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了解到什么信息沒有？”謝識低聲問道：“知道外面發(fā)生什么了嗎？”

    “來時聽到一兩句?！彼昔|道。

    “外面怎么了？”

    宋魘望向門外，輕聲道：“彌留之冢出事了。”

    “彌留之冢？”

    “彌留之冢，是鮫人的埋骨地?！彼昔|說道：“自鮫人避世后，連地府也尋不到他們的靈魂。鮫人死后不入輪回，靈魂便隨著枯骨一起葬在彌留之冢，世世代代守護(hù)著這方海域。”

    “他們不入輪回？”謝識驚詫道：“可若如此，他們豈不是……”

    宋魘點頭：“整個鮫人族，已經(jīng)快瀕臨滅絕了?！?/br>
    謝識有些混亂：“等等，他們?yōu)槭裁础皇且驗橄氩刂^世鏡？”

    藏著觀世鏡，藏到幾乎要滅族的地步？

    宋魘頓了一下，才輕嘆：“或許?！?/br>
    這可真是奇怪。

    鮫人避世本是為了躲禍，可藏起觀世鏡同樣對族群有害。

    既然如此，他們?yōu)楹尾粚⒂^世鏡交出去？

    即便是交給龍族，也能求一時庇佑。

    何苦要冒著滅族的風(fēng)險，死死守著觀世鏡？

    *

    鮫人海域，彌留之冢。

    銀發(fā)藍(lán)尾的鮫人，圣潔而詭魅，立于高臺之上，狹長幽藍(lán)的眼眸半垂，望著下方。

    一道深不見底的海溝，將沙泥地分成兩半。

    往前是一片漆黑，似沼澤般冒著小泡的黑沼，張牙舞爪地鋪滿整個海域，蠢蠢欲動，隨時等待著能越過海溝的機(jī)會，摧毀這片空間。

    往后，則是一片寬闊平地。

    彌留之冢，鮫人族的埋骨地，數(shù)個透明冰棺立于此處，安靜死寂，宛如一個詭異的叢林。

    漣葉，一個綠尾鮫人，立于身旁，恭敬道：“王?！?/br>
    紅霞急匆匆趕來，看見洛九歌過后，先是彎腰行禮，隨后才焦急問道：“發(fā)生何事了？彌留之冢出事了？”

    漣葉表情有些慚愧，望向下方的數(shù)座冰棺，道：“彌留之冢的固魂大陣突然動蕩，我一直鎮(zhèn)守此地，卻查不出原因來?！?/br>
    “查不出原因？”紅霞略微皺眉：“難道是黑沼又活躍了？”

    洛九歌搖頭，低聲道：“是觀世鏡動蕩?！?/br>
    觀世鏡與彌留之冢共同鎮(zhèn)壓在此處，阻擋著黑沼的侵入。

    難道是黑沼要卷土重來了么？

    “觀世鏡怎么會動蕩？”紅霞緊張地問。

    洛九歌銀睫半垂，回憶起觀世鏡內(nèi)的模樣。

    魔尊氣勢洶洶的一掌拍過來，魔氣翻涌沸騰，卻只削斷了他一縷發(fā)絲。

    半濕的銀發(fā)輕輕飄落，墜在紅蓮之上。

    “再有下次，我會殺了你?！彼昔|冷冰冰地警告。

    洛九歌聽見這話，反而突然大笑，嘲道：“怎么？不在他面前裝了？”

    宋魘面冷如雪，天光之下，他的兩只血瞳亮起，冷漠而毫無感情，像是看尸體般看著洛九歌。

    洛九歌卻全然不懼，挑釁地看著他，殘忍地一字一字問道：“裝得久了，便真的能忘記——是你害死他的么？！”

    宋魘眼睫輕顫，有那么一瞬間，洛九歌好像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莫大的、難以承受的悲痛和脆弱。

    但只有一瞬，他的臉上，又恢復(fù)到了一如既往的漠然。

    宋魘盯著洛九歌看，眨也不眨，洛九歌幾乎被他這眼神看得發(fā)毛。

    洛九歌幾乎都以為，宋魘立馬就要將他掐死在這里。

    卻不想，魔尊只是彎唇一笑，語氣輕柔道：“他從未住過這種地方?！?/br>
    洛九歌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宋魘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方夢幻而又瑰麗的云天。

    一只金色的鸞鳥在云間穿梭，不一會兒，這只鸞鳥又從同樣的地方穿行而過。

    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觀世鏡內(nèi)，只是幻象。

    時時刻刻都在重復(fù)著同樣的景色。

    洛九歌臉色一白，突然明白宋魘想要說什么。

    “神宮藏鮫……”宋魘低聲呢喃，隨后羽翼一震，數(shù)道魔氣四散開來，又猛地炸開。

    剎那間，天地震蕩，神宮搖晃。

    天邊景象宛如破碎的鏡子般裂開，化成一片片碎片墜落，又變成無數(shù)光點崩散。

    洛九歌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看：“你！”

    宋魘微微一笑，輕輕道：“鏡花水月，癡心妄想?！?/br>
    洛九歌的臉色也沉了下去，他五指成鉤，朝宋魘狠狠抓去。

    宋魘羽翼一震，輕松躲開洛九歌的攻擊。

    天邊已經(jīng)破開了一個大洞，那是觀世鏡幻象破滅后的出口。

    洛九歌正要追上去，可宋魘半回過頭，一句輕飄飄的話語，將他定在原地。

    “我與他經(jīng)歷的多了，你算什么？”

    第二十二章 無盡?！ぞ?/br>
    他算什么？

    洛九歌回過神來，泛著藍(lán)色的尖利手指抬起，往內(nèi)輕輕一勾，一縷黑色氣體自彌留之冢內(nèi)浮現(xiàn)，晃晃悠悠，落于他的掌心。

    紅霞仔細(xì)辨認(rèn)，在看清那是什么東西過后，不由驚詫出聲：“這是……魔氣？這里怎么會有魔氣？是那只魅魔？”

    洛九歌指尖一揮，這縷魔氣便從他泛著藍(lán)色的尖利指尖中消散：“……是他?！?/br>
    他的語氣實在復(fù)雜，像是慨嘆，像是憎惡，還有許久未見的懷念。

    “可要想法子將再他抓起來？”漣葉說道。

    洛九歌搖頭：“不用。”

    “可……”紅霞回憶起今日謝識對這只魅魔的在意，猶豫一下，要是咬咬牙，說道：“可我見王后與他關(guān)系親密，若是不將他們隔開，恐怕對您不利?！?/br>
    洛九歌垂眸不語。

    漣葉見狀說道：“王有顧慮？他不過是一只低下的魅魔……”

    洛九歌眼珠微動，瞥向漣葉。

    這眼神令漣葉心頭一驚，自知失言，忙告罪道：“屬下失言?！?/br>
    “你可知，我族為何避世千年，困在這方海域，連輪回都入不得嗎？”洛九歌突然問道。

    “遵從神的旨意，輔助觀世鏡，鎮(zhèn)壓黑沼。待神明降臨，徹底封印黑沼?！睗i葉毫不猶豫地回答。

    數(shù)千年前，黑沼突然出現(xiàn)在鮫人海域。

    霎時天崩地裂，海流逆涌。

    不過是瞬間，被黑沼侵襲的空間便開始破碎，坍塌。

    鮫人族死傷慘重，在海殿即將被黑沼吞噬之前，觀世鏡橫空出世，撐起了這片坍塌的空間，并將這方海域封存隔絕。

    而觀世鏡在海域上方投出了一道巨大的影像。

    影像中的場景與方才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有一青衣少年出現(xiàn)，手握觀世鏡，力挽狂瀾，將片黑沼徹底封印。

    ——這一幕被鮫人族視為，預(yù)言之景。

    自洛九歌上任伊始，便開始拜神。

    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個原因來，只是依稀感知到，當(dāng)鮫人族身置險境時，唯有神才能挽救鮫人一族。

    危難之時，觀世鏡浮現(xiàn)的這一幕，更加印證了洛九歌的直覺。

    神明降世，拯救鮫人族于萬難之中。

    整個鮫人族對神的崇拜與狂熱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他們相信神會像預(yù)言中一樣拯救他們。

    包括洛九歌。

    直到二十年前，他自夢中驚醒。

    “是，也不是。”洛九歌輕輕道。

    “王？”漣葉有些疑惑。

    “更準(zhǔn)確的說，是我們在掙扎，在反抗?！甭寰鸥璧?。

    鮫人海域受黑沼侵蝕，這方空間一直在坍塌邊緣，若非觀世鏡庇佑，這里恐怕早就成了廢墟，鮫人族也將徹底不復(fù)存在。

    為了避免黑沼侵蝕整個無盡海，觀世鏡將鮫人海域封存起來，與無盡海相隔絕。

    整個鮫人海域，成了一處遺失之地。

    外界都以為是鮫人避世，其實，是他們被永久地困在了這里。

    連輪回都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