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4節(jié)
“蘇公子的確身懷蘇氏信物,我也查驗過他的過所,做不得假,只是——”羅石川道,“士族譜系龐大繁雜,嫡系和旁系子弟眾多,地位皆有差別,期間如何區(qū)分,怕是只有他們自己清楚?!?/br> 羅大叔這話說得也太委婉了,就看蘇城先混的這鳥樣,八成是個士族里的邊角料,根本擺不上席面,最多也就能忽悠忽悠庶民的貴族夢了。 林隨安想著,隨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苦得五官又險些錯位。 羅石川不動聲色換了只新茶碗,倒入清水送到林隨安面前。 “林家娘子為何愿將日錄贈與小女?” 林隨安呷了口白開水,味蕾總算是活過來了,“我和她皆是女子,不忍她受小人蒙蔽,誤了終身?!?/br> 羅石川沉默良久,道:“林娘子大義,不愧為千凈之主?!?/br> 林隨安驚了:“羅家主知道千凈?!” 羅石川點頭,起身去屏風后取來一卷竹簡,小心翼翼展開。竹簡破損得厲害,邊緣還有燒過的痕跡,雖然用皮繩重新串過,看起來還是搖搖欲墜。 “我酷愛修復古籍,此書乃是我從一陰司令人(注)手中得來,來處已不可考,記載了不少上古名器,大多都已在世間消失,”羅石川指著其中一列道,“此處有千凈的記載?!?/br> 林隨安瞇著眼,盯著竹簡上缺胳膊少腿的小篆,預感不太妙。 【口口口妖祥口口災異口口天一芒裂口口口……兇刀千凈口口口鬼口口厭勝口口碧綠洗之鋒銳口口口……口口千般口口……妖邪口口口斬口口口凈口口……】 總之一句話,這刀不吉利。 林隨安突然覺得懸在腰間的千凈有點燙腰子。 “原來如此,千般妖邪皆可凈之,”羅石川點頭道,“謂之千凈?!?/br> 林隨安:“……” 羅大叔您這閱讀理解水平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羅石川將竹簡小心收入布袋,推到林隨安面前,“此書權當謝禮贈與林娘子,還望莫要推辭。” 林隨安受寵若驚,“多謝!” 哦豁,關鍵道具加一。 羅石川又嘆了口氣,似乎從他從進了屋子以來就一直在嘆氣,“林娘子小小年紀,便能駕馭此等神兵利器,反觀蔻兒——” 林隨安得了好處,自然要拍拍馬屁:“蘇城先心機深沉,口蜜腹劍,蔻兒姑娘年紀尚幼,識人不清也不奇怪,不過蔻兒姑娘乃是有福之人,有羅家主和孟兄替她把關,此后定有良緣。” “年紀尚幼所以識人不清嗎……”羅石川望向窗外,“我倒是以為,這識人的眼力與年紀無甚關系……” 林隨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院中高高聳立著一棵桂花樹,樹叢中剛冒出幾顆花苞,已能聞到淡淡的香甜。林隨安穿越之前住在北方,很難見到桂花樹,不禁被這香味熏得有些陶陶然,不知滿樹花開之時又是何等醉人。 “此樹是蔻兒出生時種下的,那年滿兒四歲,剛到羅家,話都說不清楚,轉眼已過十四寒暑,當真是白駒過隙?!绷_石川眉眼慈祥,“蔻兒啟蒙之時,我在此樹下教她背誦千字文,她背不出來就偷偷看滿兒,滿兒每次都幫她。他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一年中秋圓月,叢桂怒放,郁香撲鼻,蔻兒和滿兒頂著兩張小泥臉,把藏了好幾日的茶釜送給了我,那夜的茶真香啊……” 再配上桂花糕就更香了。林隨安想。 羅石川:“林娘子若不棄,中秋夜也來一同賞月如何?想必那時萬事已了?!?/br> 林隨安含笑抱拳:“卻之不恭。只是——” “只是?” “羅家主可別忘了送我的十二頭豬?!?/br> 羅石川笑出了聲,眉眼舒展,瞳光清亮。 這是林隨安第一次看到羅石川笑,也是最后一次。 * 羅家主說話算話,三日后羅家仆人剛送來晌飯,孟滿就把六貫錢送來了——貨真價實的六貫錢,一百文一吊,足足六十吊,好幾十斤裝在皮口袋里,砸得木案吱扭扭直晃悠。 林隨安:“沒有銀票或者交子嗎?” 孟滿:“銀票交子是何物?” “……” 林隨安平復了一下心情,決定先把晌飯吃完,之所以稱之為晌飯,是因為這里一天只吃兩頓飯,上午一頓,下午一頓,上午稱“晌飯”,主食粟米,下午稱“暮餐”,主食稻米,偶有面食,菜rou采取定量分餐制,應該是因為這個世界的糧食產量不足導致的用餐習慣。 除此之外,林隨安只打探到一些關于這個世界的淺顯信息,此處是類似隋唐混合的平行架空時代,皇族為軒轅氏,立國三百余年長盛不衰,國號恰好也為唐,至今已經是第十代皇帝,年號玄奉,國內血統(tǒng)最尊貴的除了皇族就是號稱五姓七宗的門閥士族,蘇城先所在蘇氏是其中混得最慘的,據(jù)說已經三十多年無人在朝為官,游走在沒落邊緣,可即便如此,士族的高貴血統(tǒng)也是庶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羅氏族人還在勸羅家主與蘇氏聯(lián)姻?”林隨安問。 孟滿沉色點了點頭,“士族最重視血統(tǒng),除了特立獨行的揚都花氏,七宗無任何一姓愿意和五姓之外聯(lián)姻,這幾年蘇氏沒落,迫不得已才同意其子弟與外姓成婚,羅氏族人都不愿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br> 林隨安:“……” 聽起來蘇氏像是在賣種/豬。 “去宣原縣調查的家仆今夜就能回來,若不出意外,明日便——”孟滿說到這,頓了頓,抱拳道,“之前是我誤會林娘子,抱歉?!?/br> 林隨安:“?。俊?/br> 孟滿:“林娘子簽訂退婚書之時,我還以林娘子忘了我們的約定,頗有些氣惱,卻不想原來林娘子早有定奪,我真是慚愧?!?/br> 約定?什么約定?! 林隨安急得百爪撓心,臉上卻不敢顯露半分,只能嘴里打哈哈:“無妨?!?/br> 孟滿面色微窘。 林隨安:你別擺出這個表情啊,我壓力很大??! “那個——”林隨安撓腦門,“羅小娘子這幾日如何?” 孟滿神色落寞,“已經三日未出門,不見任何人?!?/br> 林隨安:“吃飯了嗎?” 孟滿:“什么?” “她有好好吃飯嗎?” “……雖然吃得很少,但送去的茶飯還是用了些?!?/br> 林隨安點頭,“能吃飯,問題不大?!?/br> “……” 林隨安端起茶碗試探問道:“我聽羅家主說,你和羅小娘子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這句話產生了神奇的效果,孟滿的臉騰一下漲紅成了猴子屁股,緊張得險些掀翻了桌子。 林隨安吊著的心落回了肚子。 孟滿果然喜歡蔻兒,看來他和原主的約定八成是希望原主挽回和蘇城先的婚約之類,這二人之并間沒什么感情糾葛。 甚好。 “孟、孟某還要去趟東市,先、先先告辭了。”孟滿火急火燎跳起身。 “逛街?”林隨安大喜,“我陪你一起去,多個人搭把手?!?/br> “不勞煩林娘子,明日要迎接穆氏商隊六隊首,買辦雜物甚多,還要準備今夜中秋賞月的果品,蔻兒最喜干葡萄,若是東市散了就買不到了,改、改日我再陪林娘子去——”孟滿頂著一張大紅臉跑出門。 林隨安簡直哭笑不得。 沒想到這小子臉皮還挺薄。 慢著,他剛剛好像說今天就是中秋——林隨安想了想,翻出古籍竹簡又細細看了一遍關于千凈的記錄,目光停在幾個字上。 【碧綠洗之鋒銳……】 只有這幾個字是連續(xù)的,可她根本想不出個頭緒,還是今晚再問問閱讀理解王者羅大叔更妥當。 林隨安如此計劃著,悠閑睡了個午覺,享受了暮餐,待夜色降下,才不緊不慢晃悠著出門,走在路上想了想還覺得有趣,她這般去赴約,真有點像去和羅大叔約會。 說起來羅大叔雖然年近五旬,但身體健康,氣質穩(wěn)健,還挺帥的,年輕時定也是個美男子,比起她自己的父親—— 林隨安腳步一頓,自嘲笑了笑。 若說穿越以來她最滿意的事兒,就是從此以后與那個人再也沒關系了。 橙淡的光暈仿若輕紗飄落在腳背上,林隨安恍然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到了內院,內堂的燈光透過窗欞浸入院中,花影浮動,暗香吹拂,地上鋪了厚厚的竹席,幾案上的果子青翠欲滴,還有一碟葡萄干,映著燭光,桂花樹葉間綴著叢叢嫩黃,是即將綻放的花苞。 院里很靜,沒有人。 林隨安背后的汗毛豎了起來,她感受到了一種很難形容的氣氛,仿佛這院中有什么看不見的怪獸,正躲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盯著她。 林隨安握緊千凈,悄步上前,側耳細聽四周的動靜,無風、無聲、無蟲鳴,只有鞋底刮過草地的沙沙聲。 突然,羅石川窗里的燈滅了,整座院子陷入一片黑暗。不知何時天空濃云密布,遮住了月亮。 “羅家主?”林隨安走到門邊輕叩門板,門吱呀一聲開了,林隨安條件反射退回半步,猶豫了一下。 俗話說的好,窮寇莫追,黑屋莫入,這里感覺不太對! 就在此時,門縫里隱隱傳出了壓抑的呼吸聲,聽起來像是羅石川。 林隨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科普新聞,中老年人如果不小心摔倒,常常無法自己爬起身,若處理不當恐會危及性命,當即推門沖了進去,“羅家主,你沒事——” 就在這一瞬間,林隨安聞到了一種澀腥味兒,稀薄得好似水塘里浮游的微生物,猝不及防敷在了裸|露|在外皮膚上,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涌了出來,和這種味道相互蠶食、撕咬,耳中響起尖銳的鳴嘯,全身肌rou仿佛受了詛咒一般,僵硬如石。 突然,后脖根傳來一道劇痛,林隨安中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瞬間,她想起了這種味道——這具身體很熟悉這種味道—— 是人血。 * 林隨安是被激烈的砸門聲吵醒的。 入眼的第一個畫面的是高高的房梁,林隨安第一反應是自己又穿越了,直到聽到門外孟滿的喊聲。 “家主,家主!家主你沒事吧?!” 林隨安捂著后脖頸坐起身,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后腦勺跳著疼,環(huán)顧四周,身下是青磚地,左側是堆滿書籍的書架,地上散落著一團細皮繩,右側則是木質紙面三面屏風——這是羅石川的屋子。 昨夜的記憶猶如潮水涌入腦海,林隨安一個激靈,暗呼不妙,扶著腦袋站起身,轉到屏風外側,坐塌上一串鮮紅的血跡豁然刺入視線。 林隨安腦袋嗡一聲,目光不由自主沿著血跡移動,血繞過幾案,呈現(xiàn)一個圓弧形路徑,還夾雜著血腳印,終點是一雙染血的靴底,林隨安的目光順著靴子、雙腿、身體緩緩上移,看到了羅石川的臉。他靠著內門板直挺挺坐在地上,腦袋歪在一邊,雙目緊閉,臉、脖子、手皆是一片蒼白,左胸破了一個血洞,半邊身子被血水浸透,滿屋腥臭。 外面人拼命推搡門扇,震得羅石川的尸體不停搖晃,林隨安驟然回神,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手、衣服、鞋都是干凈的,沒有血,又飛速掃望屋內境況。 所有窗戶緊閉,窗欞完好,窗紙完好,屋內擺設整齊,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屋頂沒看到明顯的破損,內室的賬幄高高拉起,能看到里面的床榻,被子整齊疊著,衣架上掛著一件黑色常服,青磚地面隱隱泛著光。除了那一圈血痕,所有地方都沒有血跡,最重要的是,羅石川尸體后方的門上插著腕粗的門閂,此時不堪外力哐哐作響,突然,咔嚓一聲斷了,門板被狠狠推開,羅石川的尸體歪到了一邊,呈九十度的坐姿躺在了地上。 陽光卷著潮氣和花香涌入屋內,門外站著一堆人,為首人是孟滿,身后跟著七八個仆從,還有一名身著黑色綢衫的中年男人,所有人的表情晦暗難辨。 林隨安身體劇烈一晃,她明白了——密室、尸體、現(xiàn)場唯一嫌疑人——這個世界他丫的原來是個現(xiàn)實版的劇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