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悲觀??！”周格馬上接口，真是奇怪，他竟然這么認為，她如果悲觀，怎么做得了公司，怎么走得出去第一步。

    “我覺得除開這幾件分歧很大的事，當然，前提是你相信我，我們互相還能彼此信任。其他都是小事，沒有必要走到要分開這一步。小格，我這兩天想過了，婚姻一場，是很難的，因為路太長了，難免經(jīng)過分支和岔口……”他坐在冬日午后的薄光里，說著從來沒說過的話。

    她覺得真奇怪，這時聽到這些話。

    她久不聽說教了，道理都是說給不懂道理的人聽的，方法論總是教人成功，聽多了就會知道，方法論沒用。可他這些話更像是感慨，人走到這個關(guān)口上，站著，垂著兩只手，萬事乏力的時候，只好一聲長嘆的發(fā)言。

    “你想說什么？”她追問一句。

    隔了這么多年，楊帆和當年大學時候不一樣了，那時年輕，還能輕易說愛，現(xiàn)在好像說不出口，他只說：“我們別離了，沒有到這么嚴重的時候?！?/br>
    周格沒回應(yīng)，目光停在他臉上?！澳阌X得，要到多嚴重，才是離婚的時候？”停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問。

    像是探討一個課題，他想了想，“原則性問題，出軌、家暴、黃賭毒?！彼麍远ǖ恼Z氣。

    她聽著有點兒耳熟，這話，她自己也說過。不過，她現(xiàn)在有了新想法，有些時候，不是這么底層的問題，也可能過不下去，比如：道不同！

    但究竟，兩個人是不是真的道不同，很難一句話說死，也許今天不同，明天不同，后天就同了，那時，離了豈不可惜！

    再比如，也可能今天同，明天同，后天不同了，那時，結(jié)了豈不錯誤！

    周格問他：“彼此消耗，互相不理解呢？如果分開各自能變得更好，不應(yīng)該分開么？”

    “理解需要時間，”楊帆說話時，視線停在她手邊的文件，他知道自己在時間上耽擱的有點兒久，“小格，我們分開，并不一定會變成更好的自己。我們能不能再給彼此點兒時間，特別給我一點時間，我再做一點調(diào)整。”他看著她眼睛，又馬上補充：“我多做一些調(diào)整?！?/br>
    她和他對視著，不知怎么，余光里閃過一點光，刺眼的一星，是他手上戴著的婚戒……她才想起，自己在上周就已經(jīng)摘掉了！

    她凝神在那一點細微的光里。

    從泉州開車回來的路上，她還在考慮，如何說服楊帆，把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交給她，甚至在想，有什么樣的談判技巧、辦法、妙招，陷阱、套路、訣竅。

    可是一回到這個家里，她忘了路上想好的那些種種……

    “嗡嗡嗡”的手機震動聲，他們同時看向桌面上自己的手機。

    楊帆手機屏幕上顯示，工會陳主席的來電。他接起來：“喂，主席。”

    楊帆電話里不知在說什么，周格見他面色陡然變了，有種閃電劃過的錯覺。

    他不自知地站了起來，“什么？誰？你再說一遍！”

    周格坐著看他，覺出點疑惑與緊張來。

    楊帆還在聽電話，他眼神波動，轉(zhuǎn)向?qū)γ娴闹芨?，看了一眼，“好，我馬上到。主席，絕對沒有這樣的事，這是誣告，我可以接受調(diào)查。”他聲調(diào)轉(zhuǎn)了沉重和嚴肅，看來是一件大事。

    大事在電話里說不清楚，楊帆很快掛斷了，他站在原地，怔住了片刻。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周格關(guān)切地問，跟著站起了身。

    楊帆眼神里還有一點迷惑，大腦又在迅速運轉(zhuǎn)：“陳主席說，工會接到舉報信，有人匿名舉報我！”

    “舉報你什么？”

    “生活作風問題?！?/br>
    “什么？”她也覺得不可置信，仿佛沒聽清。

    楊帆已經(jīng)回過神來，“應(yīng)該是徐麗娜的問題！”他微蹙著眉，但心里的疑云散了，幾乎已經(jīng)確定是怎么回事！“具體情況陳主席沒說，我先回公司?！?/br>
    他轉(zhuǎn)身走前，匆匆回頭，和她對視了一眼。

    她眼里的擔憂，他瞥見一點。

    第103章 一百零三同意

    楊帆很少開快車，這回他風馳電掣，開到公司。

    陳主席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等他，遠遠走廊那頭看見他，兩人都面色凝重。

    “主席！”他被讓進工會主席辦公室，老陳反手把門關(guān)上了。

    “坐，坐下說?！彼舶欀迹W邊有白發(fā)，反著一點光。

    “什么舉報信？是什么內(nèi)容？”楊帆面色凌凌，是男人面對大事是的沉著和冷靜。

    老陳身子靠到辦公桌邊沿上來，壓低了聲音：“舉報信是發(fā)給蔡書記的，書記叫我去，給我看了一眼，內(nèi)容是說你和助理徐麗娜關(guān)系曖昧不清，你利用上下級職務(wù)之便，誘惑欺騙女下屬的感情。后面有你們同住上海酒店的開房記錄，有你們兩人一起吃飯的照片，還有你們一起買車、出入高檔餐廳的記錄，佐證齊全?！彼f著這些話，自己伸手從煙盒里摸了一支出來，點上了，眼神朝楊帆看看，問他要不要來一支，解解愁、壓壓驚。

    楊帆搖了搖頭，停了兩秒，在心里迅速理清時間和邏輯，“主席，我和徐麗娜沒有這些事情，這是誣告！我可以提供微信往來記錄，里面提到的買車、高檔餐廳，我可以找當時的服務(wù)人員作證，只是同事朋友關(guān)系，沒有過逾的舉動?！彼嵵卣f，可心里也知道，此時此刻，說什么都蒼白。這種事，男人怎么能說得清，什么證據(jù)不證據(jù)，都不及女人一張嘴的哭訴重要。

    老陳深吸了口煙，嗆在喉嚨口，“吭吭”地咳起來。

    楊帆伸手把茶杯推給他。

    “你給我交個底，你跟這小徐姑娘，到底有沒有什么？”老陳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他特地補充：“楊帆，咱們十幾年的同事交情，我眼看著你從入職走到今天，我是不相信舉報信上那些東西的。”

    老陳今年要光榮退休，什么樣的大風大浪都見過。他眼里，楊帆是個信得過的年輕人，踏實敦厚有才華，辦公室里虛情假意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網(wǎng)，這個年輕人辦事說話，總留著點誠心在，特別難得，不容易。不過他也不全信他，男人嘛，頭腦一熱眼神一花，都是有的，他自己當年還看中過營銷部新招進來的專員呢，就圖一個“新”字。

    他乜斜著眼睛喝茶，等著他的回答。

    楊帆也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秒，舉報信在蔡書記手里，這就很糟，麗娜本就是書記推薦來的，出了這種事，恐怕就沒有他分辨的份兒了。還好有老陳在中間過渡，只好先爭取主席的支持，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拔覍π⌒鞗]有半點想法，自始至終都是上下級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最多有一點朋友關(guān)系在。主席，這點上，我說的句句是真話。但小徐，她不是這么想的，她這樣的想法，我也是上兩周剛知道。我當時之所以請她在高檔餐廳吃飯，是因為想請她幫忙，替我老婆的公司牽個線，對接她繼父的石方集團，我沒有別的用意，約她之前也跟她說明了，沒有強求的意思；而且是她先說，已經(jīng)約了她繼父一起來，我們才會出現(xiàn)在那兒。這應(yīng)該算同事朋友間的正常來往，不能算誘惑欺騙……”他甚至想說，要論欺騙，還不知道是誰騙誰呢！可他馬上提醒自己，此時不是負氣的時候，陳述事實才是第一要務(wù)。

    老陳磕了磕煙灰，微微點頭，楊帆這話，他信。他想起中秋晚會彩排時，瞄到的那一點小徐看楊帆的眼神，不就是嬌娘有意的勁頭嘛！“所以，這姑娘的繼父，是石方的？”他問。

    “嗯，石方的董事長！”

    “哦……這就難怪了，蔡書記也是那邊的人吶！”他眼神朝楊帆看了看，提醒他。

    其實不用他提醒，楊帆心里早就理清了她們家這條關(guān)系線?！爸飨?，依你看，書記會怎么處理？”他關(guān)心接下來的步驟，還有沒有給他澄清的空間。

    老陳沒有馬上開口，兀自又吸了兩口煙，吐出一陣迷霧，“我給你講講之前，企管中心小范總的事兒，他當年也是遇到和你一樣的情況，不過他比你更清爽，他還是單身呢，秘書處的小秘書舉報他性sao擾。正好，也是蔡書記手里處理的?！?/br>
    楊帆眼神凝著光，專注在小范總的結(jié)局上。

    “蔡書記親自找小范總談話，讓他主動離職。其實我們都知道，小范是被冤枉的，他和那個小秘書本來就是自由戀愛，不過談著談著，出了岔子，他想分手，人家女方不樂意了，一封檢舉信，把他給告了，說他玩弄女同事感情，sao擾她，也有照片、證據(jù)一大堆。這不行了，他還能上哪兒說理去！大好的青年干部，華僑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吶，當年我親自從學校把他招進來，跟著我一步步晉升起來，真是可惜啊……”老陳長嘆一聲，狠狠掐滅了煙蒂，“所以這個男女關(guān)系，一定要謹慎，輕易碰不得！”

    楊帆聽完故事，在老陳的語重心長里，沉默良久。

    “我剛剛聽你說，你約小徐是因為你老婆的公司業(yè)務(wù)，”老陳果然是老江湖，“那你老婆知道這件事么？我看，如果這時候，能請你老婆出面，和書記說明一下情況，也許書記會酌情考慮?！?/br>
    楊帆斟酌著，“她知道……”

    老陳點頭：“回去做做她的思想工作，不過，這種事兒女人家心眼小，說風就是雨，不知道能不能過得去！再讓她來幫你說話，也是難為人家了！你好好想想，看怎么說明白。兩口子之間，只要能互相信任，沒有過不去的坎兒?！?/br>
    楊帆本來深思著的眼神，這是停了停，“兩口子之間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這話于他，真是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他們不就在坎兒上么？

    “暫時呢，按程序，你停職一段時間。”老陳最后說，傳達蔡書記的指示，“等事件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

    “一段時間，是多久？”

    老陳搖搖頭，“沒準數(shù)，看情況。一般來說，沒什么真的能調(diào)查的，等著書記找你談話罷了，大概率也是和小范一樣，讓你主動離職，這樣還能保證不用全集團通報，不然的話，一出通報批評，你以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br>
    “我沒有這樣的事，不能接受主動離職?！睏罘Я颂ь^，一旦接受，就是默認誣告的內(nèi)容，他不肯。

    老陳微微嘆了口氣，表示理解，“先去和家里的說一說，看看這條路能不能走通，我這邊幫你打聽著蔡書記的動靜，有信兒我提前通知你。”

    楊帆結(jié)緊的眉心，“多謝主席?！?/br>
    老陳點點頭，受之無愧。他難得愿意伸張正義，就伸張這最后一回罷。

    楊帆開車回家的路上，嘗試打電話給事主徐麗娜，電話里響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的回應(yīng)。是啊，都寫舉報信了，是肯定不會再愿意溝通了。

    他接著打給周格，開口還是如常稱呼：“小格，我現(xiàn)在回家，你還在家里么？”

    “在，回來說?！彼龥]離開，還等在原地。

    他們又相對坐在餐桌旁邊，還是之前的樣子，談的內(nèi)容，卻大不相同。

    楊帆把了解到的情況，以及和徐麗娜之間有交集的部分都講了一遍，包括從深圳回來那晚，大鬧酒吧的事。

    周格聽著，和meimei唐致當初描述給她聽的不同，是另一番事情的真相。

    “我當時想，實在要寫欠條，數(shù)額就寫到最大，事情的性質(zhì)就不只是鬧事這么簡單！但也許，這點做法讓她們懷恨在心。徐嘯知一看，就不是個做正經(jīng)生意的女人?！睏罘貞浿f。

    “徐嘯知……”周格聽著名字，聯(lián)想著徐家的眾人，每一張臉，徐嘯吟、徐麗娜、還有石董，這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你確定，舉報信是徐麗娜寫的？”她想了一會兒問。

    這一問，把楊帆也問住了，他跟著深想了想，也不完全確定，如果說住酒店、買車、出入高檔餐廳這些細節(jié)，都只有徐麗娜本人知道，但也不排除她會全盤告訴小姨、告訴親媽。

    他抬眸和周格對視著，“你是說，這可能是徐嘯吟或徐嘯知的手筆？”

    周格沒有馬上點頭，沉吟著想了好一會兒。

    她覺得，不排除這種可能，寫舉報信這種行為，不像是個年輕人能想到的報復手段，像個有年紀的人，有年紀的女人?！拔覜]見過徐嘯知，不了解她。但我認識徐嘯吟，是個見多識廣又精于算計的人精。我猜測，應(yīng)該是做母親的，知道這件事后，覺得女兒被欺負了，在酒吧挨了打，情感上受了騙，所以咽不下這口氣，索性借這件事，攀誣你，讓你丟掉工作，身敗名裂；如果你想挽回，就勢必得和家里老婆坦白，然后夫妻大鬧，家宅不寧。她一箭雙雕，讓你不得好下場?！?/br>
    真是最毒婦人心！楊帆聽著周格的分析，她還原的事情原委，讓他第一次對這句俗話有了深刻具體的認識，也第一次知道，人心之壞能壞到何種程度。

    “如果是這樣……”他很快接續(xù)上她的思考路徑，“蔡書記可能在等著我這邊的反應(yīng)，等著我和你鬧出來。”

    周格右手擱在桌面上，還在考慮著。到今天這個局面，就算結(jié)了仇，徐嘯吟這樣的家族企業(yè)二代，有錢有人脈慣了，應(yīng)該不會這么容易善罷甘休，她接下來會做什么？

    他們幾乎同時想到。

    “你和石方的合作！”楊帆先開口。

    周格心里一沉，眼神也用力起來。到了這個份上，合作也算岌岌可危，但好在全部項目的協(xié)議都已經(jīng)簽定了，白紙黑字，況且項目已經(jīng)在推進中，沒有大的變故，是不能隨意終止的。可……

    楊帆看出她眼睛里的擔憂，事已至此，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先保住周格這邊和石方的項目，能平順合作完，保證公司業(yè)務(wù)持續(xù)向好。他手心攥了攥，下了決心的語氣：“這樣吧，我把離婚協(xié)議簽了，先把我和你的關(guān)系切割開，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問題，和你無關(guān)；蔡書記那邊的處分決議，我也接受，可以自動離職。讓徐家平了這口氣，不要把事件再擴大化，這一家子不好惹，能結(jié)束在我這兒最好?！彼?，盡量減少傷害，也減少損失，如果無力挽回的話。

    周格沒有回應(yīng)，只看著他的臉，聽他接著說下去。

    “本來，我們也走到這一步了，沒什么好可惜。就不用想那么多?！彼f這幾個字時，心口緊了緊，被人揪了一把的刺痛，“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我不爭取了，歸你所有，只希望，你以后能讓我爸媽隨時去看看孩子?！彼曇纛澚?，但馬上深吸了口氣，平穩(wěn)住，“當然，你沒安頓好之前，木木還是暫時放在我這里，盡量別讓他受太大影響?！?/br>
    她還是沒說話，沉吟著。

    楊帆說完抬頭看她眼睛，她坐在原來坐的位置上，考慮著什么。停了一會兒，他沒再等她回應(yīng)，伸手去拿桌面上，她帶來的離婚協(xié)議書，她還準備了筆……

    周格在想對策，大敵當前、臨陣作戰(zhàn)的感覺。她眼中看著他，低頭，在文件的末尾簽字，“刷刷刷”的寫字聲音。

    第104章 一百零四決定

    她看著他簽完字，把協(xié)議推了回來，推到她面前。

    她卻沒有低頭看，而是說了別的話，“你約一下蔡書記的時間，我陪你一起去澄清?！彼肿智逦卣f。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特別是到了今天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