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從鮫人海域出去，就必須從觀世鏡與外界相交的空間縫隙中游出去。

    而整個鮫人族，只有洛九歌才能承受空間縫隙的重量。

    他每隔幾百年出一次海，是為了查看黑沼有沒有在其他海域出現(xiàn)。

    有那么一兩次，洛九歌遇見過無盡海主。

    他不是沒有想過求助無盡海主，只不過每次出海之前，他都被觀世鏡警告過，決不能讓任何人靠近黑沼。

    哪怕是無盡海主。

    洛九歌便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等觀世鏡畫面中的神明出現(xiàn)。

    ——終于，他等到了。

    也等到了神明旁邊一身逆命反骨、惡欲癡纏的魔。

    洛九歌不喜歡這只魔。

    甚至說得上是厭惡。

    分明是個不擇手段的無恥之魔，卻偏要裝得無辜模樣哄騙他人，癩皮狗似的粘人，最是討嫌。

    可這只向來自私自利的魔，如今……確實只剩下一魂二魄了。

    洛九歌靜靜地看著彌留之冢的冰棺，說道：“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反抗命運的生命。”

    紅霞也望著下方的冰棺，那是一座以世世代代以同類骨血魂靈筑造的墻，墻外黑沼如惡鬼猖獗，而墻內(nèi)安詳如永夜。

    每次前往彌留之冢，紅霞都能聽到悠長的低鳴，那是亡靈的哭聲。

    千千萬萬，萬萬千千道。

    紅霞火紅的長發(fā)隨著水波微晃，一滴水珠從她的眼角溢出，又很快與海水融合在一起。

    “魅魔有什么反抗的？”她望著冰棺，望著千千萬萬的鮫人骨，輕聲問。

    聽得紅霞有些不服氣的話，洛九歌笑了一下，卻搖搖頭沒有言語。

    “王？”紅霞不明白鮫皇對這只魅魔的態(tài)度。

    洛九歌擺擺手：“回海殿吧——”

    突然，他哇的噴出一口血。

    “王！”漣葉焦急湊上前，想要攙扶洛九歌，卻被他抬手拒絕了。

    洛九歌唇色淺淡，如今卻被鮮血染得通紅。

    “王！您不能再出鮫人海域了！”紅霞焦急道。

    每次離開鮫人海域，對洛九歌來說都一次巨大的損耗。

    本來只要修養(yǎng)幾百年，便可修補穿行空間縫隙的損害。

    可前些日子黑沼異動，洛九歌請愿鮫人亡靈，鎮(zhèn)壓黑沼，耗損了大量心力。

    如今又出海帶了一人一魔回來，穿行空間縫隙的傷害全都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洛九歌卻笑，他伸手抹掉眼角沾上的一滴血珠，眼尾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線，那張臉猶如被染紅的蓮，妖冶而狂亂：“我會出去?！?/br>
    “王！”漣葉表情不贊同。

    洛九歌藍眸幽深，映出數(shù)道冰棺的影子，幾不可聞地說道：“……我們都會出去?！?/br>
    *

    謝識和宋魘趁著鮫族混亂，摸出房間，探了探整個海殿。

    海殿偌大無比，處處都鑲嵌著碩大的夜明珠，透出柔和的月白色。

    鮫人似乎十分鐘情于華麗的裝飾，走廊的墻上或是鑲嵌著淺色寶石，或是雕刻出精美圖案。

    有一條走廊，甚至畫著色彩絢麗的壁畫。

    這是前往大殿的那條走廊。

    謝識看了許久，才看出來，那講的大概是鮫人族內(nèi)的一個預言。

    “黑沼、觀世鏡、神明降世……”他抓了墻邊的一顆夜明珠，一點點將壁畫上的預言看完。

    最后一個場景定格在地府陰門在彌留之冢前大開，門內(nèi)是忘川彼岸，一朵朵曼珠沙華開得妖冶奪目。

    “所以彌留之冢不僅是埋骨地，也是抵御黑沼入侵的防線?！敝x識總結(jié)道：“一旦黑沼入侵，這片空間就會坍塌?！?/br>
    可是黑沼這個東西……又是哪里來的？

    小世界空間坍塌可是一件很嚴重的事，若是任由小世界坍塌下去，這個世界可就完了。

    【系統(tǒng)，你不會連黑沼也沒探查出來吧？】謝識瞇起眼涼涼問道。

    【……】

    系統(tǒng)沉默不語。

    也不知道是真沒查出來，還是假的沒查出來。

    但這并不妨礙謝識在心里對系統(tǒng)翻白眼。

    “黑沼入侵，觀世鏡封存鮫人海域，鮫人一直在等著神明降世徹底封印黑沼……”謝識望著壁畫喃喃自語，壁畫最后的景象是地府陰門，而陰門旁是一個少年的背影。

    少年著一席青衣，柔軟的衣料隨著水波飄蕩。

    謝識瞇起眼睛，心頭一動。

    這名青衣少年的背影，給他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阿識。”宋魘倚在他的肩頭，捏捏他的耳垂：“怎的看呆了？”

    “沒什么……”謝識頓了一下，遲疑道：“我只是在想，修仙界真的還有神嗎？”

    宋魘微笑道：“眾神早已隕落?！?/br>
    是啊，眾神隕落，神界顛覆。

    原文也是這樣說的，修仙界已經(jīng)沒有神的存在了。

    鮫人族只是在等一個根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難道是觀世鏡的預言出錯了？”謝識喃喃道。

    “也許一切只是鮫人的幻想而已?！彼昔|的指尖下滑，轉(zhuǎn)而去玩謝識耳邊的發(fā)絲。

    謝識一愣，倒是沒想過這個答案，沉吟片刻說：“可他們的狂熱到底是因何而來？”

    宋魘粉眸一沉，想起觀世鏡內(nèi)那只不知死活的鮫皇，涼涼笑道：“大概是夢吧。”

    謝識當然聽得出來宋魘對鮫人族的不喜，自從宋魘發(fā)現(xiàn)他穿著這身紅裳后，便一直都是這幅樣子。

    他無奈又縱容地看宋魘一眼。

    宋魘便收起渾身戾氣，朝他乖巧一笑。

    兩人差不多把整個海殿布局摸清楚后，便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獭?/br>
    想來應該是彌留之冢的問題解決了。

    在鮫人們回來前，謝識帶著宋魘趕緊回到了房間里。

    觀世鏡對鮫人族這么重要，想要從鮫皇手里討出來，恐怕是不太容易。

    不過……謝識轉(zhuǎn)念又一想，現(xiàn)如今鮫皇想要強娶他。

    若真要論起來，肯定是鮫皇理虧。

    不知道能不能以這個為由，讓鮫皇給他觀世鏡一用。

    正當謝識思忖著，要如何同紅霞說讓他立馬面見鮫皇時，就見白玉門被緩緩打開。

    正是離開的紅霞回來了

    紅霞對謝識彎腰行禮，道：“大人，王要見您?！?/br>
    謝識一愣，隨后點點頭：“好?！?/br>
    紅霞卻沒有馬上帶路，而是看向緊貼著謝識的宋魘，緩緩道：“王只見大人一個人?！?/br>
    言下之意就是，宋魘不能同謝識一起去。

    宋魘抓緊謝識的衣袖，眼睫半垂，眼尾沁出濕潤的紅痕，可憐又小聲地喊：“……阿識。”

    謝識心頭一軟，抬手將宋魘擋在身后，對紅霞說：“他向來膽小，一直都跟在我身邊，同我形影不離，我不能將他一個人留在這里?！?/br>
    紅霞面露難色：“可……”

    觸及到謝識堅定且毫不避退的目光，她嘴里的話轉(zhuǎn)了轉(zhuǎn)，沒說出來，選擇了讓步：“好吧，請隨我來。”

    她剛一轉(zhuǎn)身，便聽見有人喊：“等等。”

    紅霞疑惑地轉(zhuǎn)過頭，卻看見那只魅魔走至桌前。

    那是他們之前送來過的衣飾，其中有兩件鮫紗所制的成衣。

    宋魘撩起其中一件粉藍色的鮫紗，朝紅霞微微一笑：“鮫皇美意，怎好不從？”

    說完，他纖長冷白的手指微動，掐住一道簡易的法決。

    隨后，身上粉色的法衣消失，變成了手中那件粉藍色鮫紗。

    款式同謝識身上這件有些相似，卻因為顏色素雅顯得更為沉靜。

    紅霞眉頭微蹙，這只魅魔怎么能隨便穿上送給王后的鮫紗！

    何況……何況這件鮫紗和王后身上的鮫紗有幾分相似，這兩人站在一起時，竟像極了一對親密道侶。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第二十三章 無盡海·十

    謝識看著宋魘，雙眼一亮。

    宋魘本就生得漂亮，這身鮫紗裙穿在他身上，竟半點違和感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