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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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很快,宗親們覺得,他們等到了這個‘由頭’。 * 初秋,中書省。 這日一早,姜沃剛進署衙就見到了最初的一位同僚——現任太史令周元豹。 兩人在朝上倒是常見,但這次周元豹直接找到中書省來,顯然是有要緊事。 果然,都是熟人,周元豹就也不寒暄了,匆匆行個禮后不等坐下來就問道:“姜相昨夜觀星了嗎?” 姜沃頷首:“先有熒惑入輿鬼,過午夜,又見熒惑犯質星?!?/br> 熒惑,其實就是火星。 自古以來,在觀星者看來,與熒惑星動有關的,都不是什么好事。素來有“熒熒火光,離離亂惑”之語。 周元豹小心問道:“姜相,這天象……如實報給陛下?” 太史局在軍國大事上,是沒有三省六部那般實權,但因負責‘天象’一事,在某些朝局上,反而嗅覺更加靈敏。 比如近來,常有宗親來太史局打聽,有無異常天象。 周元豹就琢磨出這事兒不對。 他一直對著星辰祈禱,近來可一定別有什么異常天象,結果昨夜剛祈禱完,一抬頭—— 好嘛,熒惑星動了,還連犯兩星! 周元豹差點沒哭出來,于是今天一早就先來中書省匯報這件事了。 他緊緊張張說完,就見前領導淡淡然然頷首:“熒惑星動是大事,太史令如何能不報?如實報就是?!?/br> 這件事也拖得夠久了。該給宗親們一個發(fā)動‘總攻’的機會了。 而且……姜沃撥了撥案上常年放著的卦盤,嗯,也是送裴含平出去的上吉之時。 而周元豹見姜相有起卦之舉,立刻就覺得穩(wěn)了:“好,下官這就回去寫奏疏?!边€是上面有人好啊。 太史局奏熒惑星沖雙星之事,果然即刻被宗親們捕捉到了。 由頭來了! 只是…… 韓王府上,李元嘉頭疼不已,不由抬手按著自己額頭。不過他這頭疼倒不是他們李家一脈相傳的病癥,純粹是被現狀愁的。 “還是得韓王拿個主意?!?/br> 下首坐著的幾個宗親眼巴巴望著他。 說來,他們終于等來天象有異,準備以此上書時,發(fā)現了一個關鍵性問題:這種剖析天象的事兒,得拉個專業(yè)人士來站臺。 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名正言順的太史令。 然而魯王李靈夔(韓王李元嘉親弟,皇帝另一位叔父),主動來到太史局,想要暗示引導這位太史令時,才發(fā)現這事兒難辦。 比起太史局前三任太過出名的太史令(袁李二位仙師、姜相),如今的太史令周元豹,留給外人的印象就是憨厚、低調、老好人。 魯王原以為這事兒容易,然而等魯王真正開始與周元豹交談,才發(fā)現這位周太史令,不光是臉圓,人也圓的滑不溜手—— 無論他怎么暗示,三番四次提起古籍記載中凡熒惑星動,多預示禍殃,而如今太子薨逝不足半年,見此天象是否代表朝堂不穩(wěn)等言,這位周太史令都是一臉茫然:“是嗎?下官未觀出此象。依下官之淺見,熒惑犯質星,或許有刀兵之禍,下官已然上稟此事,防備四夷?!?/br> 魯王:……這還用你上稟?大唐的五大都護府坐落邊境,各有大將駐守,時時刻刻都在防備四夷呢。 你到底有沒有專業(yè)素養(yǎng)啊! 在魯王被周元豹的推三阻四給惹毛了,言語間開始流露出對他做太史令的質疑后,周元豹也不辯解,而是直接順著魯王這不是臺階的臺階,圓潤地滾了下來。 他配合地點頭,看起來非常實誠而憨厚道:“魯王說的是,下官才疏學淺?!?/br> 然后話鋒一轉:“說來,論起星象讖緯之術,當朝無有過于姜相者。魯王既覺下官無能,下官惶恐,這就請教姜相?!?/br> 魯王險些被他這句話噎死。 是,姜相如果愿意出面解釋天象最為服眾,但問題是他們能找姜相嗎?那位可是妥妥天后的宰相。 偏生魯王噎個半死后,周元豹還當他默認了,當即就抽出一張專門寫公文的竹紙,要給姜相打報告。 魯王還得趕緊攔著他,搜腸刮肚憋出了個干巴巴的理由:“姜相已非太史令,既任宰輔,朝上諸多大事要料理,不必為此事相擾了。” 周元豹順從點頭,然后繼續(xù)卑微道:“姜相繁碌,那下官今日去拜訪李仙師?” 魯王:……李淳風肯定也是準的,但,這是姜相的師父啊。 他只得再次尷尬道:“李仙師已然致仕,也不必為凡塵俗事叨擾了?!?/br> 說完后,魯王倒是怕這位憨厚太史令,再給他繼續(xù)出主意,于是直接拂袖而去。 而周元豹已經抽出來的公文紙也沒浪費,把剛才跟魯王的對話一字不差寫下來,然后自己仔仔細細封好口蓋了私印,找了個心腹胥吏:“這就送到中書省給姜相,看姜相拆了你再回來?!?/br> * 最終,宗親們放棄了從官方解釋星象,而是在宮外尋了一個‘高僧’站臺。 并且因太史局不肯上“熒惑動為朝堂不安”的奏疏,宗親們還另外尋了一重災禍之兆出來—— 據魯王所奏:長安城北面八關寺所在的山上,忽然出現了大片草木枯萎,尤其是本來該秋日成熟或是茂盛的‘靈芝、木連理、善茅’等草木,哪怕被寺中僧人精心養(yǎng)護,也都盡數凋零,并非尋常秋日之景。 對應之前熒惑星動,可見今歲不吉之兆。 而姜沃在聽聞此事,尤其是聽到山上靈芝、木連理、善茅皆枯萎時,忽然想起了李承乾——若非是有人故意破壞綠化,那或許就是回到了長安的大公子,閑來無事出來照管花草了呢。 當然,只看接下來魯王的上奏,都不用姜沃來起卦,其余宰相也看得出,這草木枯萎多半是人為。 因魯王很快代高僧上奏道:“先有熒惑星動為天兆,再有草木枯萎為地兆,可見東宮薨逝,有朝堂不安之征?!?/br> “應有‘女貴者’祈福鎮(zhèn)之?!?/br> 其意昭然若揭:請?zhí)旌鬄榇筇粕琊⒅?,去為天下祈福,不要再攬權了?/br> 王神玉對此大為心痛:“他們欲攻訐天后,天象還嫌不夠,竟然還去糟蹋一山的草木,他們才是禍害之兆呢!” 雖說在王神玉看來,這些宗親做事實在荒唐而令人厭煩,但犯蠢的人多半是不會覺得自己蠢,而是會覺得自己高明極了。 李元嘉是反復研究過所上奏疏的,還請門客潤色過了,最后才捋著胡子道:“如此一來,陛下也就可順勢而為之。且咱們跟天后之間也留有余地?!?/br> 李元嘉覺得自己想出這個法子,不說天后才是那個‘禍秧’,而是說天象不寧,請女貴者鎮(zhèn)之,實在是神來一筆啊。 不但旁的宗親捧他,他本人也在心底夸了自己無數次了。 畢竟天后也算是半個李家人嘛,將來的皇帝不出意外肯定是她親生的兒子(或是孫子),天后沒準還是要輔佐政事,那還是不跟天后扯破臉比較好。 用這種為國祈福的名頭讓天后退下去,起碼權柄稍抑,彼此不都有面子? 以韓王李元嘉為首的宗親們,想想這全盤計劃,覺得:他們做事真的是太周到,也太有體面了! 事關天象吉兇,皇城中陛下終于做出了反應—— 對宗親們來說,好消息是,確實有‘女貴者’為國祈福去了,但壞消息是,這人不是天后,而是自請為國,為太子祈福的太子妃! 這個太子妃是怎么回事啊?! 宗親們實在沒想到,這種事還能半路被人截胡! 太子妃上書懇切請命,不但提及東宮薨逝不足年,便有天象異兆,可見此兆應在東宮,更提及太子英魂曾托夢于她,令她為國勿念己身,當舍宅置觀,為國祈福。 帝后聞之,甚嘉太子妃忠孝之心。 再有太史局占得太子妃命格相宜,于是這一年秋日,太子妃離宮入太清觀為國祈福,賜道號延真。* * 而在宗親們震驚且沮喪地認識到,皇帝在宗親和天后之間,到底還是選擇了天后,在他們無比艱難消化了這個失敗后,發(fā)現……他們覺得這事兒已經完了,然對皇帝來說,這事兒才剛開始! 九月的大朝會,皇帝罕見上朝來了。 皇帝若不上朝,龍椅就一直空置,天后也只會坐在龍椅側后方另設的座椅之上。 因此這些年,朝臣們都有點習慣了,向丹陛之上天后回話,身子要向一側偏一下。 而今日皇帝撐著病體上朝,顯然是有大事要宣布。 果然,皇帝開門見山,先說了太子薨逝后,對儲位的安排。 但并未指定人選,只道周王殷王都才入朝不久,如今又有皇孫年幼賢愚未定,儲位之事他與天后會斟酌再定,群臣勿復為此諫之,當各安署衙公事。 言下之意:別催了,現在不立太子,都別躥騰這件事了,收收心好好辦差。 朝臣們均啞然:雖說他們覺得以皇帝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再斟酌拖延,應當早定儲君比較好。 但……這話誰都不敢說! 甚至正因為皇帝身體不好,這話才越發(fā)不敢說。 誰能直接問到皇帝臉上去道:陛下,我們瞧著你這身體不太行,比較難等到皇孫不年幼,您要不趕緊選一個? 那別說見到新的太子了,只怕明天的新太陽都見不到。 尋常朝臣們不敢勸,而幾位宰相是已然聽過皇帝的遺詔,清楚皇帝的心思,所以不必勸。 尤其是在幾位宰相看來,按序齒來選太子的話,周王實在是……只能說人還不錯。 其余的嘛,從周王最摯愛的斗雞之事上就能看出,周王連專研的斗雞也總輸??! 所以說這世上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明明是嫡親的爺孫,差距就是這么大——先帝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文治武功上,但就算如此,他閑暇之余才玩的斗雞走馬射獵等玩藝,也比周王此時專研斗雞的水準強——這是得到過先帝年間就在朝為官的幾位宰相一致認證的。 因此,幾位宰相都覺得,還是如皇帝所言,在東宮事上慎重些更佳。畢竟太子不比旁的,一旦立了,再廢就是動搖國本的大事了。 然而皇帝宣過對儲位的安排,這場朝會的重頭戲竟然還不算完。 在宗親都放棄以天象禍兆來攻訐天后之后,皇帝卻主動提起了此天象。 “諸宗親倒是提醒了朕,如今東宮空懸,恐有異心之人于國不安?!?/br> 皇帝久違地提起了自己的兩個庶子——久到很多朝臣都恍惚了一下,是啊,皇帝還有兩個更年長的兒子呢! 廢太子李忠已經廢為庶人,但李素節(jié)還是郇王,現居于申州(河南信陽),據聞在當地還頗有賢名。 而皇帝很快下詔,多虧宗親們提醒,為天象和合,國本穩(wěn)固,他得對郇王做出新的安排——詔令郇王與其子嗣長禁于雷州(廣東,即大唐邊境),終身不得出。 宗親們:…… 我們才不是這個意思!陛下你這都不是曲解,這簡直是誹謗?。?/br> 且陛下此舉,完全廢掉最后一點庶子為繼承人的希望,豈不是更加重了天后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