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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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罡的屋中,窗下也擺著棋盤。姜沃就相邀:“那文成陪我下一局再走吧?!?/br> 兩人對坐,直到一局終了,磊磊落落殘棋一局。 等文成告辭,姜沃邊自己一枚枚收棋子邊思慮:正如弓拉滿一定會回彈,正如兩方各自落子后,勝負(fù)一定會自分。 這便是勢。 如今‘勢’與媚娘進(jìn)宮時已截然不同。 當(dāng)時媚娘是沒有根基沒有子嗣的寵妃,皇后處(或者說王、柳兩門)的態(tài)度是拉攏。 如今媚娘膝下已有一子,皇帝還特為其取名李弘,這半年來又格外優(yōu)寵,兼之趕著元日再傳出喜訊——他們對媚娘得態(tài)度,已經(jīng)隨勢而變,必是要打壓媚娘,以免威脅到皇后和太子。 而從前宮中,跟媚娘沒有沖突,覺得她如沐春風(fēng),能與她和睦相處的人,也變了。 比如劉寶林。 為了讓她的兒子李忠能夠順利做太子,她都不惜一直‘病重’,違拗陛下的心意,將兒子托付給皇后養(yǎng)。 似劉寶林這般,已經(jīng)把身家性命都壓在皇后處的人,又如何能接受媚娘的孩子,給太子帶來的威脅? 儲位從來爭的是生死。 姜沃收起了最后一枚棋子:媚娘,實是站在懸崖峭壁之上。 也實是站在四面皆敵之地。 * 永徽四年初,灞橋風(fēng)雪景。 姜沃早候灞橋旁的亭中,見熟悉的馬車自長安城外而來,便順著石子路來到路邊。 “先生?!苯忠欢Y到底:“擾了先生云游,實在不安。” 孫思邈的面容從簾子后露出來,溫和笑道:“莫要多禮,外頭風(fēng)雪,快上車來?!?/br> 姜沃轉(zhuǎn)頭囑咐兩個女衛(wèi)自行回去,她則上了孫思邈的馬車。 上車后,再次垂首致歉。 孫思邈搖頭:“我知你的脾氣,若非實在有事,不會向我開這個口?!?/br> “只瞧在當(dāng)年你給老夫的那些醫(yī)書份上,莫說是近在梁州,便是再遠(yuǎn)些,我也會應(yīng)這一趟回來的?!?/br> * 姜沃同孫思邈進(jìn)宮為媚娘扶脈。 皇帝心中惦記,也陪同在側(cè)——他們朝夕相處,自然看得出,這次媚娘有孕不似上回懷弘兒一樣,那么有精神。 總有些疲倦之色,像是影子一樣掠過她的面容。 孫思邈診過脈,細(xì)端量過媚娘神色,又問了許多話后,才直白道:“昭儀兩次有孕,是有些近了。女子產(chǎn)育是極傷元氣的事?!?/br> “且昭儀素日多用心神,雖說原是康健之人底子厚,但終究要善加珍養(yǎng)才是?!?/br> “此次有孕后,還是緩一緩好生調(diào)養(yǎng)兩三年?!?/br> “這樣對母體好,對孩子也好?!?/br> 媚娘都一一應(yīng)了。 姜沃看似站在原地,目不斜視,其實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 見皇帝也很專注聽著,聞言也贊同點了點頭,這才放心些:這皇家子嗣事,媚娘一人說了不算,得皇帝點頭。 這種讓妃嬪緩要子女的話,也只有孫思邈敢這么直白說出來了。 孫思邈又將媚娘現(xiàn)用著的所有補品、藥膳、餐食等方子拿來一一看過,然后再次細(xì)問了些媚娘的證候,斟酌著將方子都改過一遍,又寫了幾條保養(yǎng)之道,讓媚娘依此而行,這才告辭。 姜沃送先生出去后,又轉(zhuǎn)回來。 就見媚娘笑道:“孫神醫(yī)看過后,旁的不說,心里就安定許多?!?/br> 這便是神醫(yī)特有的安慰劑效應(yīng)了。 姜沃見媚娘面上帶笑,倒是皇帝臉上還有些猶豫之色似的,不由問道:“陛下可還有疑慮?” 皇帝還沒開口,姜沃就聽媚娘道:“我知陛下在疑慮什么——可如今孫神醫(yī)都看過并無大礙。陛下只管按原定之計去行就是了?!?/br> 李治面容上卻還是未決之態(tài):“哪怕無大礙,你懷著身孕精神短缺也是朕親眼見到的。不如再往后推一推吧。” 媚娘坐直了身子,堅持道:“陛下,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姜沃罕見覺得,你們兩位確實有點謎語人在身上的。 不過很快,其中一個謎語人就點了自己的名:“太史令隨朕去前頭。”又囑咐媚娘好生歇著。 姜沃隨皇帝來到前頭偏殿。 皇帝道:“原本,朕準(zhǔn)備正月里就給弘兒封王,并以追賜武德年間舊臣為由,給媚娘之父復(fù)加爵位。再將媚娘的位分往上動一動?!?/br> 姜沃立刻就明白了—— 自謀反事后,宗親敗退,太尉真正可稱得上是大權(quán)獨攬。 但就像一張弓拉到最緊,一根彈簧壓到最低,其實反對長孫無忌的人,也已經(jīng)被壓到了極致——比如原來有宗親在中間做緩沖,許敬宗這等招長孫無忌厭惡的人,還能依附下宗親庇護(hù),喘口氣。 可現(xiàn)在,完全是砧板上的rou,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等著太尉發(fā)落。 人都是求生的動物,面對如此大的生存壓力,自然要不顧一切的找條生路。 皇帝就是那條生路。 李治已然看清,宗親之后,他該自己上場,與舅舅分一分這場‘勢’的成敗了。 但事情總要有個突破口。 他要有一件光明正大與舅舅產(chǎn)生不可調(diào)和分歧的事。 甭管長孫無忌多么獨攬大權(quán),但無可否認(rèn)的是,他是個能臣,有關(guān)社稷百姓的政令皆是佳政,有關(guān)朝政庶務(wù),至今李治都還能跟他學(xué)到些處事之道。 因此,皇帝不能,也無意拿著這些朝政事與舅舅奪權(quán),平白損耗社稷。 他選擇的戰(zhàn)場是‘后位’,或者說是‘儲君位’。 作為一個皇帝,想拿回自己能夠定儲的權(quán)力,難道不對嗎? 只要他撕開這個口子,自然會有人依附過來。 可現(xiàn)在…… “朕若是此時下了這幾道詔書,只怕媚娘在后宮中,便無立錐之地?!?/br> 姜沃在皇帝說出這句話前,就已明白:是,皇帝這三步,直接從出身、子嗣和帝寵三方面把媚娘徹底推到了眾人跟前。 有敏銳的人,必然能嗅出陛下有意改換后位的心思。 會有人依附上來,更會有人展露出敵意! 若說皇后背后的世家,此前對媚娘這位有子寵妃,只是‘務(wù)必打壓’下去的想法,那這之后,應(yīng)當(dāng)就是‘務(wù)必除之’的態(tài)度了。 “媚娘催朕勿要顧慮,早做決斷。” “朕也明白,若再拖個幾年,朝上人人只怕已然慣了太尉威勢,慣了聽從于太尉,再沒有心氣了——且宗親暗弱,舅舅現(xiàn)在已然騰出手來,以后朝上再有忤他心意令他厭煩的人,直接可以發(fā)落了。” “是該趁現(xiàn)在……可媚娘又忽然有孕,精神看起來不如從前不說,身邊還要帶著那么小的弘兒。” “朕并非不知后宮陰私詭譎事,只怕此間爭斗不比前朝差?!?/br> “哪怕媚娘就住在這立政殿,朕也不敢說,這立政殿里就干凈?!鼻胰诵囊鬃?,此時干凈,將來也未必。 誰知道每個人背后牽著多少人,心里又藏著多少心思呢。 李治將心里諸事,一股腦念叨了一遍,然后望著眼前一言不發(fā)的太史令,略微苦笑道:“朕知道你的脾性,跟你說這些事,你也不會催朕做什么決斷,你只會等著朕與媚娘來定?!?/br> 姜沃頷首:“是?!?/br> 是決意冒險,還是先退一步求穩(wěn)—— 無論最后媚娘做了什么決定,她總會陪著她一起。 第94章 宸妃 永徽四年春。 皇帝率百官先祭高祖獻(xiàn)陵,再祭先帝昭陵。 這還是姜沃第一次見到高祖獻(xiàn)陵,與先帝的昭陵依山而建不同,高祖的獻(xiàn)陵是堆土成陵,更隨漢制。 因祭拜祖父與父親兩陵的緣故,皇帝還特意問姜沃:李仙師都離長安快三年了,他將來的陵寢地選的如何了? 姜沃在皇帝跟前低著頭,替師父解釋道:“師父意欲走遍關(guān)中龍脈千山,替陛下?lián)褚簧霞鸭獂ue?!?/br> 口中替師父陳述忠心耿耿,其實有點心虛—— 上次她接到李淳風(fēng)走私驛送來的信,才發(fā)現(xiàn)師父出長安后,直接就是斷線的風(fēng)箏一樣歡快飄遠(yuǎn)了。 信是從蜀地寄過來的,李師父竟然直接南下拜訪袁師父去了。 而他接到的圣命,明明是在關(guān)中尋陵寢。 姜沃收到信也是無奈:先帝一去,李淳風(fēng)別說扔下太史局不管了,先帝喪儀后,連太常寺少卿之職也不顧了。 好在皇帝年輕,對陵寢事也不急,寧愿李淳風(fēng)多走遍山川,尋一處吉壤。 “免于百年后禍?zhǔn)??!?/br> 雖說每個皇帝都盼著本朝千秋萬代,但心里也清楚的知道,哪有什么萬歲之人,萬代之國。 因此對陵寢事便很看重,不欲死后受辱。 聽皇帝提起這件事,姜沃倒是能夠很有底氣地請皇帝勿憂。將來他與武皇合葬的乾陵分外牢固,那是叛軍拉來大軍,甚至是上了火藥,都炸不開的程度。 * 祭過高祖陵寢,皇帝下旨,追賜武德年間功臣勛爵十三人。 其中便有武昭儀之父,武士彟。 次日,又下旨封皇子弘為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