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定會在太陽落山前趕到孔雀山莊。”寧熙繼續(xù)喃喃自語。

    “嗯。”仇野繼續(xù)回應(yīng)。

    然后，寧熙再沒話說，周圍就變得安靜極了。

    雖然雨聲淅淅瀝瀝，但依舊能聽到兩道沉重的呼吸聲。少年的在前，少女則在后緊緊跟上，兩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最后交融在潮熱的雨里。

    一直拖著下巴怪累人的，寧熙將手搭在膝蓋上，胳膊貼在仇野的胳膊旁邊。

    她用手指絞著裙子，最終還是憋不住扭頭問：“仇野，你是不是有心事？”

    仇野將胳膊往旁邊收了收，沒再挨著寧熙。

    “沒有?！鄙倌甑穆曇粲行瀽灥?。

    寧熙悶悶不樂地撅起小嘴，“你騙人，沒有心事話還那么少。你以前就算話少也不會這么少?！?/br>
    聞言，仇野劍眉半挑，忍不住在心里感嘆，寧熙現(xiàn)在是越來越了解他了，這該怎么辦呢？

    不過幸運的是，他現(xiàn)在也挺了解寧熙的。

    “肚子餓了么？”他問。

    “有點?！睂幬趺嗣竟窘械亩亲印，F(xiàn)在時間怕是已到飯點，不餓才怪。

    仇野早有準(zhǔn)備，他從包裹里取出裝著水塔糕的牛皮紙袋遞過去，“給?！?/br>
    水塔糕有桂花味兒的，葡萄干味的，堅果味的，寧熙將手伸牛皮紙袋，黑溜溜的杏眼笑道：“猜猜我拿出來的是什么味兒？”

    “桂花？”少年掀開眼皮隨口一答。

    “好，你說桂花，要記著啊。”

    只見寧熙閉著眼睛將一塊軟糯的水塔糕從紙袋里摸出來，然后睜開一只眼睛悄悄一瞥，估計是看到白白胖胖的水塔糕糕面上的幾朵金黃色小花，她驚喜地將另一只眼睛也睜開，笑道：“呀，還真是桂花味兒的！”

    她說著將手里的水塔糕遞給仇野，“喏，你猜對了，獎勵給你的?！?/br>
    其實仇野根本就不餓，但他還是接過少女遞來的糕點，放進(jìn)嘴里，咬了一口。

    方才少女煞有其事的模樣讓他有些忍俊不禁，回想起那亮亮的眼神，他的嘴角竟真的微微上揚。

    “謝謝。”他說。

    “不客氣！”寧熙皺著鼻子笑了笑。

    她說著也從紙袋里摸出一塊方方正正白白胖胖的水塔糕，好巧不巧，也是桂花味的。

    水塔糕是江南一帶的特產(chǎn)，由發(fā)酵的米漿制成，所以吃起來有股淡淡酒釀香氣。寧熙在上京并沒有吃過這種又糯又有嚼勁的小玩意兒，到這邊來吃的第一口就愛上了。

    “仇野，你要是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說，我們是同伴嘛?！睂幬踅乐?，像只倉鼠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

    “嗯。”仇野淡淡地應(yīng)著，扭頭去看門外的雨。

    雨并沒有要變小的樣子。

    一個水塔糕不大，寧熙很快就吃完了，她取出手絹擦擦嘴，繼續(xù)說，“而且，我還挺喜歡你的?！?/br>
    “嗯?！背鹨暗瓚?yīng)著，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立馬扭過頭看向?qū)幬?，漆黑的眸子在好看的瑞鳳眼里，輕輕顫抖著。

    寧熙被這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眨著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話。

    “你再說一遍?！背鹨昂鋈蛔兊眠瓦捅迫似饋怼?/br>
    “說……說什么？”寧熙有些摸不著頭腦，她發(fā)現(xiàn)那只白白胖胖的水塔糕在仇野手里已經(jīng)被捏得不成樣子了。

    “就說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

    “哦，”寧熙開始慢吞吞地復(fù)述起來，“仇野，你要是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說……”

    “不是這句，”仇野打斷道，“后面一句?！?/br>
    寧熙抿了抿唇，她不知道仇野為什么突然就變得這么暴躁，仇野明明一直都很平靜，至少情緒波動絕不會像如今這般大。

    “我說，我還挺喜歡你的?！?/br>
    寧熙絞著裙子悄悄去觀察仇野的神色。

    這句話有什么不對嗎？她確實挺喜歡仇野的。

    少年濃密的長睫輕輕顫著，呼吸也變得越發(fā)沉重，似乎是因為心跳得太快，連聲音都變得沙啞。

    他閉了閉眼，等再睜開時，少年啟唇道，“你再說一遍?！?/br>
    寧熙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我說，我喜歡你啊，不能喜歡你么？我還喜歡哥哥和小婉，我還喜歡慕姑姑呢?！?/br>
    少年的眸光暗淡下去，“哥哥是誰？還有那個小婉和慕姑姑?！?/br>
    “哥哥就是我親哥哥，小婉就是我的親meimei，慕姑姑是我阿娘身邊的人，她看著我長大。其實我也挺喜歡阿娘的，但是她太嚴(yán)厲了，很多時候我都怕她?！?/br>
    寧熙絮絮叨叨起來，她從牛皮紙袋里又摸出一只水塔糕，咬一口慢慢咀嚼著。這回是堅果味的，糕面上灑著炒香了的核桃仁碎。

    仇野徹底重歸平靜，眉眼又變得如高山積雪般冷漠。

    “你想家了？”他問。

    “有點?！睂幬醭灾夂鼗卮?，“小婉要是知道我跑了，肯定會佩服我，因為她不敢做的事，我敢?！?/br>
    粉色的花瓣被雨水沖到臺階邊緣，變得臟兮兮的。

    仇野將視線從流水花瓣移到寧熙身上，“要不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咳咳咳！”寧熙開始不?？人裕词箍人灾€不忘瘋狂地?fù)u頭擺手。

    仇野連忙打開水囊給她喂了口水，輕輕拍著她的后背無奈道：“聽到要回家這么激動？”

    寧熙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終于喘過氣。

    少女的眼睛紅彤彤濕漉漉的，她看向少年連忙解釋，“我是有點想哥哥小婉還有慕姑姑，但我不想回去，你別送我回去?！?/br>
    “寧熙?！背鹨暗穆曇艉鋈蛔兊煤車?yán)肅。

    “嗯？”寧熙歪著頭看少年。

    “你當(dāng)真要跟著我去孔雀山莊？”

    “當(dāng)然啊，我要是不去那里，我的小冊子就沒內(nèi)容寫了?！?/br>
    “那里可能會有些危險，你想好。”

    “我早就想好了，而且有你在，我怕什么？”寧熙用手肘戳了戳仇野的胳膊，“你答應(yīng)要帶我去的，不許反悔?！?/br>
    “嗯?！背鹨包c點頭。他之前只是怕寧熙會臨時反悔。

    既然如此，他會讓寧熙在孔雀山莊當(dāng)一個旁觀者，不受任何傷害地觀看一場好戲。

    牛皮紙袋里還有一只葡萄干味的水塔糕，寧熙把它取出來，供奉在寺廟里的佛像前。

    佛前的香還燃著，窗外的風(fēng)吹進(jìn)來，煙霧繚繞。

    仇野看著寧熙蹦蹦跳跳地回來，忍不住問，“你向佛祖討了什么好運氣？”

    寧熙照著剛才在佛前的樣子雙手合十，口中喃喃道：“愿佛祖保佑我們此行順利。”

    仇野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不需要任何神佛的保佑。

    “保佑”是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自小的經(jīng)歷告訴他，人能靠的只有自己。刀尖舔血靠的是拼命，只有比對方更加拼命，更加不怕死，刀才能架在對方的脖子上。

    “仇野?！?/br>
    少女清脆的聲音將他拉出思緒。

    “我以前從書里看來一個故事，想說給你聽聽?！睂幬跬T外望了望，“反正雨還沒停?！?/br>
    “嗯?！背鹨包c點頭。

    “佛祖有一弟子名為阿難，阿難對佛祖說，‘我喜歡上一女子?！?，佛祖問，‘你有多喜歡那女子？’，阿難回答，‘我愿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fēng)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求她從橋上走過。’。”

    “然后呢？”少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

    “沒有然后了，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喜歡才會讓阿難愿意這樣做?！?/br>
    仇野沒說話。

    寧熙則繼續(xù)說，“我有時候會分不清我對仇野的喜歡是哪種喜歡，是對小婉和哥哥的那種喜歡，還是別的喜歡。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是一樣的，但有時候又覺得不太一樣?！?/br>
    她抱著裙子蹲在臺階前，一邊小聲說，一邊戳飄到臺階上的落花玩兒。

    仇野沉默著，少年的喉珠不安分地上下滾了滾，然后站起身往外走去。

    “雨停了，”少年回過頭，“走吧?！?/br>
    剛下完一場雨，山中薄霧藹藹。少年站在薄霧后，眼神看不真切，似有一團(tuán)化不開的冰雪。

    寧熙也不再糾結(jié)方才的問題，蹦蹦跳跳地跟上前，走到少年旁邊，沖他微微一笑，“走！”

    雨停后，太陽馬上就冒出頭了。兩人到孔雀山莊時已是黃昏，只不過太陽還未完全落下。盡管如此，家財萬貫的孔雀山莊已經(jīng)開始張燈結(jié)彩，呈現(xiàn)出一派熱鬧的景象。

    兩位穿著勁裝短打的青年站在山莊朱門口的紅燈籠下，一高一矮。寧熙認(rèn)得這兩位青年，她黑溜溜的眼睛狡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跟仇野說，“仇野，給我請柬，我要去會會他們?！?/br>
    仇野忍俊不禁，他當(dāng)然知道寧熙在打什么壞主意。

    于是，寧熙拿著請柬，十分嘚瑟地在兩位青年眼前揚了揚，“哎，我之前說什么來著？沒有青蓮仙子拿不到的東西?！?/br>
    兩位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忙打開大門，畢恭畢敬道：“請?！?/br>
    仇野依舊站在她身后，安安靜靜地看著她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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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雀山莊至少有八個鎮(zhèn)國公府那么大。

    上京寸土寸金，加上目前朝廷的風(fēng)氣崇尚節(jié)儉，是以官員的宅子都是往小了修。鎮(zhèn)國公府已經(jīng)是上京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宅邸了，但跟孔雀山莊比起來，卻像是麻雀和大雕。

    孔雀山莊幾乎遍布了兩個山頭，比江南巡撫的宅子還要氣派，巡撫家的有的，孔雀山莊有，巡撫家里沒有的，孔雀山莊還有。

    往孔雀山莊里擺放的瓷瓶底下一摳，都能摳出一坨金粉。這里簡直是人間樂園。

    正因為孔雀山莊輝煌寬廣，所以才能住進(jìn)那么多武林豪杰。最近幾日，幾乎大半個江湖的人都匯聚到孔雀山莊了。

    寧熙和仇野進(jìn)山莊時天色已晚，但山莊卻燈火輝煌，把黑夜照得同白天一樣明亮。幸好寧熙被丫鬟及時指引進(jìn)了屋子，否則她就要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孔雀山莊的房間也舒服，窗明幾凈，房內(nèi)擺放著兩扇精致的屏風(fēng)。細(xì)細(xì)看去，屏風(fēng)不僅是蘇繡，而且還是雙面繡。

    雙面繡極其考究繡娘的工藝，需要在同一塊底料上正反兩面繡出不同的圖案，所以價格十分昂貴。鎮(zhèn)國公府全府總共都沒有幾扇雙面繡屏風(fēng)，而在孔雀山莊的一個小小的客房里，卻有兩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