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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35節(jié)

    看著面前比數(shù)月前明顯高出一截兒的小少年,鼻尖、臉頰被凍得發(fā)紅,卻還是強忍著一聲不吭的樣子,余明函心底終究是滿意的。

    他這個徒弟哪兒哪兒都不錯,就是八歲那年生過一場大病,身體底子稍微有點虛,一到換季時,就表現(xiàn)的比普通人更加敏感,更加畏冷。

    余明函其實早就聽聞何似飛說過八歲那年生病的事情,但他沒太往心里去。畢竟都那么早了,現(xiàn)在何似飛十二歲,看起來十分健康,不像體虛的樣子。

    可這才十月中旬,秋冬剛換季沒多久,何似飛就著急的穿上夾襖……

    “似飛,你可知科舉考試都在幾月?”

    何似飛正抵抗冷意,陡然聽到這話,下意識回答:“縣試在每年二月,府試在四月,院試三年兩考,一場在二月,一場在八月,之后是鄉(xiāng)試,還是在二月。”

    “那你覺得,是二月冷,還是十月冷?”余明函抿著茶,并不看何似飛。

    “二月更冷。”雖說二月已經(jīng)算開春,但那會兒正值倒春寒的時候,他們木滄縣雖然不下雪,但氣溫冷到路上的薄水會凝成冰。太冷了,冷到百姓們恨不得坐在自家炕上不下去,也不出門。

    此刻,不用再過多解釋,何似飛全然明白了老師的意思。

    科舉考試有好幾場都在二月,而且除了縣試外,其他一考就是九日。為了堤防考生作弊,考試一般會明文規(guī)定考生不得穿棉襖,只能著單衣。九日啊,就算可以帶一點蠟燭和炭火,那也得等冷到極致時候才敢燒起來,不然燒完就沒了,后面幾日會凍得要死。再說,白天有太陽的,再怎么說也比晚上暖和,睡著后冷到失溫、心臟驟停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科舉考試還有一點,那就是沒考完不得出考場——就算真凍死了,也得九日后再出去。

    何似飛對老師深深一揖:“學(xué)生謝老師提點,學(xué)生今日起便勤加鍛煉,增強體質(zhì),努力變得……抗凍一點。”

    說到這里,余明函不禁輕笑出聲。

    原本明明是擔(dān)憂何似飛身體扛不住科舉考試的緊張氛圍,被他這個俏皮話一出口,一下子緩和起來。師徒兩人關(guān)系也更加親密。

    “科舉考試途中除了抗凍,還得有其他預(yù)防手段,你既后年再下考,這些倒不著急說,慢慢來就是?!?/br>
    說著,就聽書房門被輕輕敲響了三下,緊接著余枕苗的聲音傳進(jìn)來:“老爺,杏林堂的大夫已經(jīng)請來了?!?/br>
    這位大夫在整個木滄縣都頗具名氣,不僅病看得好,還很善于給人調(diào)理身體。

    片刻后,何似飛和陳竹跟著杏林堂的大夫去抓藥,在秤藥過程中,煎藥小童給陳竹講了下煎藥的注意事項,一日煎幾次,一次幾碗水,煎多久都一一詳細(xì)說明。陳竹記下后給小童復(fù)述了一遍,確認(rèn)無誤后才放下心來。

    此前在家里他也算煎過藥,但現(xiàn)下喝藥的人成了何似飛少爺,他自然是十二分上心的。

    冬日苦短,午間沒有毒辣的太陽,何似飛便放下了午休的習(xí)慣,趁這個時間換上短打,去河岸邊跑步。

    只要不穿書生長袍,何似飛就放下那些讀書人的氣度——無論如何,身體強健才是最重要的。

    半個時辰跑完,何似飛氣喘吁吁之余,一般會出一身的汗。不過這一點隨著他日子的流逝漸漸減輕,等到又一年后的十月,十三歲的何似飛跑完一個時辰,雖然還是累的出汗,氣息卻依然十分勻整了。

    第51章

    何似飛從來都是一個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性子, 這一點表現(xiàn)在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自從去年十月被老師提點后,何似飛為了加強身體素質(zhì), 除下雨不能跑步外,每日都會在河岸邊跑半個時辰,回去拉伸肌rou過后,還會做一些無氧的力量型訓(xùn)練——卷腹、負(fù)重扎馬步、俯臥撐等。

    不過, 除了跑步是雷打不動外,其他的力量型訓(xùn)練何似飛并沒有每日都做?;旧鲜歉羧找淮? 而且就算做這些,強度也不算多大。

    他現(xiàn)在到底年紀(jì)小,以后又不是要去當(dāng)武官,不必練出遒勁鼓脹的肌rou來。

    再說, 小小年紀(jì)就一直做力量型訓(xùn)練,很容易長不高。

    何似飛對自身的其他方面要求不高, 但身高一定要達(dá)到自己的預(yù)期。

    不過, 他爺爺何一年就挺高的, 奶奶在女子中也算高個子, 按照遺傳規(guī)律來說,他長大后應(yīng)該不會多矮。

    再說這一年中,何似飛足足比去年竄高了小半尺,以前站在余老面前, 距離他肩膀還有點距離,現(xiàn)在個頭已經(jīng)到了余老耳垂下。雖然面頰上仍有輕微的嬰兒肥, 卻早已不似去年的稚氣未脫了。

    現(xiàn)在只要何似飛走出去, 任誰都會夸一句“翩翩少年郎”。

    可偏生這位少年郎對自己在外的這點‘名聲’毫不自知,只要他脫下書生長袍, 換上粗布短打后,就能在河邊跑的一點也看不出書生那儒雅的氣度。

    這一點傳聞余明函是知道的,但他不僅沒管,甚至還覺得似飛這么做才是對的。

    ——縣城就這么大,何似飛作為他的弟子,不能在縣學(xué)的cao場上鍛煉,還不準(zhǔn)他在河邊去鍛煉么?

    余明函這么想著,放下茶杯,靠在花廳的貴妃榻上,緩緩合上眼眸,準(zhǔn)備打個盹兒。

    而此時,他身上穿著的,赫然是去年何似飛請成衣鋪裁縫為他做得那件夾襖。

    ——到底年紀(jì)大了,不如年輕人抗凍了。

    去年這會兒他還讓何似飛脫的僅剩中衣,在偏廳背書,把何似飛凍得夠嗆,要不是回春堂大夫開的藥劑,何似飛指不定得臥床一段時間??杉幢闳绱?,那日之后何似飛也是染了輕微的風(fēng)寒,說話間嗓子更啞了幾日。

    今年,何似飛每日穿著一層比夏日加厚了一丁點的單衣上下學(xué),不見打冷顫,寫字更不見手抖。反倒是余明函自個兒先早早的穿上了夾襖,整個人愈發(fā)畏冷起來。

    這一年何似飛不僅跟余明函老先生學(xué)習(xí)四書五經(jīng),題詩作賦也沒落下。

    有沈勤益這個社交牛逼癥的朋友在,縣城里一旦有什么文會、詩會,只要位置不在青樓,不用掏份子錢的,他都會拉著陸英、何似飛和周蘭甫一起。

    至于沈勤益為什么不去青樓為姑娘們寫詩,根據(jù)沈勤益自己的話來說,一是因為他窮,點一壺酒的話,他接下來一旬就沒錢吃飯了;二就是他還想娶個家底豐厚的姑娘為妻呢,他要是敢在外面喝花酒,岳家肯定不會把姑娘嫁過來。

    說實話,何似飛現(xiàn)在倒是開始欣賞起沈勤益來了。

    雖說他的目的并不純良,但他能為了這個目的,嚴(yán)以律己——每日勤奮學(xué)習(xí),刻苦用功。沈勤益在今年二月和四月的兩場考試中,縣試排名第三,府試排名第七。不出意外,明年二月的院試,他至少排名也在前二十。就算不是前幾的廩膳生,好歹也是增廣生。

    要知道,一府之地,每年招錄秀才四十余人。

    約莫前四為廩膳生,進(jìn)入縣學(xué)念書的話,不僅不用交束脩的那五兩銀子,還能申請縣學(xué)免費為他們提供的寢室,并且由公家每月發(fā)米六斗,發(fā)白銀四兩;廩膳生之后,則為增廣生,增廣生同樣不用交束脩的五兩銀子,但想要住在縣學(xué)的話,得按年交費,并且沒有公家補貼。增廣生之后,則是附學(xué)生,可以托關(guān)系進(jìn)入縣學(xué)念書,其他費用卻一個不免。

    因此,沈勤益能在縣試與府試中考取這么高的名次,足以看出他日后的潛力。

    ——至少成為秀才是鐵板釘釘?shù)氖虑榱恕?/br>
    更別提,沈勤益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他是個窮書生沒錯,但他就想娶富家姑娘——這是一個雙向選擇。

    有些富庶人家瞧不上沈勤益的做派,自然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但有些人家看中沈勤益的前途,只要他能考中秀才,日后就算考不上舉人,在縣城開個私塾,那在縣城的地位也不會低。士農(nóng)工商,商人地位太低了,律法對其又有頗多限制,他們急需一個讀書人來拉高自己的地位。

    因此,很多商人即便知道不少窮書生上門求娶自家閨女是為了什么,還是會讓女兒下嫁。因為他們也能從此中受益——成為秀才后,一年可是有兩百畝田地免除交稅的,還可以免除家中一人服徭役。

    何似飛當(dāng)時聽沈勤益分析完其中利弊,只覺得是這個時代的規(guī)則和律法在給書生們鋪路。

    要是沒‘士農(nóng)工商’這種嚴(yán)苛的等級制度,想要靠一個人的讀書科舉來積累財富、實現(xiàn)‘從平民到上層人士’的階級跨越,那還真是做白日夢。

    “似飛似飛,我就知道你在這兒?!焙嗡骑w剛跑完步,就聽到沈勤益跑著過來叫他。

    何似飛瞧見沈勤益同樣的短打打扮就知道他叫自己干嘛了。他大步往過走,氣息逐漸趨于平和,他沒有理會鬢邊滑下的汗珠,說:“一會兒有蹴鞠比賽?”

    “可不是,陸英那小子昨兒個不知道吃了什么,現(xiàn)在還在茅廁出不來,我猜想你這個點都在跑步,一路尋來。”沈勤益笑著招呼他,“快來,我們隊就缺一個人了?!?/br>
    對于這種群體性活動,比如文會、詩會、蹴鞠比賽等,何似飛一向來者不拒。當(dāng)然,他跟沈勤益一樣,同樣不去在青樓酒肆舉辦的文會。他這邊不是因為窮,也不是什么‘要為了未來的另一半守身如玉’,他純粹是心理潔癖。

    再問,就是受了陳云尚和他那群朋友影響,不想踏入青樓一步。

    何似飛跟沈勤益并肩朝著舉辦蹴鞠比賽的小山坡跑去。

    那是縣學(xué)學(xué)子們玩蹴鞠的老地方,說是小山坡,其實還沒有何似飛高,但勝在地方大且平整,再加上這里光禿禿一片,也沒有百姓前來放羊,不擔(dān)心踩到排泄物,就成了大家出來玩的一個聚集點。

    臨到近前,有相熟的縣學(xué)生給何似飛一根兩指寬的絳紅色綁帶,讓他綁在額際,綁好后還有一根同色的腰帶和兩根腕帶。

    這是為了區(qū)分隊伍,何似飛這邊是紅隊,另一邊是黃隊。

    何似飛輕車熟路的綁好,現(xiàn)在他身量見長,跟一眾比他大幾歲的少年站在一起也不顯矮,只是比起其他人寬廣的肩背,還是顯得有些瘦削。

    但架不住他漂亮。

    是真的好看到了漂亮的程度,比起面部較為扁平的大部分人來說,何似飛顱頂高,山根到鼻尖呈現(xiàn)流暢的線條,骨相不能更優(yōu)越。還有那雙眼睛,不是那種深深一道的雙眼皮,可能是因為眼尾微微下垂的緣故,雙眼皮褶子看起來有點淺,目光從薄薄的眼皮下投射出來的時候,讓人覺得是冷淡又疏離的。可他越是給人一種距離感,就越是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人再錯認(rèn)性別的。

    尤其、尤其是何似飛綁上絳紅色抹額,那種冷淡的距離感立刻被秾麗掩蓋——少年人面色發(fā)冷,目光漫不經(jīng)心,可抹額是紅的,唇色也因為剛運動完,泛著淺紅色。就這么站在差不多同樣打扮的一群書生中。

    沈勤益調(diào)笑著捅了何似飛一肘子,笑著給他使眼色:“看到?jīng)],那邊小坡上坐著的姑娘,都是看你的,可能還有一個看我的。”

    何似飛:“?”如此精確?

    “嘖嘖,此前還有風(fēng)聲說你在河邊跑步,罔顧讀書人風(fēng)度。都是這些姑娘哥兒們幫你罵回去的——說讀書人不還蹴鞠嗎?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怎么不走出風(fēng)度來蹴鞠?你看現(xiàn)在不僅沒人說你在河邊跑步,還有些明年下考的學(xué)生一起跑,二月份考試,冷死個人,還不準(zhǔn)穿棉襖,不好好鍛煉身體怎么行。”沈勤益嘀嘀咕咕一大段,語含羨慕,“我說你小子,真的有成為陳世美的潛力?!?/br>
    何似飛:“……”陳世美這梗都過去一年了,居然還能提出來。

    緊接著尖銳一聲哨響,何似飛和沈勤益立馬正色起來,目光落在場中的那顆鞠上。

    隨著鞠一點點被拋高,紅黃兩隊各自分散站位,勢不能讓對方踢進(jìn)自家網(wǎng)門。

    何似飛年紀(jì)小,力氣比不過比他大幾歲的青年,但他勝在靈活,反應(yīng)敏捷,第一個球居然是他踢進(jìn)去的了。

    這邊隊員還沒來得及歡呼出聲,隔壁山坡上圍觀的姑娘和哥兒們已經(jīng)叫了起來。

    沈勤益用一種‘我好羨慕啊’的眼神看著何似飛,下定決心好好表現(xiàn),一定也得讓這些姑娘們?yōu)樽约簹g呼一回。

    然而,直到蹴鞠比賽結(jié)束,大家各自解下抹額,腰帶,手腕綁帶,沈勤益都沒有得到一分。

    回程途中,他忿忿的擠了下何似飛的肩膀:“你剛讓我一個球能怎樣?最后一個我差點就能踢進(jìn)去了?!?/br>
    何似飛:“你是說你差點絆倒的那次?”

    沈勤益:“我容易嗎我!我就是為了搶這個球沖得太快才差點絆倒的!”

    何似飛:“哦?!?/br>
    沈勤益:“你哦什么啊啊啊啊啊!”

    何似飛:“感覺你快要絆倒了,我才踢了最后這一下,不小心就進(jìn)了?!?/br>
    沈勤益憤怒的鼻子噴出熱氣:“何似飛你欺人太甚!”

    陸英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

    他一笑,沈勤益倒像是xiele氣的皮球的一樣蔫兒了一下,但也僅僅就蔫兒了一下。下一瞬,他又問:“你們看清歡呼的那些姑娘哥兒的長相了嗎?有沒有特別好看的?”

    “都戴著面紗啊?!标懹⒉攀q,壓根沒想過娶妻這門子事兒,不像沈勤益有賊心沒賊膽的不敢朝那個方向看,他說,“全都帶著面紗,什么都看不見?!?/br>
    沈勤益:“哎,我不知道里面有沒有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我還給她寫了帖子說我今日要來蹴鞠。她要是沒來就好了,看我差點絆倒,簡直丟死個人——”

    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活像一只斗敗的大鵝,這下就連周蘭甫都忍不住輕笑出聲:“方才勤益有幾個漂亮的旋身搶球,還是很精彩的?!?/br>
    第52章

    周蘭甫話音還沒落下, 陸英眼皮陡然跳了那么一下,緊接著,耳邊便響起迅疾若雷霆的三連問:“真的嗎?沒騙我?哪幾個?”

    何似飛:“……”

    真的, 沈勤益不能夸。

    周蘭甫顯然還沒在這方面吃過太多苦頭,再加上他性格好,便安慰了那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