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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宮后殿，姜沃與皇帝談了多久，媚娘幾乎就在門口長長的臺階下站了多久。

    畢竟帝后起居都是在紫宸殿，媚娘雖不會犯忌諱在皇帝身邊放自己的人。但她也還能知道，太子曾屏退眾人與皇帝詳談過，而第二日，皇帝又召見了姜沃。

    終于還是出現(xiàn)了她最不愿意見到的情形。

    冬日的寒風(fēng)吹在臉上久了，甚至?xí)绣e覺，似乎是刀片刮過一般的疼。

    媚娘站在這里，是為了防備最壞的情況發(fā)生——萬一皇上真的疑心姜沃結(jié)黨營私，或是覺得與東宮對立的宰相太危險，容不下她。

    媚娘總要保住她這個人。

    紫宸殿門扉洞開。

    媚娘還未及走上臺階，便見姜沃止步，并不與她目光相接不說，更忽然抬起手掩住了口。

    倏爾，有血紅色自指縫滴落。

    媚娘拾級而上的腳步頓時停住。

    這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思緒有點空白。

    之后，腦中忽然冒出了完全與此刻無關(guān)的舊日畫面——

    姜沃請她去賞吏部尚書院內(nèi)的山茶花，撿起一朵給她看，說道：“山茶跟別的花不同，哪怕凋落，也并不逐片掉落花瓣?；涞臅r候，都是干脆利落整朵連花帶蕊而落。”

    所以，曾有人稱呼山茶為斷頭花。

    媚娘在這一刻，忽然想起了紅的像火，但更像血的山茶。

    第199章 我必須成為他

    紫宸殿內(nèi),聽見門扉響動，知道姜沃已經(jīng)出門離去的皇帝，深深嘆了口氣。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這兩天耗費精神太多了,從聽到太子那番話開始,他的思緒就沒有停下來過。

    現(xiàn)在,李治只想安靜一會兒——

    然而片刻后,腳步跑動聲、堪稱紛亂的人聲,突兀于殿外響起。

    這是天子居所紫宸宮！

    皇帝心內(nèi)的火氣忽然就壓不住了,伸手將桌上觸手可及的所有筆墨紙硯盡數(shù)掃到地上。

    “程望山！”

    門外程望山一個激靈，這才一路小跑進門。

    *

    程望山起初其實并沒發(fā)現(xiàn)姜相不對。

    今日皇帝吩咐了要與姜相單獨密談,程望山就驅(qū)散了后殿院中的宦官宮人，親自站在階下守門。

    誰能料到不一會兒皇后就到了。

    程望山原本還在為難怎么攔阻皇后呢，就見皇后略抬手表示自己不進去,之后就在臺階下正中立等。

    程望山要給皇后搬來椅子，皇后也只再次揮手。

    眼見皇后根本沒有理會人的意思，程公公就識趣退開,在臺階邊角處背對殿門站著。

    待聽到門扉洞開后,程望山就見皇后拾級而上。

    他當時還有閑心感慨呢——二圣臨朝多年,皇后更代政數(shù)年，這氣勢是越來越足了,行走間何止是端雅，更有一種凌然睥睨之態(tài)。

    正感慨著，就見皇后驟然停步,神色怔然。

    但也不過是一兩息功夫，程望山還沒轉(zhuǎn)過彎來呢，就見皇后忽然疾步登階,朱紅裙裾在光滑如鏡的黑石地上迅疾劃過，如翻滾的紅云。

    程望山從未見過皇后失態(tài)，簡直呆掉了，下意識順著皇后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呆上加驚！

    只見一身鶴氅的姜相正在階上垂首而立，以手掩口。

    然而從他們階下人的角度仰頭看過去，正好能看到姜相指縫間溢出的血，在手背上蜿蜒成行，觸目分明。

    媽呀！

    程望山是真沒忍住低聲‘啊’了一下。

    *

    姜沃其實有點不知如何面對媚娘。

    她本來不該這樣見她。

    這原本是一場勝局。

    姜沃原想的是，若還是重現(xiàn)前世的病癥，她都能忍耐，涂個口脂遮掩下唇色紫紺就好了。

    然后就去告知媚娘皇帝的‘皇后攝政計劃’——

    她們接下來最要緊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東宮屬臣，甚至可以放任他們再多微cao一下，讓皇帝決心更甚。

    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一道皇帝令中書省擬定、門下省審核過，尚書省最終要執(zhí)行的，蓋了璽印的‘皇后攝政’詔書！

    誰料，她從系統(tǒng)中抽中了一個新的心病，就好似那虐文主角，走三步吐三回血。

    這不是給她倒油嗎？

    而偏生才出門，就跟媚娘四目相對。

    姜沃第一反應(yīng)是毫無理智的，是躲避媚娘目光，甚至生出鴕鳥本能，想著干脆暈過去算了。

    第二反應(yīng)才是理智重啟后的：不，或許媚娘會誤認為皇帝容不下她！要告知媚娘如今的情形，不能為這事兒跟皇帝起任何沖突！

    偏生此時，小愛同學(xué)還在腦海中道：“暈過去？好的，姜老板！”

    “我知道你舍不得一千籌子免去七日全部病痛，我剛剛努力用權(quán)限去申請了，五十籌子暈一天如何？你們?nèi)梭w的話，暈過去是不是就不痛了？現(xiàn)在暈吧？”

    姜沃：……你做的很好，快不要做了！快住手！

    她要是現(xiàn)在暈過去，就亂了套了。

    就這么一耽擱，媚娘已經(jīng)來到臺階之上，來到了她身側(cè)，伸手扶住了她。

    *

    媚娘在殿外站久了，哪怕一直捧著手爐，手背也已然被冬風(fēng)吹的冰涼一片。

    因而越發(fā)能感覺到血液的溫?zé)?，甚至是guntang。

    媚娘左手扶住人，右手就覆在姜沃手上，血從兩人指縫滲出來。

    而媚娘的手與聲音一樣，此時俱是穩(wěn)定的驚人，甚至讓姜沃想起系統(tǒng)里的電子音，冰冷而無分毫情緒。

    她問道：“是？”

    姜沃在咯血間隙也要立刻回答道：“不?！?/br>
    媚娘這才點頭。

    這會子才剛奔上臺階的程望山，只隱約聽到了姜相似痛哼似言語似的吐了個含糊的音節(jié)，但完全沒聽懂。

    只有媚娘和姜沃知道這一問一答是什么。

    是兩人需要交換的最重要的一個信息——

    “是不是皇帝所為？”

    “不是?！?/br>
    *

    好在程望山到底是御前服侍多年的人，服侍的又是常發(fā)作風(fēng)疾的病人。

    他雖然又驚又呆，但見了病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尚藥局奉御！正巧尚藥局奉御就在偏殿候著給皇帝診脈呢。

    他立刻奔去將人拉來，急得將年紀已經(jīng)不輕的林奉御扯的左搖右晃。

    然而程望山腳不沾地剛回到殿前，又聽見皇帝在里面砸東西叫他。他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再次小跑進門，向皇帝回完話后，險些沒憋死。

    *

    皇帝走出門的時候，被窗外陽光刺了一下眼睛，用力眨了眨眼才看清楚。頓時覺得血色比陽光還觸目。

    “姜卿！”

    方才人還是好好的……吧應(yīng)該是吧，皇帝不確定起來。

    是啊，她在朝堂多年夙夜為公，如今卻不得不辭官離去，又是為了飄渺的猜忌。

    方才在殿內(nèi)，或許只是強壓著傷感，是擔(dān)憂朕……

    皇帝剛想到這兒，便聽姜沃開口了。

    “臣御前失儀，驚擾了陛下?！闭f來咯過一波血后，姜沃自己是有心理預(yù)期（科學(xué)打底），恢復(fù)是所有人里最快的，還能不忘保持人設(shè)：“陛下萬勿驚憂，圣躬安康要緊。”

    皇帝聞此，心中越加百感交集。

    林奉御聲音抖得比北風(fēng)都厲害，顫顫巍巍道：“回二圣，姜相這般站著脈象紊亂，下，下官診不準脈?！?/br>
    他這話才說完，就收獲了皇后冷冷一瞥以及一句：“何不早說！”若是早說，早扶她進殿坐下診脈，還用在這兒寒風(fēng)里站著，邊吐血邊診脈？！

    皇帝聞言，也立刻道：“先進殿?！比缓筠D(zhuǎn)頭問程望山道：“孫神醫(yī)還在京中嗎？”

    程望山忙回已經(jīng)出京了。

    姜沃要不是還在咯血末期，差點下意識回一句：我送出京的。

    皇帝便一指林奉御：“那你來。”

    林奉御覺得自己今日值班，簡直是值到了閻羅殿里。

    *

    在媚娘用掉數(shù)塊干凈細棉，蘸著溫水替姜沃一點點拭去面上血跡后，林奉御終于收回了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剛準備開口，就聽皇帝冷聲道：“不許背醫(yī)書?！?/br>
    林奉御那一句‘醫(yī)典有云’當場被憋回去，噎的他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