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45節(jié)
嬤嬤剛才也是自亂了陣腳,這會兒趕緊說:“奴婢見小少爺最近吃飯少了些,下午在廚房給少爺燉‘佛跳墻’,方才少爺房內(nèi)伺候的雪點和霜汐找到奴婢,說少爺不見了,她們已經(jīng)找了一遍,但鷺行院上上下下都沒有少爺身影。奴婢在鷺行院高喊片刻,見沒有人應聲,問了門房也沒見今兒個有人出門,心里便慌了,趕緊來稟告老爺和夫人。少爺房內(nèi)奴婢還沒有搜,奴婢這就去看看?!?/br> 夫人扶著喬淞遠的手站起來,說:“無妨,一道去看看?!?/br> 喬府家大業(yè)大,從主院到喬影的鷺行院得用上一盞茶的功夫,管家立刻讓人備了轎子,抬轎的侍衛(wèi)們一路疾行,將這段時間壓縮成一半,很快抵達鷺行院。 此刻管家早就吩咐巡夜的侍從們早已將鷺行院封了起來,嚴禁每一個丫鬟小廝進出,提防有人將這消息傳出去。 喬淞遠一踏入鷺行院,就見到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從們,他兩年前派給喬影用的喬初員也跪在其中。 喬夫人先去了喬影的臥房和書房,果不其然,在他經(jīng)常用的那套文房四寶下壓了一封信。 ——喬影的書房只有雪點和霜汐能進,她們倆全慌了,再加上滿院的丫鬟仆從們都急著找人,這才忽視了這封信的存在。 打開后,喬影那一手筆鋒銳利的瘦金體便映入眼簾。 信箋很短,一目便可看完。 「我猜,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封信的人應該是阿娘吧。阿娘,喬影不孝,讓阿娘失望了。阿娘不若當沒生過孩兒罷?!?/br> 「不孝子喬影敬上」 全程沒有提除了阿娘外的任何人。 喬淞遠此刻正在廳堂審問喬影的兩個貼身丫鬟雪點和霜汐,這倆小丫鬟說今兒個最后一次見到少爺是午間用膳時候了,隨后少爺說要休息一下,不用她們伺候,她們就候在了外面。因為前兩日午間偷偷去看少爺被子蓋好了沒,結(jié)果吵醒少爺睡覺,今兒個就不敢再去打擾了。 她們是見晚膳的時間要到了,少爺還不曾出門,便大著膽子進去,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被子那個人形其實是用另一床被子墊出來的。 她倆登時就慌了,趕緊去找嬤嬤。嬤嬤則是因為給少爺做佛跳墻,一下午都守在鍋灶邊沒動,也是什么都不知曉。 現(xiàn)在只能確定喬影大概是午間就準備離府了。 可搜查了房內(nèi)后,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一件沒少,那些值錢的金釵環(huán)佩也一個沒帶,就連往常他最喜歡對著燭光看的十二生肖木雕也沒動,好像他只是只身離開了一樣。 雪點和霜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是因為害怕,二就是擔心少爺什么都沒帶,在外會過得很苦。 嬤嬤讓她們先別哭,再檢查一遍,少爺既然離家出走,不可能什么都不帶的,不然他根本走不遠。如果走不遠的話,那就是在跟家里耍小脾氣,目的是引起老爺夫人的注意,就不會做這么周全縝密,幾乎找不到蛛絲馬跡的離家出走了。 而喬影能做到讓眾人翻來覆去找不到蛛絲馬跡,必然是真的下決心離開了。 再次清點一番物品后。 雪點說:“少爺平時不怎么用的脂粉罐少了一瓶。” 霜汐說:“少爺?shù)你y票少了四張一百兩的,還有幾兩碎銀?!?/br> 喬夫人喃喃:“他拿了銀票就好?!?/br> 拿了銀票,只要他去錢莊兌,那一定就能找到他下一步落腳點。 如、如果他只身一人,能順利到下一個落腳點的話。 喬夫人想到這里,又要站不穩(wěn)了。 夜半,整個喬府燈火通明,喬夫人已經(jīng)哭紅了眼,她近乎囁嚅著說:“他肯定不小心聽到我要將他嫁給老大在軍中的部下了,所以才一聲不吭的跑了?!?/br> 喬淞遠喉頭一緊,安慰她:“夫人莫慌,不怪你,阿影十六歲,京中這個年紀的女孩哥兒基本上都訂親嫁人了,你也是為他好。再說,他聰明著,能悄無聲息出了府門,在外不會被騙的?!?/br> 喬夫人到底體力不支,即使很擔心,還是昏睡了過去。 喬淞遠則開始做善后工作,不管何時能把喬影找回來,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可不能把此消息傳出去,必須得封鎖嚴實了。 第64章 小院中的同窗們各自歸家, 剩下何似飛和陳竹將板凳、火爐、矮幾等歸于原位。 何似飛一向不讓陳竹做重的體力活,因此,矮幾和火爐都是他在搬。搬完后, 何似飛說:“水缸里快沒水了,我去打半缸回來?!?/br> “現(xiàn)在天太晚了,似飛,少打點水, 路上小心?!笨v然一直都是何似飛在打水,陳竹還是有些不放心。 但他現(xiàn)在也有事情做, 得將何似飛換下來的衣服收拾好,明早送去悅來客棧的浣衣房。隨后又給何似飛換了干凈的床單被罩。 方才聽完陸英他們的話,陳竹總算明白下午少爺出考場那會兒為什么不讓自己靠太近了——就是因為這衣服上沾染的味道。 他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雖說這是代表了少爺沒把他真的當下人看,畢竟如果是下人的話, 哪有嫌棄主人身上味道的道理? 但陳竹又一直把何似飛當少爺看,這對他來說便何嘗不是一種疏離? 不過, 陳竹好歹伺候何似飛快兩年了??v然最開始見何似飛并不把他當下人使喚, 內(nèi)心是十分惶恐不安的, 但后來……后來漸漸就理解了少爺?shù)南敕ā?/br> ——少爺是真的把他當親人來對待的。 也正是因為何似飛對陳竹的態(tài)度, 使他了解到真正對人格的尊重是什么樣的。 才讓陳竹在周蘭一的追求下,即便墜入愛河也能一直保持清醒的頭腦,不會像戲文里的姑娘那樣因為喜歡而‘與親人決裂,非卿不嫁’。 去年陳竹十六歲, 哭著跟似飛少爺說自己這輩子不嫁人,要一直伺候少爺左右。后來, 他在少爺?shù)囊]下, 去縣衙照顧了那些被拐走的小孩一段時間—— 小孩們被拐去,一時半會兒不好轉(zhuǎn)手, 人販子根本不會好好的照顧他們。許多小孩身上都生了褥瘡,且不少小孩還被……欺辱過。 因為涉及到私處,性別又是哥兒,縣衙請了一位會治花柳病的老夫人來給孩子們問診。但夫人到底年紀大了,再加上這些小孩們都害怕得不行,號脈、看傷口、擦藥時頻頻掙扎,夫人精力不濟,衙役們只能多請個哥兒來照顧他們。 陳竹那段時間吃住都在縣衙,在老夫人的指導下,稱藥、搗藥、抹藥,再用紗布給小孩們包起來,有的一天一換,有的兩天一換。 每個孩子的病癥輕重都不一樣,有些還得口服湯藥,都得分開煎。 老夫人見陳竹并沒有因為小孩們生這些病而表現(xiàn)出難堪的神色,反而都是心疼,而且針對每個孩子的藥劑,他都會細致的核對多遍,保證一絲差錯都不出。 陳竹不是那種記憶力好的人,但他能做到一遍遍重復,絕不敷衍了事。 老夫人挺喜歡他的性子,平時得空了就會跟他閑聊,問他是哪里人,家里兄弟姐妹幾個……陳竹倒也沒隱瞞自己的經(jīng)歷,從被賣去做通房到被現(xiàn)在的少爺救下,到他喜歡上一個煎藥伙計的事情,除了隱去了大家的姓名,其他的都說了。 畢竟這世上哥兒的命數(shù)就是如此,被賣、嫁人,郁郁度過一生。 他算很幸運的,能遇到少爺。 再說了,縣衙從那山里救出來的原本不僅有這些哥兒,還有很多男孩和女孩,但為何現(xiàn)今留在縣衙里的只剩下幾個女孩和這么多哥兒? 難道是他們的爹娘不知道孩子丟了嗎? 難道是縣衙讓大家口口相傳的丟孩子事情還不夠熱鬧嗎? 都不是。 具體緣由大家心里明白。 縣令是個嚴肅又心善的大人,這些小孩的爹娘不來認領(lǐng),那么只能暫時放在縣衙后院養(yǎng)著,他是父母官,可做不出來賣掉這些孩子的事情。 老夫人完全沒想到日日臉上都掛著笑的陳竹居然還有這樣的過往,但他現(xiàn)在所伺候的少爺就非常好,甚至可以說是好到?jīng)]邊了——沒有獨斷的安排陳竹的婚事,而是讓他來縣衙這兒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冷靜的審視自己的內(nèi)心。 老夫人實在是喜歡陳竹,見他學東西認真,在這段時間又教他認了一些簡單的xue位,以及如何辨別常用藥材,最后還給他講了診脈的基本方法。 “好孩子,你是個心善的,我這輩子也就會看外傷和花柳病,其中門門道道不多,大概就這幾點。你不用認識多少字,能叫出這些藥的名字就行,若是……若是……反正多一點技藝傍身,沒什么壞處的?!?/br> 那兩個月陳竹過得很快樂。 每一天都很細致的照顧小孩,同時又很努力的學習。后來,這些小孩病稍微好些了,也沒那么怕人,再加上快過年了,縣衙便讓老夫人和陳竹都回去。畢竟衙門的銀錢有限,養(yǎng)小孩子不過是給幾口飯吃,養(yǎng)大人還得給銀子,他們也要周轉(zhuǎn)的。 何似飛得知此事后,倒是趁著坐馬車回村這幾天,教陳竹認那些藥材名字的具體字該如何寫。 他甚至還給陳竹謄抄了一張紙,讓他有空了可以記一下。至于藥材的具體用法用量,那就得依照個人病情而定了。 至于陳竹同周蘭一的事情,何似飛沒再問一句。 他這個人本就不理解‘感情’這種東西,能做的只有讓陳竹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慢慢自己立起來,然后自己做選擇。 隨后那段時間何似飛都很忙,無心去關(guān)照旁事。他卡著年關(guān)回村后在家里呆了不過三日,又緊趕慢趕的來縣城,緊鑼密鼓的為縣試做準備。 今兒個才不過剛剛考完縣試而已,兩個月后還有府試。 陳竹從來都是事事以少爺為先,更能明白科舉對少爺?shù)闹匾?,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根本不會主動提及此事。 十天很快就過去。 二月廿十四日一大早,何似飛同以往一樣在余府的偏房里梳理知識點。 伴隨著學習時間的不斷累積,余明函也由淺入深、翻來覆去的將四書五經(jīng)講完了第二遍。如果說第一遍是為了勾起開蒙學童興趣,大部分講述的都是趣味典籍故事的話,那么第二遍就深入的講解了許多論證道理。 這些論證道理一層疊著一層,有時單就一個論證點可以延伸著講述一旬時間。 何似飛也從最開始的單純聽講、背誦,到后來的在余明函的引導下同他辯論。 因為論點的延伸實在太過龐雜,單單將其記錄下來的話,要謄抄幾大張紙——這可能還僅僅只是一個論點。 而所有論述點之間并非毫無關(guān)聯(lián),有些可以做作證,有些又只能反論。 何似飛剛開始謄抄了數(shù)月,發(fā)現(xiàn)日后溫習時會耗費大量時間,即便每一個點都有大致印象,但很難在腦海里形成一個更加系統(tǒng)、有邏輯的認知。 后來他便慢慢的自己來總結(jié)梳理,趁著每一旬休沐的時間,總要花費一早上來把有關(guān)聯(lián)的論點和辨證方法謄抄在一起。 一個月后再次重新總結(jié)上個月的論點。 以此類推。 并且,這些論點之所以能一直被人拿出來辯論,自然有其存在的必要意義。 有些時候,何似飛學到了新的知識,可能當時沒意識到,但第二日溫習的時候,便會突然靈機一動的發(fā)現(xiàn)昨兒個學過的知識剛好可以給上個月的一個論點做引申佐證! 今兒個何似飛正好有了點靈光,他在草紙上不斷書寫,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記下,等午間休息時可以向老師提問。 余明函早早派了余枕苗去縣衙門口等候放榜,隨后喝了口茶,才舉步去往那個被改成了學堂的偏廳。 走到偏廳附近時,余明函刻意放輕了腳步,透過打開的窗戶,朝里看了一眼。 他家小徒弟正坐得端正,垂眸寫字。他落筆的速度挺快,看樣子不是在練字,更沒有他想象中那樣走神期待著縣試放榜的情緒在。 走進去后,余明函沒有考校何似飛問題,只是走過去看他在寫什么。 「元、亨、利、貞?!?/br> 「元,眾善之首……」 這是昨天講述的《易經(jīng)》里的一句,余明函本只是隨意的看看,待到看清何似飛這滿篇極具自我思想的認知與闡述后,不禁捋了捋胡須,眸中帶了些許思索。 不得不承認,他這弟子成長的極快,已經(jīng)能提出一些讓他這個老師都不住深思的觀點了。 看著何似飛這滿紙的字,余明函也漸漸將那縣試名次置之度外。無論排名第幾,都考過了,都是過去的榮耀了,而他的學生會一直往前看,為了兩年前那‘大言不慚’的未來而一直努力。 縣衙為了彰顯對縣試的重視,將寫有考中蒙童籍貫和姓名的榜單張貼在偏門的墻壁上。 也不知這是何時貼上去的,昨日路過縣衙還沒看到這個,今兒早一出門,大老遠就能看到這墻上蓋著紅綢子,旁邊還有四個衙役守著,百姓們莫不敢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