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段從起身望著他家緊閉的院門,學大人皺了下眉毛,也轉身走了。 那天晚上吃飯,段從問了姥姥傻瘸家的事兒,才知道這家人姓言,小孩兒叫言驚蟄。 段從知道驚蟄,老媽教過他二十四節(jié)氣,是個很難寫的名字。 他用筷頭在桌上瞎劃拉兩下,不會寫,就倒回來繼續(xù)往嘴里扒飯,當啷著腿問姥姥:“他是女孩?” “男孩。什么女孩,你這么大男女還分不清???”姥姥捏他腿,“小男孩坐有坐相,別瞎晃。” “哦?!倍螐狞c點頭,往姥姥碗里夾塊rou,“分得清。” 從那以后連著好幾天,段從總能在玩的時候發(fā)現言驚蟄。 他依然不說話,只站在家門口看,背著兩只手貼在墻上,跟所有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段從喊過他兩回,想讓他跟大家一起玩,言驚蟄也不理。 不愛理人的小孩兒確實沒意思,段從對他的好奇心淡了,后來也不再管他。 那一年冬天,是段從在老家住過最久的一次。 但直到離開,他跟言驚蟄都沒對過一次話。 老爸老媽一起來接他,在姥姥家過了一夜就走,要帶段從回城里,去奶奶家過年。 臨走那天的天氣很好,段從吃完早飯自己收拾了東西,跟老爸老媽坐進車里,發(fā)現言驚蟄又靠在家門口,遠遠地看他。 段從想想,把書包拉開一通翻。 老爸將車開過言驚蟄家門口時,他趴在車窗上抬手一揚,瞄準言驚蟄腳下,扔過去一團東西。 “我洗干凈的!” 段從朝言驚蟄笑著喊,擺了擺胳膊。 “干什么你!”老媽嚇一跳,忙把段從拽回來坐好。 “砸著人怎么辦?”老爸也吼他,“瞎扔了什么東西?” “襪子。沒瞎扔?!倍螐囊粩Q身,趴在后座上,隔著車后窗往外張望。 “襪子?!”老媽不明所以,聲調都氣高了。 言驚蟄估計被那天的雪球砸出心理陰影了,盯著遠去的汽車愣了好一會兒,才彎腰把襪子球撿起來。 段從屁股上挨了老媽兩巴掌,滿意地轉回身,倒在座椅里。 二十二年前的記憶,如今回想起來,就像一場虛無的幻象。 段從撥撥大衣兜里的鑰匙尖,捏著捻了兩下,指腹間傳來細微且真實的硌痛。 這場突兀又意外的偶遇,兩人誰也沒想到。 但顯然言驚蟄需要的反應時間更長。言樹苗舉著樹枝跟他分享“我有胳膊了”,他只盯住段從久久的愣著。 段從于是將視線下移,看向言樹苗。 言樹苗穿著厚厚的小棉鞋,看不出穿沒穿襪子,卻能看出很暖和。 他的鞋子是舊的,跟他明顯不合身的棉服一樣,也都洗得干干凈凈。 他被他的爸爸保護得很好。 “爸爸”這兩個字與言驚蟄聯系在一起,再想想他們在一起的那八年,段從突然覺得有些諷刺,嘴角向上抬了抬。 言驚蟄不知道是感受到了這抹笑的含義,還是誤會了,他猛地從驚愕中回過神,用力攥住言樹苗的小手,抿了抿嘴,在段從面前垂下眼皮。 已經是做爸爸的人了,緊張起來還是臉色刷白。 段從站在兩米外的距離,目光漠然地打量他。 段從無所謂言驚蟄想如何打招呼,生疏或客套。所以他主動朝言樹苗抬抬下巴:“你兒子?” 言樹苗手里還寶貝似的攥著那兩根破樹枝,幫忙回答:“我是寶寶,這是我爸爸?!?/br> 段從沒看他,繼續(xù)望著言驚蟄。 過了好幾秒,言驚蟄從喉嚨里擠出他們五年未見,也是分手五年后的第一句話:“嗯?!?/br> 段從點點頭:“挺好的?!?/br> 他掏出煙銜上一根,又問:“多大了?” 言驚蟄張開嘴,這次他的回答比剛才順利得多,聲音也低得多:“五歲?!?/br> 段從算算日子,又笑了下:“恭喜?!?/br> 說罷,他彈彈煙灰,邁開長腿從言驚蟄身旁錯開,朝姥姥家院子里走。 言驚蟄愣愣,忙抬眼看他,牽著言樹苗下意識跟了一步:“段從?!?/br> “嗯?” 段從很自然地回過頭,臉上毫無情緒,像被老爸老媽、朋友同事,或者隨便哪個陌生人喊了名字。 “我,”言驚蟄立馬停下來,張了張嘴,“我離婚了?!?/br> “今年春天就離了?!?/br> 段從微微挑起一邊眉梢。 這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畢竟五年來,他沒打聽過言驚蟄的任何消息。 他沒接話,繼續(xù)看著言驚蟄,等他接下來想說什么。 跟段從說出自己的現狀,用掉了言驚蟄很大一部分力氣。 言樹苗可能還不理解“離婚”代表什么,始終很乖地貼在他腿上,看一眼段從看一眼爸爸,由言驚蟄攥著他的手。 這會兒估計是被攥疼了,他往外扭扭胳膊。 言驚蟄松松手勁兒,見段從沒有開口的意思,鼓起勇氣試著問:“你現在……怎么樣?” “你指哪方面?”段從利落地反問。 “都,”言驚蟄嗓子干得厲害,“各個方面?!?/br> “都挺好的?!倍螐恼f。 一輛電三輪從街上“突突突”地駛過,言驚蟄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