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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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宮正七上八下走出門良久,才忽然想起,她之前聽宮中老人說過,大司徒年幼時為衛(wèi)國夫人收養(yǎng),起初……就是口不能言的。 * 姜握從清晨時分坐到冬日的天光大亮,這才起身去陶姑姑屋里。 尹。念。 不會說話的女孩子,從前長孫皇后留下來的七品典正官位…… 不管是她行事越來越出格的近些年,還是更早時候——總之,姑姑,她是知道的。 在來見姑姑前,姜握本來想了很多話。 然而在陶枳一見她神色就關(guān)切問道:“怎么了?看著怎么受了委屈似的?”后,姜握就把別的話都忘記了。 她走過去,伏在陶枳榻旁,未語淚先流。 “姑姑,我不是故意的。” 姜握覺得,代替旁人活下來的她似乎是不該哭的,但她依舊淚不能止,哽咽至不能再言。 陶枳怔了怔,然后就明白了。 她溫和的撫著伏在榻旁孩子的發(fā)絲道:“我知道。” “這怎么能怪你。” 這些年,陶枳與圣神皇帝,當(dāng)然不會就此事交流,但她們卻有一個共同的直覺:之前她過的日子,比在這里要好吧。 既然說到了這里,陶枳反而更無所牽掛了,她溫聲道:“她也好,你也好,當(dāng)今陛下也好,都是我心疼過的孩子?!?/br> 是一樣的。她照看了舊友的女兒六年。但她也照看了‘姜沃’之后的幾十年,看著她長大。 只是有一樁心事,她本放不下,又不忍問。 如今倒是可以問出來了—— 陶枳想到不愿意離開長安的自己,最后搬回掖庭的自己。 這里就是她的家。 時人最看重落葉歸根,魂歸故里。 陶枳眼中都是擔(dān)憂和關(guān)切:“好孩子,那你將來……” 她不由伸手摸了摸姜握的臉龐,手指如同干枯的樹葉。 陶枳凝視著她照看多年的孩子,認(rèn)真問道:“你將來回哪里去呢?” 姜握被問住了。 * 不知怎的,這一刻浮現(xiàn)在姜握腦海中的,是她從前完全不愿、不忍回顧的一段記憶。 此時倏爾出現(xiàn)在腦海里,卻十分清晰。 是她前世臨死之前,mama在她耳畔的溫柔低語:“好孩子,別怕,以后就再也不疼了?!?/br> “你放心,mama會好好的?!?/br> 是怕她走的不能安心。 回憶似乎很長,實在只有一瞬。 姜握聽到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堅定,似乎說的是鐵一般的實事。 她攥著陶姑姑的手,輕聲道:“姑姑不用擔(dān)心?!?/br> “我回家去?!?/br> 陶枳目光中的擔(dān)憂漸漸散去,有種空山雨后的安靜,亦是回光返照的神采:“那就好。” 她再無甚可擔(dān)憂。 “阿尹,薛則,還有從璧……她們都等了我很久了?!?/br> “我也終于要去見皇后了?!?/br> 漫長的,近五十年的光陰后,她終于要去見長孫皇后了。 陶枳看了看外面長安的朝陽。 是冬日里難得極為晴好的一天。 太陽金燦燦的讓人昏昏欲睡。 她閉上眼睡著了。 ** 直到攥住的手失去了溫度,姜握才茫茫然站起身來。 這幾日,宮正司陶枳的院外,其實一直有親衛(wèi)輪流值守。 今日當(dāng)值的恰是聶雨點。 她見大司徒似一抹游魂一樣緩慢走出衛(wèi)國夫人的屋子,下意識就要往院內(nèi)走。 然而卻被旁邊的人攔住。 聶雨點不由轉(zhuǎn)頭輕聲疑惑道:“崔正卿?” 大司徒這般情態(tài)……必然是,衛(wèi)國夫人已經(jīng)走了。 崔朝神色寂然傷感。 他自然也明白。 “再等一等。” 不要現(xiàn)在進(jìn)去。 不要現(xiàn)在去提醒她該按部就班的,為故去的親人換壽衣、裝裹、掛白幡、入殮…… 就再等一等,再給她一點時間。 * 姜握走到院中,停在杏樹下。 數(shù)十年前,她在這里接過了學(xué)著宮規(guī)竹牘,接受了來到這里做太極宮女官的新的一世,然后她遇到了武jiejie。 她還記得,那一年春意極旺,太極宮中樹木俱是青潤疊翠。 金色的日光透過院中杏樹的葉隙投下來,像是一枚枚金色的杏子。 她站在樹下等姑姑出門的時候,用手去接這些杏子般的光點。 而今冬日正寒,枯枝無葉。 她仰頭看去,見這株杏樹比當(dāng)年又高了許多。 從前姑姑告訴她,這杏樹是隋初建立太極宮就有了。也就是說,她來的那一年,這杏樹已然五十歲有余。 那么,如此算來,至今日—— 樹恰已百歲。 樹猶如此。* ** 洛陽蓬萊殿。 皇帝久久凝視一道飛表奏事。 嚴(yán)承財入內(nèi)后,很快又奉命出來,帶著蓬萊殿的一眾宦官宮人,開始撤年節(jié)下各色鮮艷裝飾并金玉富麗之物。 在撤去一盞琉璃燈之時,嚴(yán)承財亦忍不住背過身去,偷偷拭了回淚。 他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大司徒的情形。 在那一日前,宮正司的陶宮正曾經(jīng)將他請了去,給他塞了個荷包。 陶宮正語氣中帶了些不自知的擔(dān)憂道:“姜典正是第一回 出門當(dāng)差,若有什么疏忽,嚴(yán)掖庭丞多幫著周全照看一二?!?/br> 嚴(yán)承財收了銀錢,一口應(yīng)下來。 毫不夸張的說,他這一世的前程富貴,都是從那一日而來。 * 而這一日,諸宰相亦奉召至蓬萊殿。 只聽圣神皇帝道:“二月親耕親蠶禮后,朕欲巡西京長安?!?/br> “諸卿佐皇儲監(jiān)國?!?! 第351章 終南觀星(告別章) 神都皇城。 嚴(yán)承財接過兩封飛表奏事送至御前時,皇帝正在臨窗遙想長安喪儀事。 她知從前姜握也并非沒有經(jīng)過師友故去,但袁仙師仙逝時是暫瞞了姜握,姜握只來得及去了一年后的祭禮。 而其余的喪儀,姜握也只去拜祭之人,這是她第一回 作為晚輩自行一一安排料理喪儀。 臨喪哭送、告哀親友,再有吊喪、行奠、起靈、路祭…… 圣神皇帝想到在姜握離開洛陽前,她提前交給崔朝的另一道諭令,才稍稍放心一點:亦令長安禮部、太常官員隨侍大司徒為衛(wèi)國夫人治喪,一應(yīng)所費皆出官中。 聞得嚴(yán)承財叩門之聲,皇帝轉(zhuǎn)身,取過兩封飛表奏事來看。 她先拆的自然是姜握的。 這是一封《告哀親友書》。 皇帝細(xì)細(xì)看了三遍,心生擔(dān)憂:倒不是這封書信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就是一份按規(guī)制文體寫成的告哀書,只是簡短了些。 她便再去拆崔朝的飛表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