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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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皇帝的面容上帶著一種不正常的殷紅之色。 皇帝緩緩道:“現(xiàn)在,朕要自己去見父皇了?!?/br> 時隔三十余年,他要再去向父皇回話了。 “子梧,你聽一聽,我跟父皇這么說好不好?!?/br> 皇帝的聲音有些含糊,甚至沒有用朕。崔朝先是一怔,很快想起,當年他在晉王處做伴讀時,晉王李治就是這樣的語氣。 說來,二鳳皇帝對幼子晉王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慈父。但越是如此,他一旦布置了什么功課,晉王反而會更想做好,不想讓父皇失望。 于是當年的晉王,每每去向父皇回事前,都會跟伴讀討論一番。 崔朝默默聽完,亦如多年以前一樣對皇帝輕聲道:“先帝一定會夸陛下的。” 皇帝頷首:“嗯。父皇會的?!闭f完后皇帝忽然笑了笑,這笑容里甚至帶了幾分憧憬之色:“何況,母后也在?!?/br> 崔朝忍了又忍,終于沒有將眼底的guntang之意逼回去,于御前落淚不能止。 “子梧,你為太常寺卿,去為朕備下乘輅鹵簿?!?/br> “今日,朕要最后效仿一回父皇。” ** 中書省內(nèi),姜沃垂眸看著眼前的卷宗。 這是之前長孫太尉還在時,帶褚遂良與許多國子監(jiān)學(xué)士們一起,初修過的一份貞觀朝國史。 姜沃在看的是最后一卷,先帝駕崩前夕之事—— 彼時先帝下詔,要再親眼看一看百姓們。 曾經(jīng)戰(zhàn)無不勝的天策上將,已然病于至深,以至于‘太宗力疾乘輿’,勉力上了車駕,在宮門外見諸司庶僚百姓…… 姜沃看著卷帙上的墨字,字字如刀:【太宗顧謂長孫無忌曰:“百姓滋盛如此,誠可哀憐,朕方欲盡心布化,令其安樂,而疴瘵彌積,事不遂心?!币蚩犊L息,泣數(shù)行下?!縖1] 她知道,今日陛下欲效仿先帝召見百姓。 然而…… 皇帝此時病重,比先帝尤甚,雖欲親御門樓,卻終是氣逆不能上馬乘輿,只得召百姓于殿前。[1] 姜沃掩上卷帙,起身前往貞觀殿。 * 貞觀殿前。 帝后與諸位宰相一起,見過了詔入宮中的百姓。 天后攙扶著皇帝欲回。 而皇帝卻駐足于殿前,仰頭看著殿名。 雖是斗大的字,他卻也看不甚清。還好,筆跡他甚為熟悉。 “貞觀?!?/br> 父皇手把手教他寫貞觀二字:雉奴,這是父皇的年號,你要記得。 * “雉奴。”有人在輕聲喚他,聲音很溫柔。 像是許多許多年前,他不過垂髫之年,在院中貪玩不肯入內(nèi),母后站在窗口喚他。 “媚娘,你聽到了嗎?” 耳畔無人回應(yīng)。 皇帝茫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四周空無一人。 天如潑墨一般黑下來。 ** 史載: 十一月丁巳,上詔改弘道元年。 十二月已酉,帝崩于紫微宮貞觀殿。 作者有話要說[1]見于《舊唐書》! 第282章 權(quán)力的驗證 帝崩,天下當居喪。 皇帝是病侵年久,風(fēng)疾十數(shù)載,更兼近兩年來疴瘵彌重,并非驟然駕崩,因此一應(yīng)天子大喪的梓棺并典儀早已備下。 別說各署衙提前有所預(yù)備,就連皇帝本人,都為自己提前安排過許多喪儀之事。 故而,在皇帝駕崩后,紫微宮中雖則即刻哀哭遍地,但還算有條不紊。 尤其是皇帝駕崩之時,天后與諸位宰相皆在,更不會令皇城中先就生出慌亂不堪之事來。 五位宰相內(nèi),尚書左仆射劉仁軌此時正留守西京長安。 百官之首并不在。 好在其余四位宰相,彼此間共事更久,甚至如王相和辛相,那真是從數(shù)十年前的貞觀年間,王神玉還在司農(nóng)寺時,就一個坐在戶部要賬一個到處躲賬了。更不必說除了辛相之外,剩下三位宰相,都是出自吏部,曾經(jīng)有數(shù)年間朝夕共事,當真是默契深遠。 在確認了皇帝龍馭賓天后,幾位宰相甚至沒有再用言語交流,而是迅速各司其職。 姜沃就留在貞觀殿天后身側(cè),王神玉作為中書令去安排人召請諸皇子、公主、準備宣皇帝遺詔事;辛相與裴相,則負責(zé)安排百僚與六部相關(guān)事宜,尤其是與喪儀關(guān)系更重的太常寺、禮部、太史局。 姜沃是一直陪在貞觀殿天后身旁,看著崔朝作為太常寺卿趕來。 他身上的紫袍,已然被早就備好的喪服所替代。 相伴多年,姜沃也從未見過崔朝這般行事——大到掌整個喪儀禮制事條,小到本該太常寺從九品的太祝應(yīng)該做的為皇帝入薦香燭,整拂神幄,崔朝事無巨細,盡數(shù)悉心料理。 似乎人是不需要休息,也不需要停下的。 如此,一夜過去,帝體入梓棺,靈柩停于早已預(yù)備好的莊敬殿。 自次日起,天子大喪,文武百僚皆需于喪儀之上晡臨致奠。 ** 冬日的清晨來的晚。 外面的天還是漆黑一片,群臣都已經(jīng)在禮部與太常寺的安排下,有序在莊敬殿外跪靈。 因是天子駕崩,這時候諸臣工誰都不敢惜力,生怕哭的不夠凄慘,來日成為罪名。 故而哭聲震天。 比起外面的各色嚎哭,莊敬殿側(cè)殿,天后只是靜靜坐著。 她面前擺著一個瓷瓶,細長的白玉瓶里,插著許多金黃色的稻穗。 媚娘的手落在玉瓶上。 這是從前占城稻剛育種完畢,李仙師自邊境送了些曬干的稻穗回來。皇帝為此事大為欣慰,就找了個白玉瓶,將稻穗插了起來。 還與皇后道:“媚娘,以后司農(nóng)寺每育出一種,朕便往里插一支新的稻穗?!?/br> “媚娘,你可得把這個玉瓶給朕留好了?!?/br> 她留下來了。 其實哪怕是曬干的稻穗能保持數(shù)年不變,但也并非永存之物。經(jīng)年過去,最初的稻穗早已凋零碎落。這白玉瓶里的金黃色穗子,其實已經(jīng)換過數(shù)回了。 世事更迭,時光碾過,便是如此。 媚娘撫了撫光滑的玉瓶:她失去的是親人,是丈夫,亦是的友人與同路人,甚至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老師。 * 屋內(nèi)寂靜若無人,但并非無人。 媚娘能感覺到近在咫尺的人。 彼此無需交談亦令人心安。 甚至,因知道接下來這條無法避免的荊棘血路有人同行,天后才會放任自己,在這痛失親人之際,在這朝堂亂局將要撲面而來之際,還能夠獨自安靜地坐上一兩個時辰,以緬懷以靜心以暫歇。 畢竟…… 聽著外面震天響的嚎哭聲,媚娘開口了:“這里面許多人,只怕是被懸而未決的儲位急哭的?!?/br> 皇帝直至駕崩,也沒有正式下詔冊立太子,那許多朝臣就在眼巴巴等遺詔宣布新帝了。 在等著新的朝代,出現(xiàn)新的朝堂新的機遇。 這便是政局,多少人畏懼,就有多少人期盼一朝天子一朝臣。 尤其是周王府和殷王府的屬官們,現(xiàn)在緊張的都快要暈過去了——歷朝歷代的經(jīng)驗告訴他們,潛邸舊臣那就是飛黃騰達的代名詞啊。 都盼著自家親王,是被選中的天子。 天子…… 這一刻媚娘與姜沃對視,同時想到了這個詞。 何為天子? “皇權(quán)天授?!泵哪锼坪跏且蓡?,又似乎是肯定:“那誰才是那個天?!?/br> 是能夠決定皇位歸屬的人。 * 皇帝在貞觀殿前驟然倒下之時,正是日落時分。 夕陽如血。 是夜,媚娘親眼看著梓棺封合,聽著那沉悶落定之音——媚娘忽然清楚地感覺到,那棺中帶走的,不只是半生的許多過往,更是一部分自己。 到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