越州緝拿太子妃，我一定讓薛大人親口告訴楊由，這驚天秘密是什么。是不是大過私通敵國之罪?！?/br>
    薛中神色不變的看著江知酌，對視片刻，看不出江知酌是真的有什么證據(jù)還是在試探他。

    “太子殿下如今只手遮天，說什么便是什么了。”薛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不是你，便是薛新，”江知酌抬起手指指著薛中，“薛大人說了算?！?/br>
    薛中突然大笑起來，“皇帝?s?昏庸無能，眼瞎至極，看不見這朝堂上黑漆漆的一片。沒想到皇帝的太子殿下反其之，竟這般陰狠狡詐，楚國要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薛新回想自己為官二十載，從滿腔熱血到對朝廷和明德帝的政令失望至極，他坐在御史督察的位置上，早已失了初心。

    “那便輪得到你嗎？”江知酌不怒，“你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算計，可惜竹籃打水一場空啊?！?/br>
    “太子殿下怎么不反思是自己克妻呢？三個妻妾最后下場都如此凄慘?！毖π滦Φ锚b獰。

    “跟薛大人的寵妾滅妻相比，的確是我府上更慘一些，”江知酌拋出條件，“薛大人若是能給我滿意的東西做交換，我便留薛新一條命在。”

    江知酌不信薛中跟蒼赤勾結(jié)那么久，會沒點有用的東西。

    “這樣的大罪，太子殿下也能保得住我兒？”薛新嗤笑。

    江知酌在黑暗里認真告訴薛新：“薛大人是受賄被查，不止于此?！?/br>
    薛中在此刻沒有談判的資本，江知酌捏著他全家的命門，“京郊的宅院，西廂房地下酒窖里，鑰匙只有薛新知道在哪里?！?/br>
    江知酌叫來獄卒，扔給薛中一副紙筆，“多謝?！?/br>
    薛中在自己貪污受賄的罪狀上畫了押。

    “殿下，太晚了，您眼角都熬紅了，”獄卒為江知酌掌燈照路，“您要不先休息一晚，薛新那邊，小的明晚給您給您提出來?！?/br>
    江知酌攏了攏氅衣，冷然道：“不必見了，夜里冷，容易凍死人，你注意點。”

    “是，出不了事。”獄卒發(fā)現(xiàn)江知酌沒跟上燈籠照的地方。猛一抬頭，看到江知酌的眼神如冬月的風(fēng)那般寒峭。

    獄卒停下腳步，給了自己一個嘴巴，看著江知酌離開的背影，冷汗涔涔。

    第90章 校場記

    小碗今天在校場和李莊射了一下午箭，現(xiàn)在胳膊都不想抬。

    “云霄節(jié)也放花燈？”小碗感嘆，“這么快就十五了啊，也是，月亮都圓了?！?/br>
    “那今天的晚飯怎么沒有元宵啊，”天一攪著白粥，“老大，你們軍營一點都不講究?！?/br>
    小碗也不想吃，跟著挑刺，說道：“容詞去問問伙夫，咱們窮到這地步了嗎？”

    容詞不想回話。

    心道：“我們現(xiàn)在是朝廷叛軍，之前蹭著趙孟將軍軍營的糧餉，如今一個銅板都蹭不著，守備軍差不多兩萬人，每天的口糧都是一大筆開銷，到了月底發(fā)軍餉的日子，估計要賣掉太子殿下在揚州的幾間鋪子?！?/br>
    再說，軍營里的士兵都不愛吃那玩意兒，愛吃的都在這屋子里了，容詞轉(zhuǎn)身出門打算去伙夫那里讓他們做幾碗送來。

    “拜見恒安王，”容詞頓住腳，“您這是要去見大帥？”

    “我去給小碗送元宵，”江慕安提了下食盒，“她吃過了嗎？”

    容詞尷尬一笑：“正在吃……”

    望著江慕安進門的背影，容詞搖搖頭，“太子殿下，有人要趁你不在近水樓臺了?！?/br>
    偏容詞也干涉不了什么，畢竟恒安王官位在那里擺著，而且，小碗現(xiàn)在是孑然一人啊。

    小碗看到江慕安進門，倒沒什么反應(yīng)，自然地說道：“王爺此時來有什么事嗎？”

    客氣又疏離。

    江慕安打開食盒，把一碗元宵放在小碗面前，另一碗給了一旁的天一。

    天一用眼神請示小碗：“我能吃嗎？”

    小碗端起自己面前的元宵，遞給了身后的初十七，說道：“還是讓小孩兒們吃吧?！?/br>
    江慕安看著小碗，明顯有話要說。

    天一秉承著“吃人嘴短，吃完就滾?！钡脑瓌t，麻溜的吸完了幾個元宵，就跑去找他師父打坐去了。

    乙塵大師沒住在軍營里，在離校場不遠的地方，找了個清凈的宅子。

    天一白日里被扔出來跟著小碗一起練習(xí)射箭，晚上再去宅子里。

    “你要不吃就去給白竹吃，”小碗瞥了一眼站著不動初十七，“回你屋子去吧。”

    初十七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