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留下一只鶴常伴左右，但在陛下的認識里，這只鶴不想留下，如果要強留，就要把它的羽毛，甚至是翅膀都剪掉，讓它飛不到它想飛的地方去。

    但姜握明白，陛下必然不會愿意她是這樣留下的。是被栓住的。

    方才她剛對著陛下懷念過‘故園’的好。此時她若只說自己留下來，而且是‘為了你留下來’，對陛下來說，會一樣是沉重的心理負擔。

    她要告訴陛下，她并不是被栓住的，就像愿意飛來蓬萊宮的鶴一樣，是她愿意停留在這里的。

    **

    圣神皇帝想過姜握的回答，走或者留，但并沒有想到她接下來說的這一句——

    只聽姜握帶著很滿足的笑意喟嘆道：“陛下，我已經(jīng)回過家了?！?/br>
    圣神皇帝怔住了。

    姜握說的也并不是假話。

    夢魂歸鄉(xiāng)，如何不是歸鄉(xiāng)？

    她過完了前世的遺憾。

    姜握就講給她聽：“陛下，我回去給家人過生辰了。”她將細節(jié)都娓娓道來，安慰著陛下難得動蕩不安，悲感兩難的心境。

    “我們吃的是糕點，并不是長壽面。”

    “糕點上面可以插蠟燭。小時候過生日的時候，是幾歲就要插幾根，但年齡要慢慢長大嘛，總不能糕點上插數(shù)十根蠟燭，就做成數(shù)字狀的蠟燭——就是我給陛下寫過的新式數(shù)字?！?/br>
    “過生辰的話，對著蠟燭可以許愿。”

    *

    姜握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夢境里。

    在曜初叫醒她之前。

    爸爸mama說：許個愿吧。

    這并不只是對meimei說的，也是對她說的，meimei也說：“jiejie，我的愿望分給你一個，你想許什么愿望呢？”

    其實真正讓姜握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不只是曜初，還有這句話。

    是夢啊。

    因為前世真正的家人，是不會這么問她的。

    那時候，她的愿望，她們一家人的愿望，每一年都是，不，應該說每一次每一天，都是希望她身體好起來。

    后來到了這里，她其實算是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

    姜握看向圣神皇帝。

    “那一年生辰，jiejie給我煮了長壽面?！?/br>
    她不惑之年的生日，是媚娘是親手給她煮了長壽面。

    當時姜握挑起一縷細長的面，也久違地許了愿望——

    哪怕要經(jīng)歷這世間重重考驗、別離、傷痛，以及漫長到此生看不到希望之光的理想未來。她也要終生持有走下去的勇氣，走到底的毅力。

    如今也算是‘已過萬重山’。

    她見到了一點來日光明的曙光，所以有了一點愿望達成后的疲倦。

    *

    于是在燭光中，姜握閉上眼睛許愿。

    再次面對家人，她的愿望是：在漫長的將來，讓我來好好送走在乎我的人吧。

    被留下的人，最痛苦。

    這一回，讓我愛的人們，在我的愛里，安心的離開。

    *

    這個愿望，姜握倒是沒有提起，她只是認真道：“我已經(jīng)回過家了。所以，我會一直留在這里的，陛下?！?/br>
    “我是真的可以陪你到一百歲。”

    姜握想了想，又嚴謹了一點：“一百零一歲?！彼然实坌∫粴q。那么系統(tǒng)給她的壽命是一百歲，她就可以陪陛下到一百零一歲。

    圣神皇帝覺得，手里的手爐，甚至太熱了些。

    半晌，圣神皇帝才似找回了聲音，她笑了：“你當世上人人都是孫神醫(yī)不成?！?/br>
    皇帝的笑意如釋重負。

    是鶴自己飛停于此，再不離開的。

    **

    姜握將那枚棋子在指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她想起了陛下在給她這枚棋子前的，自己的那句話：“jiejie，如果可以，我真想帶你去看看我的家鄉(xiāng)?！?/br>
    這是她的真心話。

    那么，如果她沒有辦法帶陛下回去她的故鄉(xiāng)，那——

    就盡量把故鄉(xiāng)里，她喜歡的事物帶過來！

    哪怕，只有一點點。

    尤其是吃的。

    說來，姜握這些年，苦‘穿越到大航海時代之前，因而食物不豐’久矣！

    她可是來自現(xiàn)代的華夏?。∈裁疵朗硾]有？

    尤其是她當年那種身體情形，是大夫都說過‘能吃點什么就讓孩子吃點什么吧。’

    所以除了酒精等刺激的食物不能吃，其余的，完全是她想吃什么，父母就會給什么。

    現(xiàn)代生活何其便利，譬如她看了視頻，忽然想吃云南的菌子，也能夠很快達成心愿——在網(wǎng)上預訂，請當?shù)厝瞬烧旰?，迅速真空包裝最快寄過來的，她就這樣吃過云南的紅菇、見手青（因為她就在醫(yī)院吃的炒菌子，倒是不太怕中毒）。

    可現(xiàn)在，哪怕陛下已經(jīng)是皇帝了，許多東西還是吃不到的。

    她真的很想讓陛下吃到更多，見到更多‘故園之物’。

    “所以陛下，我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br>
    如果說，之前啃水泥，不是，啃數(shù)理化、基建水利等各種原理技術，對她是一種靠著意念和精神，不得不做的痛苦加班。

    那么研究食物就是她本身熱愛之事了。

    以后她就可以花更多時間在這件事情上——

    畢竟如今也不用只她自己去艱苦啃‘數(shù)理化’?，F(xiàn)在的上陽宮就是她的河，里面全是聰明活潑，還會自我生產(chǎn)，自我拉人下水（教書）的‘新鮮可愛小水鬼們’。

    “對了陛下，若是順利，今年夏天，咱們就能一起吃瓜了！”

    是真正的好吃的西瓜。

    雖說她從前總在心底調(diào)侃自己在朝堂看熱鬧，宛如一只‘吃瓜的猹’，但其實……

    姜握想起來都有些心酸：沒錯，來這里幾十年了，過了數(shù)十個夏天，別說吹空調(diào)了，她是連真正的西瓜都沒有吃上一口啊。

    此時的西瓜，還被稱為‘寒瓜’，是為‘寒瓜方臥垅’，對它的形容就是‘大如冬瓜味微甘’。

    而姜握對這個‘味微甘’也是不肯承認的。

    她前世吃的是什么瓜？可是吳明珠院士培養(yǎng)出來的大甜瓜，而此時的寒瓜，真的只能算是淡如水。

    別的不說，只看唐詩無數(shù)首，根本沒人‘為它寫詩’，贊美寒瓜好吃，就可知這瓜真不好吃！

    因不好吃，也完全不流行，以至于后世李時珍《本草綱目》直接記載“則西瓜自五代時始入中國；今南北皆有。”若不是后來出土過漢代墓里就有西瓜籽，只怕史冊上就要記載西瓜是自五代才有的。*

    “今年從西域各國，買到了新的西瓜籽?！?/br>
    姜握熱切期待農(nóng)學院培養(yǎng)出好吃的西瓜來——

    畢竟農(nóng)學院也要學‘數(shù)理化’

    等‘格致’科學知識。而瓜要甜，跟日曬光合作用、土壤的ph值（弱酸性砂質(zhì)土壤種瓜更甜）等都有關系。

    或許這個夏天，她就能跟陛下一起吃瓜了。

    這是看得到希望的食物。

    還有暫時看不到影子，但她實在懷念的食物，比如辣椒。

    雖然現(xiàn)在有茱萸可以勉強代替，但茱萸是帶著微苦的，除非是廚藝精湛者，否則烹飪出來終究不如辣椒。

    更別說土豆、草莓，這都是得等航海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再有各種醬料、制糖、蒸餾的高濃度酒……

    太多了。

    姜握認真道：“我都想讓jiejie嘗嘗?！?/br>
    我故鄉(xiāng)的味道。

    *

    姜握說完這些吃的，心下一動，試著開始挽救自己的‘物種’——

    “所以陛下，你看，我不只是喜歡吃魚。”

    姜握想了想，大概就是‘喜歡吃魚’這件事讓陛下誤會了她的物種。畢竟早在掖庭，最開始的開始，她請媚娘吃早點，就是她教給公廚做的后世熏魚，用來配粥最好。

    于是當年媚娘就看她常拿魚來下粥。

    后來，她又對宮中喂仙鶴的小魚干，露出過興趣。

    但姜握的興趣，真的是她對‘焦黃酥脆’食物的偏愛，再有就是，就像許多人會對貓糧狗糧產(chǎn)生一點‘我能不能吃’的好奇一樣。

    難道是因為魚，讓陛下越發(fā)認定她的物種？

    姜握暗示道：“所以，陛下，我不只愛吃魚，只要好吃的，我都愛吃。”

    卻見皇帝自然而然道：“是，你當然什么都吃——朕問過的，鶴是雜食動物，魚、谷米、草籽、漿果，本就是都吃的。”

    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