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某一瞬間，他的耳畔傳來一聲銅鏡碎裂之聲。

    那是其手掌托舉的無面目佛像在開裂，如未燒制好的陶俑，自頭顱至腳下，盡是斑斑碎痕。

    也是虛空！

    剎那回神間，楊獄看到了眼前虛空在開裂，并四向擴(kuò)散，無盡蔓延。

    近處的灌木野草、遠(yuǎn)處的高山巨石、更遠(yuǎn)處的城郭與車馬……直至，極高處的天空！

    無可計(jì)數(shù)的裂痕，橫七豎八，縱橫交錯(cuò)，覆蓋了整座仙魔幻境……

    “幻境在崩滅？！”

    楊獄心頭一震。

    此方仙魔幻境之根本，在于達(dá)摩與其懾服的三妖，是那位佛門大宗師的精神意志，與道果。

    正常來說，幻境的消失，是如迷霧漸漸稀薄，這碎裂……

    “出事了？！”

    念頭一閃而逝，伴隨著佛像的寸寸開裂，楊獄從無所不知的‘悟道’之境跌落下來。

    霎時(shí)間，無可形容的巨大空虛充塞了他全部的心神與感知。

    讓他幾乎咳血。

    但幾個(gè)剎那，他已然穩(wěn)住了心神，強(qiáng)自忍耐著因巨大落差而顯得空虛的悸動(dòng)。

    借著那未有全部散去的異種氣機(jī)，他極目眺望，看向了幻境碎裂的源頭，大佛山。

    他，看到了一只大手。

    一只似有似無，好似罡風(fēng)云流交織而成的巨大手掌，從龜裂如蛛網(wǎng)般的天穹上探下。

    于大地之上投射出足可囊括群山的莫大陰影！

    “這是……”

    分明是于冥冥之間的感知到的，楊獄卻覺瞳孔都在劇烈的收縮著。

    恍惚之間，在那龜裂的穹天之下，翻涌的云海之間，他好似看到了一方道臺(tái)，盤坐著一尊朦朧的身影。

    朦朧的霧氣繚繞間，其五官面目不可見，只依稀見他體魄修長(zhǎng)，青衣長(zhǎng)發(fā)，一雙暗金色的眸子，現(xiàn)出重瞳之相。

    云霧間，他的身影似有似無，可其人的氣息，卻真?zhèn)€蒼?；於?，如地似天。

    似大佛云中臥，若神臨九天，一臂輕抬，五指按壓，就似神龍?zhí)阶Γ章渲刑?，不疾不徐，卻恐怖的難以形容！

    好似在他這一按之下，群山大地都要齊齊下陷，地覆天翻！

    “大日如來神掌！”

    一個(gè)念頭還未閃過，楊獄立身之山林已經(jīng)徹底破碎，沒有留給他反應(yīng)的時(shí)間，整個(gè)人已被一股無形氣機(jī)排斥了出去。

    氣機(jī)加身的剎那，楊獄心頭一震，這氣機(jī)，他十分熟悉，正是來自于那位佛門大宗師。

    “他……”

    跌出幻境的剎那，他極目遙望，借助那佛像之上流溢而出的最后一縷氣機(jī)，他再度看到了大佛山。

    看到了那蓋覆穹廬的巨大手掌下，那渺小若塵埃的灰衣老僧。

    他，似也有所察覺，合十雙手，微笑點(diǎn)頭，似在告別。

    “阿彌陀佛！”

    ……

    ……

    砰！

    似是撞破了什么無形的屏障，戒色悶哼一聲，收回了空抓的手掌。

    斑斑裂痕之下，是大片翻涌的迷霧，這方仙魔幻境之中的草木、山林、乃至于云海天空，全都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

    他極力想要留下，想要抓住什么，卻仍是被無情的排斥出來。

    一步而已，已是兩重天地。

    “祖師……”

    縱然早知有這一天，戒色仍是止不住心頭酸澀，眼前似被薄霧籠罩住了。

    但他還未來得及傷感，已是陡然扭轉(zhuǎn)身子，避開了按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踏雪無痕？！”

    身后傳來驚咦之聲。

    戒色轉(zhuǎn)身，就見得山林前后，以大蟾寺虛靜大禪師為首的一眾和尚，江湖武人，盡數(shù)在列。

    而看其模樣，似乎遠(yuǎn)比自己回來的要早許多？

    “戒色！”

    一手落空，那老僧怒目而視，厲聲呵道：“戒色！你竟敢偷……學(xué)我大蟾寺絕技？！”

    那老僧驚怒至極。

    踏雪無痕，乃是大蟾寺三十六絕技的上十二絕技之一，千年之前，大蟾寺驚變后，寺中也失卻了此門絕技。

    此刻見得戒色使出，如何能夠平靜？

    只是他到底知曉他是從何處學(xué)來，怒火上頭，也還是將‘偷’這一字咽了下去。

    “踏雪無痕！他竟然學(xué)了踏雪無痕！”

    圍攏而來的一眾和尚，不止是大蟾寺，無量宗，爛柯寺的和尚，也多是色變。

    千年之前，大蟾寺分家，無量宗、爛柯寺，其實(shí)都是禪宗祖脈分支，而伏龍寺，不過是旁系別支。

    甚至根本沒有資格分到達(dá)摩祖師親傳的諸般神功絕技。

    “祖師親傳，爾等何許人也？也敢有所質(zhì)疑？”

    話落，以戒殺老僧為首的伏龍寺十?dāng)?shù)人，盡皆現(xiàn)身，護(hù)在戒色左右周身，皆冷然看向那怒斥的老僧。

    “你！”

    那老僧勃然大怒，正欲發(fā)作，就被虛靜攔下。

    “虛一師弟，不可造次！”

    輕斥一聲，虛靜平復(fù)心神，道：“大師誤會(huì)，祖師傳功，我等怎敢有絲毫質(zhì)疑？只是這踏雪無痕，我寺中失傳多時(shí)，陡然得見，心情不免有些激動(dòng)罷了?！?/br>
    “那，是貧僧誤會(huì)了？”

    戒殺哂笑一聲，卻也不想多說，一抖僧袍，作勢(shì)欲走。

    呼—

    山林間有風(fēng)聲呼嘯。

    “阿彌陀佛！”

    虛靜合十雙手，其身后諸寺僧眾，也都立身不動(dòng)，雖不發(fā)一言，卻也未讓開道路。

    “呵—”戒殺冷笑：“怎么，諸位是要將我伏龍寺眾僧，全部留在此間嗎？”

    “事關(guān)宗門傳承，禪宗興衰，老衲也別無他法，還請(qǐng)大師見諒……”

    微微一嘆，虛靜看向伏龍寺眾僧，或者說，戒色：“自千年前寺中大亂以來，我禪宗每況愈下，不要說重復(fù)當(dāng)年盛況，便是與‘離宗’之間的差距，也越發(fā)巨大……”

    他嘆息。

    身后的一干和尚，也都神色黯然，甚至包括了無量宗、爛柯寺眾僧。

    兩千年前，禪宗何其之盛？

    達(dá)摩祖師東渡重洋而來，肅清天下妖邪，傳播精義，那時(shí)節(jié)，不說尋常信眾，縱然帝王將相，也不乏虔誠(chéng)信徒。

    中原十道地，幾無可比肩者。

    然而，千年之前，寺中大亂，不知名人士打破山門，肆意殺戮搶奪，最終，不但使得三宗分家，也失卻了諸多神功秘籍。

    以至于，其后千年始終難以恢復(fù)元?dú)?，甚至于近兩百年來，被以梵如一為首的‘離宗’壓的喘不過氣。

    “離宗……”

    戒殺眉頭微皺，正要說話，身后的戒色，已然從黯然中回過神來。

    “師尊，諸位大師?！?/br>
    十?dāng)?shù)年風(fēng)霜，曾面如冠玉的小和尚，已頗有幾分滄桑在臉上，他微微躬身，走出師尊的庇護(hù)。

    “承蒙祖師看重，傳授禪宗絕技，但晚輩愚鈍，不堪重任，這諸門絕技，自不會(huì)藏私……”

    話到此處，一干和尚神色都有變化，戒殺微微皺眉，對(duì)面則多有喜色。

    “我等慚愧……”

    見那小和尚轉(zhuǎn)身從包袱中掏出筆墨書寫，便是之前怒斥的虛一老和尚，也不由動(dòng)容。

    伏龍寺眾僧雖都皺眉，但也無從阻止。

    此刻山林前后，大蟾寺、無量宗、爛柯寺的和尚多過他們二十倍，且其中不乏高手。

    一旦動(dòng)手，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阿彌陀佛！”

    看著奮筆疾書的小和尚，虛靜微微躬身道謝，卻又不由得看向山林深處。

    此刻，進(jìn)入此方仙魔幻境的武林人士，多數(shù)已然出來，卻還有兩個(gè)未見蹤影……

    而那兩個(gè)人……

    想著，他還是開口道：“此地喧鬧，不是書寫之地，不如先出山林，尋一情景所在，再慢慢謄寫？”

    “不必了……”

    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短短時(shí)間，戒色居然已經(jīng)放下了筆，站起身來。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