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第4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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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的記得,那日在壑園,薛凌說,是今年新得的“二月春”。 ------------ 第943章 不知春 說來一句隨口話,不該記得如此清楚。然這會回想,他好像還能記起當(dāng)時薛凌臉上表情,笑意盈靨,是難得的脆生語氣,活潑喊“李大哥,今年新得的二月春”。 下人扯著嗓子抱屈:"大人說哪的話呢,二月春二月春,那就是二月的茶,采下來晾曬炮制,三月初初喝到已是最早了,哪還真有二月就喝到的。 大人您這盞,再早也沒有了。" 李敬思盯著茶碗,里頭茶湯澄澈,入口清冽微甘,和在壑園喝的那盞,好像沒什么不同。一碗茶而已,薛凌也犯不著騙自個兒吧。 他問:“再早也沒有了?怎么我在別處喝過?” 下人笑笑,佯怒罵道:“可是哪處jian客連大人都欺上了,隨口胡謅,又或拿年前的陳茶充新茶,真是沒長雙好眼睛?!?/br> “陳茶充新茶?”李敬思嘀咕一聲,再沒多問。下人尤絮叨兩句,道是民間慣有無賴謊稱得了二月春,實則這茶,年年多不過百筒,大多進(jìn)了宮里,手頭這盞,便是皇帝日間命人賞來的。 李敬思揮手,遣退了下人,又盯著那茶碗許久,再喝一口,便覺哪哪都不對。他不善品茶,卻覺今日這茶是比壑園那日飲的要好些。 二月春二月春,他在猶疑不定里將諸多真真假假理順,今日定是真的二月春,那日喝的,是假的? 這么一想,二月春也好,三月春也好,再無心下咽,睡也睡不著,走了幾步到窗沿處,手腕一翻,殘茶冷酒盡數(shù)潑到了睡著的楊素臉上。 京中呼吸生寒,垣定卻是熱浪沖天,因晚間多飲了幾杯,楊素睡的頗熟。這冷不丁被人潑醒,睜眼瞬間毛骨悚然,自忱睡的太熟了些。 腦中念頭過了一遭,這才抬眼看,站在面前的是獻(xiàn)降的樊濤。楊素也算乖覺,心知不好,翻身坐起,左右看得一周,屋內(nèi)站立七八人,竟然皆不是自己治下。 樊濤手上空酒碗還沒丟,含笑瞧著楊素道:“大人晚間敬了我一盞,禮尚往來,現(xiàn)兒也敬你一盞,垣定水好,釀出來的酒也好,帶兩壇下去,與閻王爺駁個商量,來生投個好胎?!?/br> 饒是楊素已有心里準(zhǔn)備,此番仍是駭?shù)牟惠p。他見樊濤措辭老長說的不緊不慢,必然是城中大勢已去。 今日進(jìn)得城來四五萬兵馬,又親眼見城中盡是饑渴將死之人,怎么會短短一夢之間,就換了個天? 他忍不住將目光往外,想看出個究竟,楊素將酒碗往地上扔得清脆一聲,道:"你也知道,我拿了黃承譽(yù)的頭顱,可將軍未必知道,那頭顱,是我借的。 這有借,就要還吶。 雖說苦主沒了,奈何黃家活著的人還多了去,這帳我是萬萬賴不過去的。你看,是你自個人給我呢,還是我自己來???" 他問話,卻沒讓樊濤答,而是“唰”地一聲從腰間把了柄短匕在手,另道:“不過,黃承譽(yù)的人頭,是我親自取的,為表敬意,我看,將軍不若成人之美?!?/br> 楊素此時方生些許畏懼,喘氣聲開始不穩(wěn)。他看樊濤一副白面書生模樣,握刀的手竟分外遒勁,力道盡顯。 “你……你們……”他看樊濤,目光仍忍不住往外看,總覺著此事不該,三五萬兵馬,就是引頸受戮,也得小半天才能砍完吧,這才幾更天啊。外頭是有些旭光樣,難不成自己一覺睡到了天亮? 轉(zhuǎn)瞬間,目光已游移了數(shù)個來回,終察覺出哪里不對,外頭的天,是一片火紅色。 這哪是什么旭光? 他抬手,抹了一把額上細(xì)汗。這兩日確然熱了些,只是晚上睡到滿身是汗……他再看樊濤,已然全身哆嗦。 你們?nèi)绾巍@話都沒問完。 樊濤將一根棍狀物在手上輕巧轉(zhuǎn)了個圈,正是那張被薛凌摩挲過不下百次的垣定輿圖,此時精心卷成一指粗的筒,珍寶似的系了根纖細(xì)紅繩,在楊素眼前晃過。 他并非一眼認(rèn)出,卻也用不著樊濤提醒,只因那輿圖用的皮子著實少見。正因為有了這仗輿圖,自己才知道垣定暗河,才…… 他復(fù)看向樊濤,顫抖道:“圖,圖是你給的。” “那倒不是,不過也差不了多少”。樊濤停手,將那張輿圖牢牢捏在手中,恭敬道:“將軍請吧?!?/br> 楊素驚中生怒,不可置信道:“你騙我給城中投毒,又拿黃承譽(yù)人頭為注誘我進(jìn)城?你……城中死了多少無辜百姓,你敢如此?” “你不投毒,誰騙得你啊,昨夜慶功宴上,也不見得你敬無辜百姓兩杯。”樊濤上前,一手搭在楊素肩上,另一手白刃盡數(shù)沒入胸口,楊素只一瞬瞪了眼,身體不自覺僵了一僵,并無任何反抗舉動。 他是有些武藝在身,往來在京中還略負(fù)薄名,只凡夫俗子,未有通天徹地之能,今夜無論如何,是出不去了。不然,楊素估摸著還近不了他的身。 樊濤將匕首拔出,沒等血噴,又連捅了三四刀。楊素斷氣之前,已然眼前一片漆黑,再瞧不見城中火光,只聽樊濤嫌惡道:“敗軍之將,喪家之犬,敢來責(zé)我?” 說話間,似乎又捅了好幾刀。 大抵是臨死之人,連疼痛都模糊,只樊濤覺得肩膀處有什么東西硌的慌。 是什么呢? 他吞著喉頭涌上來的血,努力使自己清明些,肩膀處有什么東西硌著自己,那種不舒適感比胸腹處的尖利更難熬。 是什么啊。 該是樊濤的手,應(yīng)該是樊濤的搭在那,免得自己躲閃。只是,人手怎會如此硌人呢? 好像耳朵也不好使了,至少他再沒聽見樊濤說點啥。四肢百骸都在失去知覺,唯有肩膀那處還是火辣辣的像在燃燒。 莫不是城中的火燃進(jìn)來了?他再咽不下洶涌而出的血,也無法再坐穩(wěn),恰樊濤丟了手,大概是知道此人已然必死無疑。 楊素整個人栽倒在地,鮮血四散溢開,帶走肩膀灼熱,他到底是知道什么東西硌著自己了。 不就樊濤手里還捏著那張輿圖么。 好怪,鞣制過的皮子,摸起來軟的跟棉一樣,真真是人要死了犯糊涂,怎么就覺得,方才是數(shù)千根針在扎。 不就是,那張繪著暗河的輿圖么。 ------------ 第944章 不知春 楊素氣息未絕,樊濤轉(zhuǎn)身隨手將短匕丟在地上,卻還牢牢握著那張輿圖,雙手交疊與眾人道:“諸位,黃兄的頭顱,我還了。” 楊素伏在地上地,眼睛死死盯著樊濤的鞋尖,再無怨恨不甘,反生輕蔑嘲弄。只說是那么扎人的東西,樊濤捏的如此緊。 被扎死,也只是早晚而已。 只屋內(nèi)叫好如眾,再無人關(guān)注于他,又聞得三倆腳步聲簌簌來回,有人行至楊素身邊,果真是拎刀將樊濤人頭切了下來。 一時更添人聲交疊,有說死的好,有說尸身丟去喂狗,并無誰置喙,樊濤那聲“黃兄”是自抬身份。 這場火,直燒到五更天末方逐漸式微。城南漸有三五人影冒出,而后又增七八,始聞泣聲怯怯,隱見天光時,城中已是嚎啕咒罵如雷。 尚有些氣力的,皆是攙扶著一路越過斷壁頹垣往城北而去。樊濤早安排了人在此,愿意去往別處求個活命的,一律發(fā)銀二兩,糧食一斗。 老弱喜不自勝,倒忘了,這些錢銀,本就是城中收刮而來?,F(xiàn)如今還之于民的,不過十之一二爾。 而大多數(shù)青年男子,則被幾句豪情壯語勸下,今天子無道,凡英雄者,當(dāng)起而誅之,攜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豈學(xué)鼠輩倉皇出逃? 昨夜大火后,城中兵馬精銳盡出,直追殘敵二三十里,晨間正陸陸續(xù)續(xù)縱馬回城。 看那些人,鐵甲寒光,馬蹄生風(fēng),端的是氣派,再看自身,妻兒不保,父老難安。當(dāng)今天子,竟然給百姓下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如此,又有何處能去? 只得一聲“反了”,大梁上下,處處都在喊“反了”。 楊素臨死想看見的那縷旭光始終沒來,辰時過半,垣定飛雪如絮,不足一刻,放眼四周已是潔白一片。 京中亦是銀裝素裹,果真如那張二壯所言,四更天里下了場雹子,指頭大小的冰粒噼里啪啦落了小半個時辰,等到五更初初,魏塱已在糾結(jié)要不要取消今日朝事。 皇帝更個朝服的功夫,太監(jiān)屋里屋外來回跑了好幾趟,終了笑道:“不到刻度呢,陛下您看……” 不到刻度,說的是院里的計雪器,祖宗有訓(xùn),雪厚半尺則罷朝。今日雪來的大,卻是下的晚了些,眼看著時辰已到,地上尚不足半尺。 魏塱小有失望里多少還是記起些寒來暑往,蹙眉暗忱這流年不利,怎么暖春如許久,突兒就飛雪了。呆會朝事上,不知又要幾處災(zāi)幾處禍,幸而…… 幸而昨日垣定傳了喜訊來,勉強(qiáng)壓得一壓。橫豎這朝事是躲不過,捂著個手爐上了龍輦往金鑾殿上去,身后妃子媚聲喊了恭送。 自上元日黃家造反,后宮諸人就沒幾個得見天顏,聽說是昨日打了個大勝仗,這才換了一夜心猿意馬,不怪那小妃眉眼含春。 孰料魏塱才剛走沒多久,后面小太監(jiān)一聲驚呼,拍著大腿連喊了兩聲“哎喲”,小妃正在妝臺洗漱,循聲轉(zhuǎn)過去,瞧見一堆雪自頭頂簌簌落到床幔上,順勢而下,像掛了匹白幡。 一夜溫存帶來的得意頓時煙消云散,那幾匹琉璃瓦,年前就見了裂,不知說了幾回,日日說換,日日未換。今兒終受不住雪壓,裂了開來。 皇家的房子塌了,說出去,得是個多大的笑話。她橫眉跺腳,仗著昨日恩寵大喝趕緊將負(fù)責(zé)此事的宮人拖去打死。 到底太監(jiān)通透,上前嘀咕兩聲,只說宮里的錢,得陛下批了文書才能支,今年多事之秋,換不了瓦,怪不得底下人。 出出氣也就罷了,做的狠了,萬一陛下面子上不好看,豈不徒惹不自在?又輕勸得兩聲,小妃方歇了心思。但看銅鏡里胭脂色濃,恨恨怨了一聲:“這些亂臣賊子,害得本宮連匹瓦也換不得,端地是該千刀萬剮?!?/br> 太監(jiān)連連附和,又說垣定大捷,黃承譽(yù)人頭都供上來了,四方平定不日而已。到時候,區(qū)區(qū)一匹瓦算得甚。 小妃復(fù)添笑意,不識得曾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掌上明珠。戰(zhàn)事一起,天下萬千流民立錐之地難求,宮里頭,心心念念的,卻是頂上生光琉璃色。 幸而壑園的房頂結(jié)實,雹子一來,敲著青磚綠瓦上,非但不覺聒噪,反有高山流水雅音之感。 薛凌前半夜睡意全無,直道聽見雹子聲如許,頓覺周身舒暢,倍感舒適。人一舒適,就搖搖晃晃犯困。 第二日含焉來瞧了幾回,還不見得薛凌起床,實忍不住,闖進(jìn)房里歡喜道:“薛姑娘,下雪了下雪了,你起來瞧瞧,今日雪下的好大?!?/br> 薛凌睡意迷蒙里并無太大反應(yīng),昨夜既下了雹子,雪來再正常不過。倒是含焉反應(yīng)過去熱烈,又不是沒見過下雪。別說平城如何,往前數(shù)數(shù),正月那雪下的,不也是要將京中埋了一般么。 她翻身捂著被子要躲,含焉雀躍不減:“前兒個那么熱,我當(dāng)是要入夏了,不想這京中時節(jié)居然也和平城想象,三月間雪這么大,你可起來瞧瞧,再晚些,院里雪厚都下不得腳啦?!?/br> 薛凌聽聲將被子往下一掀,翻身坐起果真是冷,又將被子往身上扯了扯,跟想起什么來似得,笑道:“你說的還真是,這都三月初了,下這么大雪是少見?!?/br>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兩圈,又覺著不是很少見,至少那年回京,四月還飄雪,去歲也是乍暖還寒過了幾糟。不過,春雪總是個好東西,原上好些禽獸東西出了窩沒地躲這驟寒,人走到跟前跟撿石頭一樣。 這場雪,尤其是個好東西,下的不早不晚,恰是時候。 含焉哧哧笑,沖著門外喊添件厚袍子來。丫鬟沒進(jìn)門,薛暝隔著簾子說是李大人給姑娘送了禮,特交代人一醒就趕緊送上。 薛凌有些糊涂,又怕是李敬思得了什么要緊消息趕著傳,忙招呼薛暝上前,見他手上是個錫銀樣盒子,尺余長,巴掌寬,約莫兩寸左右厚,花紋繁復(fù),晃眼沒瞧出雕的是什么來。 她不避諱含焉與薛暝二人,隨口道:“什么東西來哉。” 薛暝道:“底下沒說,只是來傳的早,天蒙蒙亮就經(jīng)由逸白遞了來。我當(dāng)是試管緊要,但他又再三交代,不可擾了姑娘安睡,醒了再呈?!?/br> 薛凌越發(fā)糊涂起來,伸手接了打開,里頭是兩只拳頭大小黃瓷柿子罐。她整個取出來,才看見底下壓了張紙條,上書:“新得二月春兩封,知你喜歡,特送與你?!?/br> 字跡勉強(qiáng)稱得上好看,筆力尚有淺顯,應(yīng)是李敬思親筆。到底墨跡一事,非時日年歲不可得。 薛凌抓著那罐子晃了晃,心覺好笑,她知二月春是歲貢,估摸著是魏塱賞了李敬思兩罐,被他拿來借花獻(xiàn)佛?可能哪日自己提過一嘴? 這種尋常小事,哪里記得如許清楚,也好,反正這茶喝來還行。如今他討好些自己,也是常理之中。 京中諸人,唯李敬思與蘇凔要緊些,這要緊,不僅僅是往日情分,更多是來日所需。她偏頭,看窗外雪下的是真好,昨日里齊世言也死的好,不枉當(dāng)初放他一馬。 將罐子揭開來,一罐碧綠栩栩,宛如還在枝丫上掛著。朝堂上魏塱恰拿到了垣定來的文書,一并拆開,是垣定城里血火暗暗,波濤洶涌席卷到眼前。 真相未必是真相,但謊言一定是謊言,拆穿的方式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