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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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酌下朝回來時,小碗正在指揮著秋驚葉和小峰在金玉臺搭了一個新秋千。 小碗坐在秋千上八卦著小峰的終身大事,小峰現(xiàn)在是東宮太子府的正經(jīng)侍衛(wèi),年過十八,正是說親的年紀,媒人把普通百姓家的女兒挑了又挑,才把名字遞給小峰的爹看。 “所以咱們小峰有中意的嗎?”小碗莞爾一笑,又回頭看秋驚葉一眼,“秋驚葉你是沒吃早飯嗎?我不在的日子,你沒按時吃飯啊。還不給我推高點?!?/br> 秋驚葉不滿地嘟囔:“再高你飛天上去了,哪有你這樣蕩秋千的?!?/br> 小峰靦腆地撓撓頭,以前把娶媳婦兒掛在嘴上,等人家真給他說親了,他又后知后覺地知道害羞了。 “我讓白竹給你尋處宅子,房契上寫你的名字,省得你大娘惦記,”小碗說,“你是想離你父親現(xiàn)在的住處近一些,還是遠一些,還是想把你父親現(xiàn)在住的房子修葺一下?到時候一起?。俊?/br> “我現(xiàn)在住府里就挺好的,等我真的娶親再搬出去。我爹……”小峰低著頭,“和大娘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兒,已經(jīng)三歲了,他們現(xiàn)在才像是一家人?!?/br> 小峰的娘去世得早,爹早娶了后娘,前些年估計以為人去咸州,不會回來了,也沒見惦記,回來了也沒多親近。 “那就別傷懷了,人要向前走,向前看,”小碗搖搖頭,“而且我從來沒把你當(dāng)別人家的弟弟,你叫一聲‘小碗姐’我永遠都會答應(yīng),以后你會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也會有幾個小孩子,你娘在天上看著,也會為你開心,是不是。” “知道了,”小峰點頭,“謝謝小碗姐?!?/br> 小碗說著話看到江知酌進了金玉臺的院子,小碗停住秋千,回頭說:“你們兩個走吧?!?/br> 秋驚葉忍不住翻個白眼,小碗這見了江知酌就趕人是什么新添的毛病。 走出金玉臺,小峰回后院侍衛(wèi)們的院子吃午飯,而秋驚葉要去前院近衛(wèi)們待的地方,和容詞還有重云他們匯合,交接江知酌交代的任務(wù)。分別時,小峰突然說:“少爺,媒婆給我介紹一個姑娘,我覺得她還挺好的,” “嗯,那你趕緊娶了去?!鼻矬@葉頭也不回地接話。 小峰撓撓頭:“可是,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她,怎么辦啊。” 秋驚葉回頭撇嘴:“你不知道你問我?。肯矚g就娶回家,沒感覺就跟人家說清楚,別耽誤人家?!?/br> “喜歡是什么感覺???”小峰追問。 秋驚葉很無語:“我怎么知道?你今天廢話這么多?!?/br> “你不是喜歡小碗姐很久了……唔” “你他媽胡說什么!?”秋驚葉捂著小峰的嘴,看看四周沒人,“你趕緊滾滾滾?!?/br> “哦”小峰訕訕地說,“我沒跟別人說,我也不和別人說。我知道輕重。我就是想問你那是什么感覺?!?/br> 秋驚葉又把小峰扯回來,呲牙道:“喜歡就是每天想看見,看不膩。你如果沒事就能想起那個姑娘,就是看上人家了,看上了就去提親,明白了就滾蛋。你敢說出去一個字我打死你?!?/br> “少爺,”小峰為難地說,“小碗姐都成婚了,她現(xiàn)在還是你阿姐,你……哎呀,反正你明知道不可能,就勸自己改了心思,別想了?!?/br> “我沒想!”秋驚葉咬牙切齒,“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管好你自己?!?/br> “那是怎么回事,”小峰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剛才是詐你的,咱們一起生活了這么久,我以為自己猜錯了,沒想到你真的……,讓小碗姐知道怎么辦,你自己也不好受?!?/br> “她不會知道,”秋驚葉一字一句地說,“我永遠不會告訴她,也永遠不會承認,她知道了只會讓她為難。沒一點屁用。” 小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只會拖累人。也沒人配得上她,除非她自己認定了對方,“既然不為人知的事被人撕開了口子,秋驚葉是告訴小峰,也是告誡自己,“我從來沒想過跟她在一起、有什么娶她什么的心思,我只想看著她過得好,在她面前,我會永遠做好我自己的角色,僅此而已?!?/br> 天上的月亮不一定非要摘下來揣自己懷里,兜不住,捂不住,藏不住,月亮自己也不愿意。 每天能看到就知足,不,偶爾能看到就好。 秋驚葉清醒得知道自己處境,他告誡自己,不會邁出那愚蠢又沒用的一步,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局面,小碗也該有自己更好的人生。 * 這場秋雨淅淅瀝瀝了幾日,有人心中暖,就有人身體寒。 明德帝在這場秋雨中染了風(fēng)寒,已過戌時,宣政殿的燭燈還亮著,內(nèi)侍府安排著換了殿內(nèi)的垂帷,不讓冷風(fēng)透起來。 可九月剛半,還未到生地龍的時候,明德帝只覺得一身軀體在瑟瑟秋風(fēng)中更加不由自己,淑妃伴在身側(cè)添茶。 眼前攤開的奏折上,是戶部稽查的今年秋收的一次各州貢銀。明德帝覺得喉間腥燙,拿過手旁的茶。 “皇上,茶涼了,”淑妃說,“臣妾給您添一壺?zé)岵琛!?/br> 淑妃拿起茶杯走了兩步,就有宮人接了過去,淑妃轉(zhuǎn)了下眸子,視線落在明德帝身上,柔聲說:“皇上,時辰不早了,這些政事有曹大人他們幫您,太醫(yī)說您要注意休息,當(dāng)心身子,臣妾看您如此辛苦難受的緊?!?/br> 宮人奉了新的茶上來,躬身放在書案一側(cè)。明德帝未批示剛才的奏折,往下翻了一本新折子打開。 黑墨楷體的內(nèi)容映在紙上:越州刺史劉青峰上任五年間,政績平庸,若非有四皇子江凌遠掌管軍營,越州之亂仍未平息。時隔兩年,越州各項民生發(fā)展甚慢,遙比明德二十年之前,不進反退。劉青峰此人實屬不堪重用,且有貪污納垢之嫌,請旨將劉青峰撤職查辦。 “皇上,”淑妃將茶端起來,遞近一些到明德帝身前一方,“慕安已經(jīng)二十有二了,您不是想多歷練他,以后得以重用,為您分憂呢,不如……” 茶水盡數(shù)藏在杯盞之內(nèi),可明德帝卻看到污水早已盡數(shù)潑在桌上,暈染了一片楚國江河。明德帝的身體站在荊州京城最高的城墻之上,眼睛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遠處的光景。 薄霧靄靄似是美景,模糊了通往各處的道路。 朝臣中有誰人能保證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就比劉青峰做得要好。 興許有一人,那便是燕王,燕王統(tǒng)管東南越州之時,發(fā)展各項民生,開通了與蒼赤的往來貿(mào)易,每年上繳賦稅年年直逼揚州,揚州可是楚國百年以來,一直經(jīng)商通商最繁華的地方,揚州的中心地處楚國境內(nèi)中心,連通著楚國四州,又是西通西域海國的唯一入口。 可這幾年,明德帝時常能聽到蒼赤踏破越州城門,屠戮越州百姓的聲音,燕王的謀反,讓越州成為一片血海之地。 淑妃見明德帝沒有回應(yīng),也沒在意,只接著往下說:“慕安可是您最疼愛的皇子呢,太后在世時,也常說慕安長得最像您年少的時候?!?/br> 立江知酌為太子的時候,淑妃不是沒動過心思,二皇子江睿義是皇后嫡子,就算是長子,但身體不好,品性也不佳,學(xué)識上更指望不上。這太子之位,怎么算都是江慕安的。 可明德帝私下跟她講過,太子才是風(fēng)口刀尖上的那個人,蒼赤要嫁公主給儲君,動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且不說淑妃愿不愿意讓夏侯雅當(dāng)自家兒媳,就單是何碗,就讓她厭惡透了,指給江知酌,既能扎根刺在德妃心里,也能斷了江慕安的念想。 淑妃最自信的,還是明德帝數(shù)十年如一日對她的寵愛,就算暫時立了江知酌為太子,可明德帝暗示過她,最后的詔書和皇位都是江慕安的,給她吃了定心丸。出身卑微的何碗與從小不被重視的江知酌,怎么可能配得上那至尊之位。 “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不必等朕,”明德帝接過茶杯,抿了兩口熱茶,“朕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 話未說完,喉間的鮮血伴著溫?zé)岬牟杷徊拿鞯碌劭陂g噴涌而出。 “皇上!”“皇上!”“快來人吶。”“快傳太醫(yī)!” 淑妃慌張得看著明德帝,這個時候,明德帝不能有事,畢竟還沒安排江慕安繼位。 宣政殿頓時亂做一團,明德帝扶著桌案,強撐著一口氣,但終是敵不過身體的虛弱,歪倒在座椅之上,昏死過去。 江知酌剛脫下外衫準備休息,就聽宮人來報的消息,江知酌摸摸小碗的臉,溫聲說:“睡吧,別等我。” 各個皇子被連夜召集入宮,江知酌身為太子,這種時候更要做出表率。 第56章 父子情 明德帝半昏半醒,寢殿外集?s?滿了太醫(yī),太醫(yī)們各個提著信吊著膽,幾個國手輪著把脈,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明說無非就是明德帝趨于年老,多年的積勞成疾,內(nèi)里已經(jīng)熬空了,太醫(yī)開出的藥方小心又謹慎,只能往滋補上靠。 江知酌進宮時,江慕安剛從明德帝寢殿出來。 “皇兄,”江知酌走到江慕安面前,“父皇怎么樣。” 江慕安搖搖頭,又說:“還好,太醫(yī)說以后要靜心調(diào)養(yǎng),會慢慢補上來,我陪你進去?!?/br> 淑妃和皇后伺候在塌前,江知酌對其行了禮,問過明德帝的情況。江知酌和江慕安立一旁。 淑妃自始至終就只回頭淡漠的看了江知酌一眼,江知酌也沒在意。 皇后說:“你們兩個回去吧,皇上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這里有我和淑妃就好,慕安一直在政事堂,今日還未休息,知酌也是,皇上若是醒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自會召見你們?!?/br> 四人互相寒暄一番,江知酌與江慕安同行出了宮門。 一路上,江知酌一直緘默不語,江慕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擔(dān)心,父皇沒有大礙。明日景景也會去看父皇?!?/br> 太醫(yī)能說讓明德帝修養(yǎng)的話,皇子不能,皇子若是說出此話,會招人猜疑,現(xiàn)在正是皇子在朝中樹立自己勢力的時候。 江知酌勉強笑笑,說:“父皇最疼愛景景,景景性子又招人喜歡,父皇欣喜了,病好得也快些。” “景景還一直吵著要去看小碗,”江慕安說,“一直問我小碗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的,長高沒有,還記不記得她?!?/br> 江知酌靜靜聽著。 “我看記性不好的是景景,”江慕回憶起當(dāng)初的時光,欣悅溢于面上,“我就說啊,小碗當(dāng)初在南書房可是當(dāng)了你四年的伴讀,小碗記性那么好,你的課業(yè)都是小碗幫你做的,定然把你記得牢牢的,就算記不清了,也忘不了當(dāng)初臨摹你字跡的日子?!?/br> “箏安昨日已經(jīng)搬回東宮了,”江知酌淡淡地說,“景景想去隨時便去,或是下次我?guī)Ч~安一起進宮,也會陪她去看景景?!?/br> 江知酌陳述事實,聽到江慕安耳里便是多了一層意思,江慕安沒說什么,兩人在宮門口分別。 秋風(fēng)肆起,馬車前的簾子還未換成冬日里的厚簾,時而能卷進去層層冷意。 容詞架著馬車,盡量貼著一側(cè),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一點。江知酌從宮里出來,面色就不佳,容詞不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只得盡心辦著自己的差事。 天冷了,東宮各處有值夜巡查的侍衛(wèi),小碗也便不讓初十七她們晚上在門外值夜,初十七在外間靠在墻角,縮在角落,就著燭光看一本入門古詩集。 江知酌推門進來時,看到初十七,輕點了下頭,讓她不用起身行禮“”,自己掀垂帷進了里間,里間只燃著一占燭燈,不過今晚有月光從窗外透進來, 小碗安靜地縮在里側(cè),像是睡著了,江知酌輕聲脫了外衫,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好冷?!苯脗?cè)身沖著小碗的方向說,小碗立馬睜開了眼睛。 若是往常江知酌有意逗小碗,這種時候,看到小碗裝睡,江知酌必定會勾勾唇角,低低地笑兩聲。 可今日江知酌只平靜地看著小碗,沒帶什么情緒,小碗轉(zhuǎn)過來,伸手到江知酌手邊,輕握了一下江知酌的手心。 “抱抱吧。”江知酌說。 小碗看看江知酌的眼睛,能察覺出來江知酌隱約有些不開心,無論江知酌是耍小心機,還是像現(xiàn)在這般的可憐樣,江知酌總能在一些時候讓小碗沒辦法拒絕他。 現(xiàn)在更拒絕不了,小碗點了一下頭,江知酌左手松開小碗,胳膊往上挪了挪,右手臂向上,支起他于小碗之間的被子。兩個胳膊之間留出一個人的位置。 ?? 這是讓我過去投懷送抱?不可能。小碗沒動。 江知酌沒催促,也沒說話,保持著姿勢不改,只是時間長了從可憐兮兮變到顯得有點好笑。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是貪心也是急于求成,江知酌斂了斂心思,垂下眼,想要放下有點發(fā)酸的胳膊。 在江知酌收回胳膊之前,小碗快速鉆了過去枕著江知酌的左臂,倆人隔著一尺的距離,小碗伸手搭上江知酌的側(cè)腰,拍了拍江知酌的腰背處,像是哄孩子般拍了拍江知酌。 誰家孩子有江知酌這般力氣,江知酌兩個手臂攏上小碗的后背,收了收自己的胳膊,就把人收到自己了懷里。 不怨別人力氣大,就怨自己太瘦。 江知酌下巴抵著小碗頭頂?shù)陌l(fā)絲,終于輕輕嘆息一聲,忍不住口氣。又怕把情緒帶給小碗,手掌摸了摸小碗的肩胛骨,說:“太瘦了,硌手?!?/br> 小碗不滿地掙了掙,兩個凸起的蝴蝶骨像鳥類扇動翅膀準備起飛時才有的形態(tài),沒掙開,算了,硌手就硌手吧,也沒冤枉人。 江知酌輕輕地拍著拍小碗的后背,小碗回拍他,兩人笨拙地互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