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蓬萊島的第二天，藍嫵就和季泠月一起去看傳說中的云芝樹。

    這棵樹并沒有長在陽光下，相反，它生在一處潮濕的洞窟中，洞窟緊鄰延綿沙灘，站在樹下，依稀能聽見海浪嘩啦啦的聲響。

    藍嫵端詳了一番一人多高的小樹苗，有些失望：“這長得，也太不起眼了吧。”

    “有就不錯了。”季泠月站在她身邊，沉吟道：“蓬萊島也在海里幾百年了，會不會有更多關于鮫人的消息？”

    藍嫵嚇了一跳：“你怎么突然提這個？”

    季泠月轉過頭，茫然地眨了眨眼：“因為，就差海珠了啊。”

    藍嫵猶豫了會兒，嘀咕道：“……我覺得不會，鮫人是上古天地初開時就孕育而生的靈物，因有一個食其血rou可得長生的傳聞，就被大量屠戮，不知從哪一代開始，就隱于深海，避世不出了?！?/br>
    季泠月嗯了一聲：“我知道，書上說，他們生在海中，本身是獨立的海族，可惜后來與妖王立下盟約，以海皇之名，帶領整個海族加入了妖族?！?/br>
    藍嫵忍不住道：“這個……他們當年都被那樣屠戮了，加入妖族得到庇護，也，也沒什么不對吧？”

    季泠月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想和我討論這個嗎？”

    藍嫵：“……不想?！?/br>
    她背著手，慢吞吞繞到了另一邊，發(fā)現(xiàn)洞窟的角落里竟有一汪清潭，她挑了挑眉，伸手探了探，又嗅了嗅，驚訝道：“這是淡水！”

    季泠月一怔：“淡水？”

    “是啊，還是活水?！彼{嫵歪了下腦袋，若有所思道：“這蓬萊島浸入海平面以下的部分，估計還很大呢?！?/br>
    “大不大又不關我們的事?！奔俱鲈氯滩蛔⌒踹叮骸澳阋嵌喟研乃蓟ㄔ谛逕捝希`力修不上來，劍術也能修上來，也不會總被我?guī)熥鸾逃枴?/br>
    藍嫵頭疼地捂住臉，一邊跳起來往外走，一邊嘟囔：“別說了別說了，你要變成和你師尊一樣的老古板了。”

    季泠月抿住嘴，感覺有些委屈：“我還不是為你好……”

    回去路上，竟然又遇到了楚江遲。

    季泠月頓時繃緊身體，有些警惕地往藍嫵身邊靠了靠。

    楚江遲毫不在意季泠月對他的抵觸，仍是一副友善的模樣：“看過云芝樹了？”

    藍嫵點點頭，客氣道：“還是多謝島主大人?！?/br>
    “謝什么，云芝樹四十年一結果，一次結兩個，送你一個，我們還有一個，更不用說，這些年多虧你們昊辰山不吝相助，我們才能挺過來?！?/br>
    說著，他再次拍了拍藍嫵的肩膀，嘆道：“小友根骨優(yōu)良，可不能被耽擱了啊。”

    季泠月一怔，猛地皺起眉，楚江遲卻漫不經(jīng)心地道別離開。等他走遠，季泠月連忙拉住藍嫵的手，問：“他用靈識探查你的身體了？”

    藍嫵點了下頭：“昨日他就看了，這島主還真不見外，跟你師尊一個樣?！?/br>
    “這怎么能一樣？”季泠月不滿道：“他無緣無故的，干嘛要這么做？”

    “我怎么知道？”藍嫵和她大眼瞪小眼，心里也頗多疑慮。

    她敢保證自己從沒見過楚江遲，楚江遲卻一副見過她這張臉的樣子。不過在昊辰山多年，藥佬都沒檢查出來她身體的不對勁，估計他也看不出什么。

    “難道……”她猶豫著捧住自己的臉：“我真長了張大眾臉？”

    季泠月：“……別說傻話?！彼戳搜圻b遙無際的大海，嘆道：“這里乍一看確實漂亮，但困于孤海，人丁稀少，真讓我待久了，我還真受不了?！?/br>
    藍嫵忍不住笑了聲：“我還以為你不喜歡熱鬧呢?！?/br>
    季泠月覷她一眼：“我只是不好和旁人說話。”

    她牽住藍嫵的手，和她一起并肩往回走：“還是咱們昊辰山好，等拿完果子，我們就早點回去吧?！?/br>
    藍嫵點頭，溫聲道：“好?！?/br>
    半月后，一行四人一同站到了云芝樹下。

    這棵樹果然只結了兩個果子，看起來拳頭大小，顏色倒是鮮艷的紅。

    楚霽小心翼翼摘下其中一個，放在匣子里，遞給藍嫵。藍嫵道了一聲謝，小心接過，一低頭，一個猙獰的臉正對著她。

    她嚇了一跳，手不禁一抖，匣子便摔到了地上，那枚圓溜溜的紅色果子也骨碌碌滾了出來，撲通掉進了上次藍嫵發(fā)現(xiàn)的清潭里。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后，虞山葉問：“你為什么，把它扔了？”

    藍嫵驚魂未定：“那上面有一張臉！”

    “有沒有可能，”虞山葉遲疑道：“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人面果?！?/br>
    藍嫵：“……是嗎？”

    她左右看看，見幾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尷尬道：“那，那我下去把它撿回來。”

    “不，還是我去吧?！背V干咳一聲，微笑道：“諸位是客人，怎么能勞煩客人下水呢?！?/br>
    藍嫵聽聞，連忙勸阻，楚霽倒是越發(fā)堅決，語氣輕松：“放心，不過是一件小事，我馬上回來?！?/br>
    說完，他施出避水咒，瀟灑跳了下去。

    他剛一下水，季泠月就出聲安慰：“沒事，第一次見被嚇到也情有可原，我剛才看見，也嚇了一跳呢?！?/br>
    虞山葉嗤笑一聲，清脆道：“你還嚇一跳，你方才眼珠子都沒動一下。”

    季泠月不理她，把匣子撿了起來，轉身把樹上僅剩的果子摘下來裝好，就等楚霽回來，她們就能去找島主告別，踏上回程。

    過了半個時辰，藍嫵率先打破沉默：“他怎么還沒上來？”

    幾個腦袋一起圍到潭邊，低頭往下看。

    可惜這里身處洞xue，黯淡無光，縱使潭水清澈，也看不太清水下的情形。

    虞山葉遲疑道：“要不，再等一會兒?！?/br>
    “等什么？”季泠月否決：“半個時辰了，就算是普通的凡人都能游個來回，更何況他還是修士?！?/br>
    島主兒子在她們眼皮子底下不見了，感覺說出去都沒人信。

    季泠月猶豫了下，道：“算了，我下去看看?！?/br>
    “等等，”藍嫵從儲物戒指里翻出一條銀色的繩索，一圈一圈纏到季泠月腰上：“你下去后，要是有不對勁，就拽拽繩子?！?/br>
    若在下面用修為都跑不出來，繩子能有什么用。

    但看著藍嫵擔憂的面容，她還是沒說出這句話，妥協(xié)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br>
    說完，她輕盈地跳進水里。

    藍嫵緊張地拽著繩子，一寸寸松開，好半天后，繩索依舊存在向下的力量，平緩地從她掌心滑走。

    虞山葉有些驚訝：“這下面這么深嗎？”

    藍嫵：“是啊，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

    話還沒說完，繩索突然繃直，嗖地滑下去一大截，藍嫵一驚，連忙抓緊，卻被拽得一個跟頭栽到地上，翻滾著往水潭而去。

    她驚叫道：“虞山葉！”

    虞山葉反應過來，猛地撲上來抱住藍嫵的腰，另一手抽出腰間短刀，火焰頓時從銀色的刀面上翻滕而上，插豆腐一樣狠狠插到地面上。

    伴隨著刺啦一聲尖響，堅硬石面被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眼見她們離潭水越來越近，卻還止不住下墜的趨勢，藍嫵連忙去掰她的手：“你松開我！”

    虞山葉急道：“你不松開繩子，我就不松開你！”

    “我……你……”藍嫵神色惶然，還沒來得及罵她傻瓜，就聽撲通一聲響，她們兩個掉進水里，被一股巨力迅速拖向漆黑水底。

    水下遠不似她們想得平靜，沒過多久，虞山葉就被暗流從她身邊卷走，藍嫵完全失了方向，身體被裹挾著顛倒旋轉，眼前只有一串串上浮的氣泡。她慌里慌張施出避水咒，頭暈目眩之中，脊背狠狠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上。

    唔……

    她痛苦地悶咳一聲，嗆了一口水，喉嚨火燒一般，再想施避水咒，殘缺的丹心卻根本擠不出靈力來。從未感受過的窒息感迅速將她淹沒，心肺如同撕裂，藍嫵掙扎著擺正身體，卻被亂流帶動著四處沖撞，不斷砸到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這樣挨了幾下后，她險些背過氣去，僅剩的空氣從嘴巴里鉆了出去，變成氣泡咕嚕嚕散去。

    就在這時，一只手攬到她腰上，喉間一涼，充裕的空氣頓時涌入嗓子里，藍嫵嗚咽一聲，如蒙大赦般急急喘息起來，好半天才睜開紅彤彤的眼睛，對上季泠月焦灼的眼眸。

    她距離她很近，身后是海藻般漂起的長發(fā)，四目相對時，鼻尖幾乎要觸到一起。

    耳邊一時寂靜，藍嫵怔怔看著她，似乎能聽到血液淌過脈搏跳動的聲音。

    季泠月的手指搭在她喉嚨上，指尖金色微光輕盈閃爍，見藍嫵仍然呼吸不暢，她忍不住蹙起眉，輕輕揉了下藍嫵喉間輕薄的皮膚，說是施咒，倒更像是安撫。

    “沒事了，”少女微微啟唇，聲音透過水波傳來，溫柔而又朦朧：“我抓住你了。”

    ——

    險些成為一條在水里淹死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