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士兵比了個手勢，示意這人先前從牢里逃脫，方才被自己瞧見，便順手抓了回來。

    穆臣灰頭土臉，神情尷尬。

    “哦，”柳遙點點頭，已經(jīng)沒心情去理會眼前的老者了，“我們現(xiàn)在……”

    “公子，”邵蒙連忙將他攔住，“不能再回去了，這山體底下是中空的，很快便會塌陷，我們先離開這里，等事情平息了再做打算。”

    柳遙嘴唇緊抿，還是不愿放棄。

    他比誰都清楚，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的話，殷月離根本不會在血池里動用能力，更不會連尸骨都無法保住。

    失去尸身的束縛，對方很可能再次回到那種剝離人性的狀態(tài)，不再有任何顧慮，真正變成穆臣口中的兇神邪物。

    腳下地面搖動，山頂不斷有石塊滾落，邵蒙不敢放他離開，指著不遠處已經(jīng)開始驚慌逃竄的村民道。

    “止戈山就在九橋村內(nèi)，若是徹底塌陷，整個村子都會受到波及，這里面應(yīng)該還有您認(rèn)識的人吧，您如果在意他們，就該先帶著他們離開這里，而不是一意孤行罔顧所有人的性命?！?/br>
    跟在穆臣身后的陰兵不聲不響，他們自然不在意這些凡人的死活，只是不愿意柳遙再去送死。

    柳遙紅著眼框，只感覺胸口和腹部一起傳來悶痛。

    可同時也明白邵蒙說的沒錯，現(xiàn)在回去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地面搖晃愈加劇烈，原本便不算牢靠的房屋也隨著晃動起來，山體塌陷，房屋倒塌，到時不知有多少村民會跟著一起送命。

    “公子！”眼看著再不走便要來不及了，邵蒙忍不住急道。

    甚至暗自打算，如果柳遙此刻非進陵墓不可的話，他就干脆打暈了對方帶出九橋村。

    柳遙望了眼山頂，用力攥緊袖口，“我記得月離在城內(nèi)買的院子應(yīng)該快修好了吧，將附近村民都帶去那里，盡量不要丟下一個，留下幾人守在九橋村。如果情況有變化隨時過來回報，我們……先去城里吧?！?/br>
    “是?！鄙勖山K于放下心來，忙不迭點頭，吩咐底下人疏散慌亂的村民。

    “那個，不如老夫也一起過去幫忙吧?！蹦鲁冀K于尋到空隙，訕笑著對柳遙道。

    “順帶說一句，今天的事情當(dāng)真與老夫無關(guān)，一切都是我那師侄的主意，老夫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認(rèn)真說其實也算是受害者來著?！?/br>
    嗯，也不能完全算受害者，至少布置機關(guān)的紙傀儡就是他提供的，不過這點小事就沒必要細說了。

    柳遙冷眼瞧他，“你的賬等會兒再算，看緊他，等進城后直接將他關(guān)進柴房?！?/br>
    無頭士兵雙手比劃，表示自己會負責(zé)看管，絕對不會讓這罪魁禍?zhǔn)自俅翁用摗?/br>
    穆臣：“……”

    接連幾聲巨響之后，止戈山終于徹底坍塌，離山腳近的房屋都被壓在了泥土和碎石之下，其中也包括了他們之前居住的醴泉莊。

    煙塵四起，碧瓦朱檐的華美莊園轉(zhuǎn)眼化成廢墟。

    有來不及逃走的村民被山石砸傷，哭喊聲，驚呼聲，層層烏云籠罩在頭頂，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幾名跟隨邵蒙的陰兵將村民救起，來不及處理傷口，只能匆忙喂了傷藥后安置進莊園的馬車。

    “走吧?！?/br>
    將最后一名受傷的村民扶上馬車，柳遙仰頭望了眼止戈山的方向，和邵蒙一起往宴

    城趕去。

    分明是早上，天空卻陰沉得厲害，馬車在雪地里安靜前行，能隱約聽見遠處車廂傳來的低低抽泣。

    柳遙閉眼靠在車窗邊上，臉色有些蒼白。

    “公子怎么了，”見對方從剛才起便一直捂著腹部，邵蒙忍不住擔(dān)心，“可是哪里不舒服？”

    “沒事，”柳遙輕輕搖頭，“可能是早上忘了吃飯，所以有些難受?！?/br>
    是了，邵蒙恍然，的確是他們疏忽了。

    從早上折騰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晌午，柳遙滴水未進，自然會不舒服。

    “算了，”見邵蒙準(zhǔn)備讓馬車停下，柳遙連忙攔住，“我現(xiàn)在吃不下，況且好多人都受傷了，還是先進城安頓要緊?！?/br>
    邵蒙拗不過他，只能點頭。

    城內(nèi)的宅院很大，足夠幾百人居住，是殷月離成親前就已經(jīng)買好的，可惜剛翻修到一半，如今只有前院能夠住人。

    將帶來的村民交給邵蒙安排住宿，柳遙獨自進了臥房，坐在還未鋪好的大床上發(fā)呆。

    整個臥房包括主屋都是偏北方風(fēng)格的，顏色以深褐為主，也沒有太多花鳥雕刻，樣式干凈利落，與之前在莊園里的繁復(fù)華麗全然不同。

    這還是柳遙偶然來參觀時抱怨的，說屋子里的裝飾太過花哨，瞧著累眼睛，如果能再素一點就好了。

    殷月離表面上沒說什么，私底下卻叫人直接換掉家具，拆了所有裝飾擺設(shè)，按照當(dāng)?shù)厝说牧?xí)慣重新布置。

    柳遙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想哭了。

    喵……

    柳遙趴在枕頭上，正打算好好哭一場，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柳遙淚眼朦朧，剛好瞧見有團黑影從墻角竄過，躲在桌子下歪頭盯著他，正是不久前不見蹤影的小黑貓。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柳遙哽咽問，擦了擦眼睛，跑過去將小貓抱了起來。

    “喵！”黑貓軟軟叫了一聲，將腦袋整個埋進柳遙的懷里。

    “可惜月離不在這里，”黑貓的身上有些涼，柳遙揉著它的耳朵，“不然正好讓他見見你?！?/br>
    黑貓晃著尾巴，打了個哈欠，瞇眼靠在他的肩膀上面。

    也許是在外面跑久了，小貓看起來有些虛弱，柳遙起

    身想給它找點吃的東西，突然聽門外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柳遙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房門外，邵蒙倒吸一口涼氣，也顧不上打碎的碗碟了，匆忙跑進屋內(nèi)，指著柳遙懷里的黑貓語無倫次。

    “柳公子你……祂……”

    因為擔(dān)心柳遙餓壞身子，邵蒙剛到城內(nèi)就叫小廝去酒樓定了飯菜，本還猶豫該如何安慰對方，結(jié)果就看到眼前這種場景。

    “怎么了，”柳遙將小貓抱緊，一臉不解望向他，“這是我之前在舅舅家里撿到的黑貓，有什么不對嗎？”

    這哪里是對不對的問題。

    邵蒙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找回聲音道：“這貓根本就不是貓，不是，小人的意思是，這其實是主子的一縷分魂，偽裝成黑貓的模樣，之前一直負責(zé)看護……不，保護您?！?/br>
    柳遙眉頭緊皺，越聽越迷糊，伸手將小貓舉了起來，左看右看這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貓。

    “你是說，這小貓其實是月離假扮的？”

    “分魂，”邵蒙糾正道，不錯眼盯著那只黑貓，確認(rèn)自己并沒有看錯，“也可以說是祂力量的一部分。”

    柳遙滿頭霧水，還有些無法相信，就見手里的小貓融化成一團黑影，繞著他轉(zhuǎn)了兩圈之后，又重新變回普通黑貓的模樣。

    柳遙：“……”他信了。

    邵蒙思緒轉(zhuǎn)得飛快，目光不斷在柳遙和黑貓身上移動，忽然升起微弱的希望。

    “這黑貓是主動找來這里的，那是不是意味著。主子雖然已經(jīng)失去束縛，卻還保留著少許人性和記憶，所以才會下意識跑來找您?！?/br>
    “不，可能沒有那么簡單，當(dāng)時情況特殊，也許只是個意外，主子并不是有意要將分魂放出來的。畢竟如果處理不好的話，這縷分魂本身也有可能給柳公子帶來危險?！?/br>
    邵蒙在原地亂轉(zhuǎn)，神情一時欣喜一時緊張。

    “先等等，你的意思是，這個扮成黑貓的分魂里，很可能有月離的人性和記憶？”柳遙抓住重點。

    有人性和記憶，就說明對方也許還有機會能夠恢復(fù)。

    柳遙深吸口氣，心底不斷回憶之前與黑貓相遇的場景。

    現(xiàn)在想想，難怪他當(dāng)初胡亂種下的紅芝草能順利發(fā)芽了，原來這也是對方的功勞。

    “小人也不確定，”邵蒙停下腳步，緊盯著那只黑貓，“不過總歸是個希望，先看看它具體還保留下多少記憶吧?！?/br>
    邵蒙生前就是個普通人，行軍打仗他會。但要論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可能還不如街頭的算命先生懂得多。

    算命先生？

    邵蒙回過神來，“對了，姓穆的還被關(guān)在柴房里面，不如找他去問問吧?！?/br>
    “好?！绷b也反應(yīng)過來，連忙點頭！

    第54章

    宅院的柴房還未完全修好，房頂空空蕩蕩，大量來不及使用的磚石瓦礫就堆放在房屋角落，以至于關(guān)在柴房里的老人只能占據(jù)很小一片區(qū)域，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

    守門的無頭小廝朝兩人比手勢，表示穆臣一直沒有嘗試逃跑，只是叫嚷著想要吃飯。

    柳遙點點頭，讓對方去旁邊守著，暫時先不用過來。

    邵蒙走在前面推開房門，柳遙則又看了眼懷里的小貓。

    小貓抖了抖耳朵，濃黑的眼睛盯著他看，輕輕喵了一聲，柳遙將小貓抱緊，臉色好了許多，也不再像先前那樣蒼白了。

    “雖然我有點生氣你把我丟出來，但還是謝謝你能回來找我?！?/br>
    小貓的身上有些涼，卻有種熟悉的檀香味道，柳遙覺得自己真傻，之前居然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喵？”黑貓歪著頭，似乎不理解他的意思。

    柳遙笑了笑，低頭親了它一下。

    柴房里的灰塵很大，推開房門的邵蒙往后退了半步。直到塵土被風(fēng)吹散，才引著柳遙進到屋內(nèi)。

    因為在背陰處，柴房內(nèi)光線很暗，柳遙剛邁進里面，就聽見房里有人揚聲高喊。

    “老夫餓了，快點給老夫拿吃的過來！”

    柳遙停住腳步，屋內(nèi)的穆臣見有人進來了，頓時叫得越發(fā)大聲。

    “你們想要餓死老夫是不是，告訴你們，老夫修為高深。即便死了也能化成惡鬼，真讓老夫餓死在這里，到時絕對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柳遙表情無奈，回頭與邵蒙對視一眼，想說這人是破罐破摔了不成。

    “別喊了，”邵蒙踢了腳柴房的木門，“老實一點，柳公子有話要問你?！?/br>
    “都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還有什么好問的。”穆臣嗤笑，看都沒看柳遙一眼，向后躺倒在磚塊里面。

    “祂已經(jīng)醒過來了，都結(jié)束了，我們都要死了，還不如想想最后吃點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