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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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放心就是?!?/br> 皇帝這才坐下來,但也只是望著前面,嘆了口氣:“夏日燥熱,媚娘月份大了原就辛苦,偏生弘兒又有些懨懨的不精神,也不知是中暑了還是怎的,媚娘很懸心。孩子小又不敢用冰,不好灌藥,朕與媚娘夜里都要起來看好幾遍弘兒……” 皇帝絮絮說著。 姜沃靜靜聽著:自‘宸妃’事后,自己承受的壓力和重擔,媚娘一定也在承受著。 而她又比自己多了致命軟肋—— 若是外面尋常人家,還不到一歲的嬰孩沒精神,甚至病一病,父母會心疼,但也只會覺得孩子還小,病一病難免的。 可在這宮里,只怕媚娘會緊張到立刻把弘兒身邊所有人摸排一遍,甚至把這立政殿再收拾一遍,生怕是有人心懷不軌。 若是再多一個孩子…… 門扉洞開,小山公公進門報喜,滿臉喜色:“陛下!宸妃娘娘誕下小公主!母女均安!” * 五日后。 姜沃再次來到了安仁院。 “jiejie怎么樣?” 媚娘搖頭:“我無事,孩子未足月,我是沒怎么遭罪,只可憐這孩子,這樣小的一團?!?/br> 姜沃看著眼前幼小的嬰兒。 她見過的小孩子不多,只能與一年前見到的弘兒相比。 小公主看上去,比弘兒剛出生的時候小了兩圈。 此時她正蜷在大紅色的襁褓里安睡,只露出半張小臉兒,并不知外頭風雨。 姜沃進門后,已經(jīng)換過衣裳洗過手,此時才敢輕輕碰了碰小公主的腮。她從沒碰觸過這樣柔軟之物。 如今宮里的局勢,四面都是明槍暗箭。 這樣脆弱的早產(chǎn)的小小嬰孩,如同漂浮在一個滿是惡意的激流中。 雖然她的母親已然盡全力修了一艘越發(fā)牢固的船舶。但風急浪高,顛簸難平。 她還太小太弱了,一個輕微的閃失,一陣不算大的風浪,對大人來說或許不算什么。 但對她來說,就是驚濤駭浪。 * 姜沃抬起頭看定媚娘:“jiejie,讓我先帶公主出宮吧?!?/br> 媚娘抱著女兒也回望她,眼睛里倏爾閃過清亮的淚光。 姜沃心中頓時一痛,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前世,那種有些呼吸不過來的痛苦——她很多年未見過媚娘的淚光了。 媚娘道:“我早就想過……”但媚娘始終沒有主動提起。她何嘗不知這宮里的風險,想從漢時皇子送到宮外養(yǎng)的舊例,可,要把孩子交給誰呢? 她能放心的唯有一人。 但這是個多沉重的擔子。 媚娘何嘗不知姜沃現(xiàn)在面臨的艱辛。 她如何開口? 姜沃輕聲道:“jiejie,我不是心血來潮,我都已經(jīng)安排好了——太史局那里,已經(jīng)過了一月諸事漸穩(wěn)順,我不需要再夜宿宮中了?!?/br> “比起宮里,我家中自然干凈,除了女衛(wèi)和小公主身邊jiejie早就挑好的乳母宮人,不會有外人?!?/br> “我白日是要當值?!?/br> “所以我已經(jīng)尋過陶姑姑了——姑姑早說過不想做如今這個宮正,她愿意出宮陪著小公主?!?/br> “jiejie,姑姑掌宮正司這些年,由她來管著這些乳母宮人,jiejie可放心。” 媚娘眼底的淚光隱去。 “好?!?/br> * 一月后。 姜沃帶公主出宮。 馬車走的格外緩慢。 因怕風撲了小公主,姜沃并沒有掀起馬車窗上的簾子。 但她也能感覺到,外頭漸漸明亮,陽光穿透薄薄一層棉布簾,柔和照在兩人身上。 她能想象出朝陽自云后躍出,劃破天際的樣子。 天色放亮了。 她低下頭看臂彎里的孩子,稚嫩幼小,無知無覺睡得香甜。 此時此刻,這朝堂后宮,都是浪潮翻涌,你尚承受不住。 但—— 若是你好好長大了,怎么不能成為駕御風浪的人呢? 在你還小的時候,讓我先把你帶離這風浪中吧。 第96章 分崩 皇城東,崇仁坊。 這是京城中最大的坊之一,因坊西門便接臨皇城,官宦之戶置宅于此者頗多。坊內(nèi)頗為繁華,單食肆就有五十多家。 坊之東南,有一處獨門宅院。 這處宅院,是姜沃與媚娘對著長安城坊市圖一起定下的。 便于此處撫養(yǎng)公主。 崇仁坊最大的好處,便是東南角挨著東市——夜里持通行手書可最快到東市孫神醫(yī)的醫(yī)館。無論孫神醫(yī)在不在京中,薛大夫是一直住在醫(yī)館里的。 再有,崇仁坊內(nèi)原本也有一家醫(yī)館,還是之前從尚藥局致仕的一位老奉御設的,家傳便頗擅小兒方。 “而且,崇仁坊離皇城近,jiejie與陛下想出宮看公主也容易些?!?/br> 彼時媚娘抱著女兒,邊看著長安城坊圖邊道:“唯一可慮,便是崇仁坊人多些。我會向陛下多要些人,周邊幾處宅子都住上親衛(wèi)。宅院中,再給女衛(wèi)留出兩間房來。” 在公主出宮前的數(shù)個夜晚,兩人就這樣在燈下,一點點補全這座宅子的布置。 為怕現(xiàn)置辦新的漆器或是器物,還有余味不散,這房舍里一應所用之物,都是從宮中或是姜沃原本住著的家中換過去的。 其余公主所用的欄車、被褥等貼身物,更是皆同此例。 姜沃陪著媚娘一起想各處細節(jié)——她知道媚娘有多舍不得。 但是公主滿月后,媚娘自然要從安仁院搬回立政殿,回到每日要陪伴皇帝閱奏疏,與后宮諸人諸事打交道的日子里去, 回到漩渦中去。 * “安?!?/br> 媚娘低頭望著懷里的女兒:“我與陛下都想著,這孩子早產(chǎn),那便等一等再定公主封號,行冊公主禮。” 時人多有俗語,剛出生的孩子,身上不好擔著太多富貴。 “但乳名總要起一個。” 姜沃伸手輕輕戳了戳小公主的腮——經(jīng)過一個月后,孩子長大了一圈兒,小臉兒雪白,腮上粉嫩。再不似剛出生那會子肌膚菲薄,透著過分的紅。 于是姜沃也已經(jīng)敢戳一戳寶寶軟嘟嘟的腮了。 “好,那就是安?!苯钟止瘟斯嗡男”羌猓骸鞍舶??!?/br> 媚娘含笑看著,輕聲道:“一來,我只盼著她平安長大。二來……” “公主跟著你,我是安心的?!?/br> * 在暮鼓聲敲完前,崔朝進了崇仁坊。 勒馬于東南角‘姜宅’前。 宅院從外面看來,不顯山不露水。 只有門口豎著的烏頭門,代表著里面住著一位六品以上的官員。 崔朝下馬,身后親衛(wèi)直接牽了馬去隔壁的宅中。 他自行入內(nèi),穿過回廊,到后廂房去。 門口有一女衛(wèi),一宮女守著,見是他才讓開門。 崔朝進門——廂房早被隔成三間,進門第一間,屋內(nèi)只有衣架、桌椅、盆架。 崔朝先用澡豆洗過手,然后去掉外裳、朝冠和靴子,換下的衣裳都擱在屋子一角的大竹筐里。 再伸手取下架子上干凈的家常衣裳,并一雙蒲草編制的草履換上。這才往里走,到了第二間屋。 只見姜沃正抱了公主在跟陶姑姑說話。 第二間屋舍,窗明幾凈,窗是特意擴過的,便于白日乳母抱著公主在屋里,能有充足的日光。 最里頭一間,才是公主夜里睡覺的寢間,崔朝從未進去過。 崔朝先與陶枳見禮。 陶枳見了他,臉上也是不自覺浮出笑容來。 “回來了?” 聽陶姑姑用正常音量與他說話,崔朝就知道公主醒著,低頭一看,果然見襁褓中的孩子睜著烏潤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