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116節(jié)
起身時,何似飛將那盆花現(xiàn)在的模樣收入眼底,心說自己總算知道掌柜的方才為什么那樣痛心了。 曹先生看起來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照顧其花朵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辣手摧花’。 偏偏曹先生自己覺得沒有一點不對,頗為欣賞的看了一眼,道:“何公子,看看我剪得如何?” 就在何似飛準備開口時,曹義光道:“這關(guān)乎了何公子的稿費。” 何似飛:“……” 何似飛誠懇的夸贊:“自然是鬼斧神工獨具匠心巧奪天工。” 曹義光笑著收起剪刀,從框中拿出一份卷軸,將其遞給何似飛,道:“何公子看看?!?/br> 何似飛接過,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這正是一份‘約稿協(xié)議’,打眼一掃,報酬優(yōu)渥,且沒有約束他的人身自由,只是要求至少每年過稿一篇策問,合約期是六年。 何似飛有些不解,他覺得今年邵掌柜找自己約策問稿子,已經(jīng)算是看得起他。或者說,是因為他開年那常宴會上表現(xiàn)突出,后來又因為京城小報而得到了不少關(guān)注,這才有了被約稿的資質(zhì)。 但這份長期協(xié)議,怎么看都是對他有利,何似飛不覺得瓊笙書肆這種級別的有必要跟自己這么一個小人物談如此優(yōu)渥的合約。 如果是出于喬影的關(guān)系…… 何似飛覺得喬影應(yīng)當不會給曹先生開這個口才是。 他信任喬影。 何似飛將卷軸放在桌上,雙手指端并攏,開門見山道:“曹先生,恕在下愚鈍,這份合約中的約稿價格比邵掌柜先前對在下所言,至少高出五成。甚至還提出如果單冊銷量過三萬,會有額外分成?!?/br> 他抬眸看著曹義光先生的眼睛,道:“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態(tài)度放得低,語氣卻一點也不弱。 “如果我說我看中了你的才華,估計你也不會相信,”曹義光嘆了口氣,坦然的看向何似飛,道,“但事實確實如此,何公子,你覺得這些銀子算很多么?” 何似飛依然看著曹義光,沒有開口。 曹義光覺得頭疼,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沒經(jīng)歷過世事打磨,平時看著一副乖順聽話的樣子,其實性格比誰都倔,一點都不知道圓潤變通。 “既然如此,我便給你交個底?!辈芰x光道,“京都書局背靠上面那位,在你沒入朝當官之前是不會對你示好;另外一個,乘月書肆,一向雅俗共賞,詩詞歌賦他們出,話本評書他們也出,且銷量都不錯。據(jù)我所知,乘月書肆的幕后大掌柜同唐閣老交好,而何公子作為本次會試所有舉人中唯一一個寫出那道不計分算學題的舉人,唐閣老很可能對乘月書肆的大掌柜交代過此事。恰好,最近乘月書肆要出一冊算科難題集錦,可能會找你幫忙核算或者校對。因此,不是看中了何公子的學問還是什么?” 何似飛還是微微擰眉,這一點并不能說服他。 都說到這個地步,曹義光也懶得再瞞,繼續(xù)道:“何公子,唐大學士看好你的算科,家父可是非??春媚愕奈牟?,先前你的鄉(xiāng)試答卷就被送到過家父手中,他是去年鄉(xiāng)試的主考官,你大概還有印象吧。對于我父親看好的書生,瓊笙書肆自然會不遺余力的拉攏?!?/br> 聽到這里,何似飛面色再也淡定不起來,錯愕、驚訝齊齊涌入他的雙眸。甚至就連面容都有一瞬間僵硬。 仙風道骨曹義光這回懶得再打住了,道:“先前不想說這些,是因為何小公子馬上要殿試,擔心情緒波動大會影響心態(tài),但后來轉(zhuǎn)念一想,總歸現(xiàn)在距離殿試還有五日,何公子一定能在殿試前調(diào)整好的,對吧?” 何似飛抿了抿唇,硬著頭皮道:“……是?!?/br> 何似飛離開后,也懶得去算這本策問自己能分到多少錢,總歸是一萬五千兩白銀以上——這些錢足夠他一躍成為京城中下層家底的人士。 “別人都是藏著掖著財不露白,我這倒好,但凡被瓊笙書肆約過稿的書生都知道我會有多少銀子……” 何似飛覺得有些頭疼,當初在木滄縣就有人議論過他出版了那么多詩文,應(yīng)該能賺不少潤筆費。 ——兩三百兩銀子在木滄縣確實算大戶了。 但那會兒大家都算鄉(xiāng)親鄰里,即便是議論,也都是悄悄地,不會放到明面上來,后來隨著何似飛考中解元,這股羨慕嫉妒的聲音便散了。 可現(xiàn)在在京城,何似飛只能算一個‘鄉(xiāng)野來的破落小子’,突然一躍成了‘大戶’,定然會被嚼一段時間舌頭。 何似飛倒不是害怕,他就是覺得沒必要。 而且,任誰都不喜歡被別人討論——‘他家里有多少錢’這種話題。 正想著,何似飛又看到一個稍微上了年紀的老者站在自家房門前,似乎正在敲門。 他走近了,聽到石山谷的聲音:“先生,我家少爺才出門不久……少爺,您回來了,這位先生是乘月書肆的、的……” 老者接話,道:“老朽姓程,是乘月書肆審稿之一?!?/br> “程先生,快請進?!焙嗡骑w道。 老人似乎只是為了見一見何似飛,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下,笑著道:“不了,何公子還要參加殿試,我就不叨擾了,只是奉唐大學士之命,詢問小公子,可否將你會試答卷上的解題方法記錄在我們書肆即將要出的《算科難題集錦》中?此外,公子考完殿試后,歡迎常來乘月書肆,交流算科的解題和應(yīng)用技巧?!?/br> 第145章 在正式殿試之前, 今年的考中會試的所有貢士還得先參加一場由禮部主持的復試。 只有考核通過后,方可參加殿試。 這場復試難度不算大,甚至也不像此前那樣是筆試的形式。而是由禮部尚書現(xiàn)場抽簽選題, 在場貢士每十人一組,一柱香時間后,每組所有貢士依次口述答案。 場內(nèi)禮部官員仔細聆聽審查,確保貢士們都有真才實學。 不然, 若是數(shù)日后殿試當場出丑,惹得陛下大怒, 官員們也擔待不起。 四月初三清晨,何似飛早早的洗漱、束發(fā),只帶了身份文書后便前往皇宮。 緊接著,在一百九十一位貢士到齊后, 開始審查身份。 這回倒是只檢查了身份文書,并沒有要求大家脫衣服查看是否有夾帶小抄。 畢竟一會兒時口試, 大家都站在一起, 要是有人能抽空看一看小抄, 那也是水平高。 隨后, 眾人被要求全程肅靜,不得東張西望,被一位禮部官員和太監(jiān)一起帶著朝內(nèi)走。 何似飛輕微的抬了抬頭,看到匾額上三個大字——保和殿。 根據(jù)典籍, 這座宮殿是皇帝除夕、正月十五時,宴請外藩、王公, 亦或者是一二品大臣的宮殿。前朝曾在此舉辦殿試, 但本朝的殿試則是在太和殿舉行。 因此,這座宮殿被禮部尚書申請到, 給他們這些貢士們舉辦復試用。 雖說何似飛已經(jīng)知曉了復試流程,但真實的站在此處,看著這宛若藝術(shù)品的宮殿,心里沒有感觸是不可能的。 難怪從古至今,那么多人要不擇手段的向上爬。 站定后,便是漫長的等待。 在一派落針可聞的寂靜中,何似飛斂眸靜立,他有心還原方才那一段路程,但他們并非從正門進入,而是從旁側(cè)七拐八繞的過來,兩側(cè)皆有侍衛(wèi)把守,全程又不允許左右打量,這會兒也只能記下一個大概。 禮部官員們并沒有晾著貢士們太久,很快便按照排名將其分為十九組,最后多出來的一個人,被安排到了何似飛所在的第一組。那人當時又興奮又震驚又緊張,多種情緒在臉上交錯出現(xiàn),就差同手同腳的往過走了。 禮部尚書頭戴烏紗帽,身穿緋袍,胸前身后補子上皆有繡工精湛的錦雞紋樣,在太監(jiān)端來的簽筒中連續(xù)抽取十份系著綢帶的小卷。這便是本次復試的十道題。 按照排名序號,第一、第十一、第二十一……第一百九十一位的貢士們準備同一道題,緊接著是排在第二位的,以此類推。 加之每十人分組不同,完全杜絕了作弊現(xiàn)象。 看著自己的考題,何似飛目光沉靜,默默在心里思考解答邏輯,并組織語言。 一炷香時間到,何似飛同其它排名中帶‘一’的貢士們一起口述答案,十多位禮部官員在每位公式旁仔細傾聽。 在場所有正在口述的貢士們都沒注意到,那位緋袍大人在他們身后各自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在會元何似飛身后站定,背手傾聽。 但這一幕被其它貢士們看在眼里,見那位官至二品的大人都對何會元的答案微微頷首,心中壓力更甚。 尤其是會試中排在前十的貢士們,他們本想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奪得狀元桂冠。 ——何公子雖然才名在外,但年紀也太輕了點,大家都會下意識覺得他能連中兩元,并非是因為他文采超出大家多少,而是他年紀小,諸位大人照顧他,才欽點了他第一的名次。 畢竟,三十歲的連中三元和十六歲的連中三元,后者顯然更符合大眾的期待,也更容易有很大的影響力。 但經(jīng)此一役,眾人現(xiàn)場領(lǐng)略到何似飛出口成章的能力后,心思突然轉(zhuǎn)變成了: “不管怎么著,這個榜眼我得保住。” “何公子長得這么俊俏,聽說陛下喜歡欽點俊俏的少年郎做探花,萬一給何公子點一個探花郎也未曾可知?!?/br> “何公子的文采是沒得挑,我等繼續(xù)努力,看看能不能爭得傳臚或者探花榜眼之類的位次?!?/br> 禮部官員考察完所有貢士后,并沒有讓他們出宮回家,而是讓所有人原地等待,稍后會送來饅頭和粥飯。 緊接著,禮部官員們便依次退出,空蕩蕩的大殿內(nèi)只于他們這些貢士,和在柱邊沉默垂首的宮女太監(jiān)。 何似飛心下略微存疑,看樣子,這是不讓他們盡快回去的意思。 只是,稍后還要做什么? 再考一場么? 似乎是看出何似飛眼中的疑惑,站在他旁邊的青年道:“何兄,稍后應(yīng)當是有禮部的大人教我們覲見陛下的禮儀。估計得晚上才能出宮了?!?/br> “多謝葉兄答疑?!焙嗡骑w道謝。 雖說他沒見過這位葉兄,但他知道自己旁邊這位叫什么。畢竟放榜時大家的名字都挨著,如今所站之位同樣挨著,何似飛要是裝作不知道,那就顯地太清高孤傲了。 “何兄客氣,在下姓葉名辰,字如松,久仰何兄大名?!比~辰看起來約莫二十五六,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氣質(zhì)比花如錦還要溫潤三分。 畢竟年紀在這兒,何似飛和花如錦都是十來歲的少年,身上有股跳脫的銳氣還未曾消散。 “葉兄真不愧是顧侍郎的弟子,連這都知道?!庇腥税⒄樂畛小?/br> “侍郎大人當真待葉兄極好!羨煞我等?!?/br> 那位給何似飛答疑了的葉兄則拱手笑了笑,未置一詞。 少頃,便有侍衛(wèi)送上來一筐饅頭和一缸稀飯,旁邊還有人拎了一竹筐的碗,并沒有調(diào)羹和筷子。 何似飛沒舀粥飯,只拿了一塊饅頭——畢竟如果一時半會兒出不去,萬一要喝粥喝多了要如廁,那便稍微有些有失體統(tǒng)。 要知道,科舉第一場縣試時,那可是去如廁一趟都要被蓋上‘屎戳子’的。 不過,何似飛也知道,皇宮內(nèi)并非沒有廁所,只是這地方連‘如廁’都等級分明。 ——有皇帝專用的,有太后專用的,還有后宮妃子們專用的,除此以外,太監(jiān)、宮女們也有專用的。 而他們這些貢士,還沒真正成為進士,身上沒有功名,且又不經(jīng)常進宮,自然是不會給他們設(shè)立專門如廁之地的。 等他們真正入朝為官后,這種情況就會得到改善。 何似飛想到老師數(shù)十年前的入朝筆記所記載的,皇宮內(nèi)是有給文武百官這等‘外臣’設(shè)立廁所的。位置在乾清宮宮門之內(nèi),左右廊房朝南半間處,以木板為墻,隔東西兩間。且此處不以‘廁所’‘茅廁’等命名,而是委婉的稱為‘東夾墻’‘西夾墻’。 所以說,臣子之于皇帝,雖說可能會因為各種大大小小的原因,比如貪污、頂撞等被抄家、罷官,但只要自己足夠循規(guī)蹈矩謹小慎微,哪怕是在皇宮這種地方,最基本的人權(quán)還是可以享受到的。 葉如松見何似飛只吃了一塊饅頭就沒再動,心中暗暗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想看何似飛吃粥吃多了要如廁而出丑,而是想在何似飛舀粥時稍微提醒他一下,這樣算是賣何似飛一個人情——他們兩人同一年科舉,同一年中進士,又互相幫襯提攜,指不定日后能流傳一段佳話。 可惜了這么好一個機會。 約莫一炷香功夫后,禮部官員們再次回來,依然是按照方才的分組,一位禮部官員負責教導這十人的跪拜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