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4節(jié)
第一輛馬車的簾子被撩開,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探出頭來:“成安兄?!?/br> “云尚兄!”高成安腳步輕快,走到近前。 緊接著又是一通寒暄,眼看著天將要亮,再不趕路就不能在今晚前到達驛站,大家也不敢再磨蹭,連忙上車。 高成安與陳云尚坐在前面那輛馬車里,車內(nèi)有棋盤、小塌,兩人可以下棋解悶,或者休息。而何似飛與陳云尚的書童坐在后面這輛馬車內(nèi),兩人坐在靠外的地方,里面都是四個人的行囊。 前一輛馬車帶有箱門,關(guān)上后車內(nèi)溫暖,睡個大覺不成問題。后一輛則只有一個簾子,坐在這兒要注意抓牢車壁,不然可能一個顛簸就掉下去。 何似飛早知道書童翻譯過來就是‘下人’,但是萬萬沒想到‘下’的如此徹底,他這風(fēng)寒才剛好,就要在這兒吹幾天風(fēng),祈禱他不會再次病倒吧。 何似飛雖然這么想,面上卻沒有絲毫難過,他將高成安的書箱和行囊固定在內(nèi)側(cè),再把自己的大包袱綁上去,最后輕快的坐在外側(cè),對著爺爺奶奶笑彎了眼:“爺爺奶奶,近些日子孫兒不能在跟前,你們要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br> 何奶奶差點哭出來,還不等她說什么,車夫一揚鞭子,馬兒就跑起來。眼看著距離何似飛越來越遠,何奶奶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何似飛眼眶也有點濕潤,他看著爺爺與奶奶,直到馬車拐了一個彎,兩大家子人都再也看不到了。 “原來這就是背井離鄉(xiāng)的感覺?!焙嗡骑w想。 不到一刻鐘,馬車就駛離了鎮(zhèn)子,何似飛能看到旁側(cè)的水田,伴隨著一陣陣雞鳴,天光乍現(xiàn),周圍景色逐漸多彩起來。 何似飛面前坐著的是一位約莫十五歲的少年,已經(jīng)把頭發(fā)梳成一個發(fā)髻,用一方布塊包裹著,他看著何似飛頭上的雙髻,笑著說:“你這么小就出來當書童?” 何似飛點點頭。 “我叫陳竹,你呢?” “何似飛。” 陳竹有點話嘮,說:“誒,你不是高少爺?shù)挠H戚嗎?”對于他們這種不算大富大貴的家庭來說,家里的書童一般都是親戚來當。畢竟買賣下人的成本太高了。 “是表親,高少爺是我表哥?!焙嗡骑w說。 “原來如此,陳少爺是我遠房堂哥?!惫饩€照進來,陳竹看清何似飛的面容,“你怎么看起來有點黑?” 何似飛有點奇怪,他不怎么關(guān)注外表,英俊與否在他看來都沒什么太大區(qū)別,更別說皮膚黑不黑了。 他說:“可能是前些日子我在地里拔草的緣故,曬黑了?!?/br> 陳竹“奧”了一聲,“你不是鎮(zhèn)上的人???我也是附近村子的,家里靠種田為生。你如果下地的話,那這就不算黑,干農(nóng)活一般都曬得跟黑炭一樣。你放心,去了縣城就好了,咱們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屋內(nèi),捂一個季度就白回來了?!?/br> 何似飛實在不理解他們?yōu)槭裁匆懻撨@個話題,現(xiàn)在重點難道不是閉上嘴巴和眼睛,稍微休息片刻嗎?起來這么早,相信大家昨晚都沒太睡好。 但陳竹顯然沒領(lǐng)悟到何似飛的想法,他語氣疑惑起來:“何小兄弟,我怎么沒看到你的……痣?” 何似飛:“?”不討論皮膚白不白,開始討論身上有沒有痣嗎? 對上他奇怪的眼神,陳竹聲音低下去:“就是痣啊,你、你不是哥兒嗎?” 第6章 何似飛聽到‘哥兒’這個稱呼,一瞬間沒反應(yīng)過來陳竹說的是什么。 畢竟他在這世界才生活了四年,又不打經(jīng)常跟外界打交道,對于其風(fēng)俗習(xí)慣不算那么了解。最主要的是,何似飛只想過悠閑的田園生活,外面就算是又恢復(fù)到高科技的時代,對他也無甚影響。 心里安寧,周身自然安靜。 因此,何似飛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哥兒’到底是什么。準確來說,這是一種性別。外表看起來是男人,但卻會生孩子的性別。 何似飛剛開始是在難民營里聽士卒們扯閑話,才知道‘哥兒’這種性別的,那時,他還暗暗震撼了一會兒。在他的構(gòu)想里,‘哥兒’有男人的外表,強壯的身體,又能生孩子,那這世界還要男人和女人做什么?按照達爾文進化論,適者生存,不多時,‘哥兒’便能統(tǒng)治世界,徹底讓男人和女人這兩種性別消亡掉。 然而,事情沒何似飛想的那么簡單。根據(jù)他的觀察,那些士卒們提到‘哥兒’,都是一臉的輕薄與放肆,絲毫沒有對于‘強者’的敬畏。 何似飛好奇心并不怎么強,他當時過去,不過是為了撿一把廢棄的小刀,他能用來雕刻木頭。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那幾個喝了酒的士卒提到他的名字。 “何、何什么來著?就是那個八歲的小娃娃,被咱們頭兒從樹上薅下來那個。我當時一見到他,就感覺那是個哥兒?!?/br> 聽到這里,何似飛當時就停下了動作,趴在草堆里,仔細往下聽。 又一個士卒接話:“可不是,那臉蛋、相貌,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jīng)能看出日后很漂亮了?!?/br> 一個人高馬大的士卒粗著嗓子說:“我家兒子今年十一,比那個小娃娃大不了多少,我本來想撮合一下,讓他給我兒子當通房。結(jié)果沒想到,他爺爺告訴咱們那就是個正常男孩。不是哥兒。” “張兄,那何老頭子不會是騙你的吧,那么好看的男娃娃,怎么可能不是哥兒?他別是嫌棄通房地位低,故意騙你的??伤膊豢纯?,區(qū)區(qū)一個哥兒,還想當正室?” 張士卒喝高了,聲音也不壓,說:“可不是,我也不相信啊。我以為那何老頭子是想要拿喬,把這么好看的哥兒養(yǎng)大,釣金龜婿。為此,我還專門把咱們附近熬制湯藥的大夫都背來,給那個男娃娃仔細,得出的結(jié)果都是——真只是個簡單的男娃?!?/br> “啊,這……” 何似飛趴在干燥的草堆里,腦子有點蒙?!案鐑骸辈缓脝??‘哥兒’有男人的體魄,還能像女人一樣生孩子,只要智商在線,人數(shù)多,那是完全不用懼怕男人和女人陣營的。不怪何似飛有這樣的想法,那時他剛從末世穿越過來不久,想的都是怎么站的更高,怎么活下去。 后來,知道那些士卒離開,何似飛也沒聽到為什么‘哥兒’在這個世界不受待見。 作為一名時刻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末世土著,何似飛思考的邏輯非??b密。雖然他對這個世界的背景不算特別了解,但他可以以現(xiàn)有情況去推測世界發(fā)展的變化。 首先,已知‘哥兒’是一種性別,并且,‘哥兒’地位低下,一位漂亮的‘哥兒’居然只能給普通士卒的兒子當通房。并且,那位士卒的原話是‘區(qū)區(qū)一個哥兒,還想當正室’? 根據(jù)這句話,不難推測出,正室是需要‘女性’來當?shù)?,而哥兒地位低下,不配?/br> 何似飛從腦袋里搜刮了一下自己對古代的認知,老先生曾說過,“總聽那些不靠譜的電視劇里說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其實哪有那么容易納妾?士農(nóng)工商,四個階層,不分貴賤,最普通的底層,秀才也好、莊稼漢也好、工匠也好、商戶也好,只要是普通的老百姓,都沒資格納妾。古代士大夫階級,只有考取了舉人功名,才能納妾,而其他階級,更是只能等到成為有名望的鄉(xiāng)紳或者貴族,才能納妾?!?/br> 剛才那些士卒并沒有提‘納妾’,只是說通房,翻譯過來就是日常伺候主家,晚上還要給睡的下人。也就是說,普通士卒家庭,并沒有資格納妾或者給孩子納妾,最多就是富裕一點的家庭給孩子準備個通房。 何似飛理清古代人森嚴的等級觀念后,再去推測,邏輯已經(jīng)清晰很多。不同于末世里男女徹底平等,一切按照實力說話。在這個世界,論社會地位高低,從上往下便是男人、女人、哥兒。 何似飛慢騰騰從草堆里爬出來,嘴巴里輕聲念叨:“明明哥兒占據(jù)了一切優(yōu)勢,怎么會地位最低?” 難道……難道哥兒只是外表是男人模樣,但體力卻完全比不上男人,甚至也比不上女人?要知道,這可是農(nóng)耕時代,農(nóng)村的女人們種起地來一點也不比男人弱,所以即便是在這個讓女人學(xué)習(xí)‘三從四德’的年代,大部分種田家庭里,女人的話語權(quán)也并不比男人弱多少。就比如何似飛的爺爺奶奶,老兩口經(jīng)常拌嘴,有些時候甚至都快要吵起來,也沒見他爺爺說奶奶‘不守女德’。 所以,總的來說,這個社會背景還不算離譜。與地球古代農(nóng)耕文明重合的同時,又沒有像大清那樣把女人約束的十分嚴格。 那么,‘哥兒’這個群體既然社會地位最低,一定得從他們自己身上找原因。何似飛很快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除非,‘哥兒’這個群體不管是打仗還是干農(nóng)活,體力別說比得上男人,就連女人都比不上。 這么一來,完全就說得通了。 ‘哥兒’空有男人的外表卻沒有男人的體力,自然不會受到這個世界的待見,反而還會引得不少男人警惕戒備。畢竟,大部分人都不喜歡一個體型與自己相當,卻只會生孩子的人吧。 自那以后,何似飛的生活漸漸步入正軌,成為上河村的村民。村民們一般都得種田養(yǎng)家,還想娶個女人回來多點勞動力,不想要一個肩不能扛的哥兒。因此,即便上河村有出生的小哥兒,但哥兒數(shù)量還是很少。何似飛也很少再接觸到哥兒,就把這一茬子事拋在腦后。 此刻,突然聽到面前的陳竹談起‘哥兒’,他反映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馬車滾輪壓過土地的聲音蓋住了他們的說話聲。 何似飛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覺得我是哥兒?” 陳竹更拿捏不清楚何似飛的性別,他如實說:“其實你、你很好看,一般男人就算有大眼睛,面部也都是扁平的,哎哎哎,不只是男人,女人和哥兒都一樣?!彼秸f越扯,差點把自己繞進去。 最后何似飛漸漸猜到他的意思,說:“你是想說,哥兒一般長得會比較……漂亮?” 漂亮,一般是形容女孩子;而形容男生好看,則用英俊。 陳竹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你太聰明了。” 何似飛難得沉默一下,既然陳竹錯認了自己的性別,那就是說,現(xiàn)在的他,是往‘漂亮’的方向長,而不是英俊。 他這人其實不大在乎相貌,上輩子一直在輪椅上,有段時間他心情壓抑,懶得剪頭發(fā),就蓄了一段時間長發(fā),當時一出門,會有人認為他是女生。想來,當時的他也是十一二歲,本就是雌雄莫辨的年紀。 何似飛對此倒不擔心,他還沒開始發(fā)育,喉結(jié)都沒長,現(xiàn)在說他‘漂亮’太早了。 這張臉與上輩子的別無二致,那么長大后,自然也不會女氣。反正,上輩子自從他十六歲后,就沒人再回誤以為他是女生了。 何似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說:“我不是哥兒?!?/br> 陳竹正要‘姐妹好’的跟何似飛分享自己的變白經(jīng)驗,突然聽到這句,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簡直比何似飛剛才聽到‘哥兒’那句反應(yīng)都大。 “什、什么?你、你是男孩?”陳竹有些大舌頭。 何似飛沒再回答,他并沒有這個時代人的階級觀念,更不會產(chǎn)生性別歧視。他骨子里印刻的,依舊是強者為尊的觀念。上輩子他贏在心計,這輩子,可以把體力值加上去一點了。 陳竹直盯盯的看了何似飛幾眼,突然慌亂的用手捂臉——他、他剛居然跟一個男孩子說怎么養(yǎng)白皮膚……這、這丟人丟到家里去了。 陳竹卻是忘了,他們這是在馬車上,并非床榻上,他這么一松手,馬車一個顛簸,突然間他沒坐穩(wěn),屁股離開了坐墊,眼看著就要摔下去,何似飛眼疾手快,抓著他衣領(lǐng),將他往車內(nèi)猛地一帶。 馬車行駛的逐漸平緩起來,陳竹這會兒才后知后覺的嚇出一身冷汗。 “抓好?!焙嗡骑w呵斥一聲。不在何爺爺與奶奶面前,他就懶得再偽裝成乖巧聽話的模樣,漸漸流露出一點本性來。 陳竹趕緊重新抓住車壁,滿心都是后怕。 要、要是沒有何似飛,他恐怕會從馬車上摔下去吧。 “你……多謝你,我……”陳竹臉色還是煞白,一臉的驚魂未定。 何似飛腦袋往后一靠,閉上眼睛,開始補起覺來。他這個身體雖然健康,但小毛病不少,這會兒年紀又小,至少得睡夠再說。 第7章 何似飛是在馬車停下的時候醒來的,他撩開簾子,看到兩個車夫在附近撿柴火,不等他動作,陳竹已經(jīng)很快從他身邊溜下馬車,去前車迎接自家少爺。 看著他的舉止,何似飛意識到自己也該有所行動。 他一手撐著坐墊,反身跳下馬車,跟上迎上去。 高成安下車,見他臉頰有些發(fā)紅,問到:“似飛,聽祖母說你未曾坐過馬車,可是不適?” “還好,只是在馬車上睡著了,多謝成安表哥關(guān)心。” 高成安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少年郎開了口:“你真睡著了?這一路上數(shù)次顛簸,我光是歇息都不安寧,別提睡覺了?!?/br> “云尚兄自己對外面的景色新奇,連跟我對弈都不肯,一直撩著簾子往外看,怎會睡著?”高成安接話,同時吩咐何似飛:“我?guī)У哪莻€包袱里有燒雞,你拿出來,一會兒烤熱了吃?!?/br> 何似飛應(yīng)聲,陳云尚則吩咐陳竹去生火起灶,準備飽餐一頓。 高成安應(yīng)當是聽了何大丫姑奶奶的吩咐,對何似飛頗為照顧,吃飯時,跟他講了些日常習(xí)慣。 “聽祖母說,村子里的人一般都是早晚兩餐,午時不大吃東西。咱們讀書的不一樣,因為讀書費腦子,吃不飽容易學(xué)不進去,所以加了午飯。況且,似飛你現(xiàn)在十二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些飯,才能長高。” 何似飛愣怔了一下,他是真沒想到,在古代居然有一日三餐。 之前在末世,他們能保證一日穩(wěn)定兩餐就很不錯了。雖說他聽母親說過末世來臨之前,都是一日三餐的,但對于當時的他來說,一日三餐等同于天方夜譚——物資緊缺到每日都有上萬人餓死,他能每天都填飽肚子,已經(jīng)算是命運之神格外開恩了。 興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詫異,高成安抓了他腦袋上的發(fā)髻一把,哈哈大笑起來,給了他一只雞腿。 吃完午飯,大家收拾好鍋灶,又用湯水將火堆鋪面,這才繼續(xù)出發(fā)。 何似飛再次坐上馬車,這回,他依然閉著眼睛,卻沒有睡覺,反而思考起怎么樣才能在古代安身立命。 此前,他答應(yīng)去縣城,不過是因為爺爺奶奶的期許、再加上自己心底那一點想見見世面的心思,他想過打拼,但欲望并沒有那么強烈。反正他就算不打拼,回去種田,外加給村里人寫寫信,也餓不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