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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雄兔眼迷離在線閱讀 - 雄兔眼迷離 第302節(jié)

雄兔眼迷離 第302節(jié)

    我娘常說水龍王水龍王,打個噴嚏淹死倆。江里常年有人落水,所以撈個人并不稀奇,奇的是我撈她起來是個男子模樣,扛回家里卻是個女的。

    她說她跟自己爹做生意,遇著了山匪,不得已投河保命。我與父母信了,好意留她小住,還要幫著見官。"

    薛凌微躬身見了禮,打斷道:“謝過李大哥救命之恩”。話落瞥了蘇凔一眼。

    蘇凔頓舌,李阿牛續(xù)道:“但是后來村里失了火”。他喘氣聲粗,想到張垣說那場火是多半霍家放的,再蠢的人也能聯(lián)想到和薛凌脫不了干系。

    李阿牛起身道:“起火的時候……你去哪了?”

    當初他回到村子里時,不是沒惦記過薛凌。不過那時火已經(jīng)滅了,衙門的人幫著收了尸。有能認出來的,也有認不出來的。落兒不過是個剛撈起來的外姓人,要找不易,還得安頓父母種種。

    這句話,直到此刻才問出來。只當日應(yīng)該沒想到,居然能有一天問到了本人。

    薛凌咬著下唇似回憶了一遭,方道:“你與李嬸出門,我就察覺到了不對。哪有什么價值千金的人偶,分明是霍云昇丟下來……想看看東西飄到了哪里。人偶所到之地,我也多半在那個地方?!?/br>
    李阿牛頓時大怒:“你知道不對,居然放任我全家去死?”

    蘇凔雖在朝事上與薛凌意見不合,但私心向著她,忙拉了李阿牛一把,勸道:“阿牛哥,此事怪不得薛……”

    “什么怪不得”,李阿牛再不疼惜那件大氅,猛地將一掀衣襟將其從蘇凔手上掙脫,殘羹剩飯掃了一片,喝道:"怪不得……怪不得明縣老爺說我爹娘死的蹊蹺,如果我沒有返鄉(xiāng)查到這件事,你還要瞞著我多久。

    你知道那個狗屁木偶是假的,你眼睜睜看著我爹娘去領(lǐng)賞?我爹救了你性命,我娘拿你當女兒看,我……我……你看著我全家去死?"

    他越說越氣,雙手一推桌上杯碗。薛凌不避不閃,仍由一只碟子砸到自己眼前。緊接著“啪啪”數(shù)聲,地面添了一堆碎瓷。

    李阿牛勉強停得稍許,恨恨道:“但凡你當時有一句真話,我不至于父母雙亡,倒霉到今天這種地步,你現(xiàn)在把事挑出來說,是什么意思?”

    蘇凔還待勸,李阿牛又握拳在桌上狠砸了一下,高聲道:“是什么意思?”

    薛凌抬眼看著李阿牛,臉上還是痛悔哀戚,心中竟莫名想笑。倒霉到今天……今日李阿牛加官進爵,風頭無雙,更莫說皇帝在擇名擬任狀,明日不知還要何等榮光。

    倒霉二字,怎生解釋?

    死個爹媽換你封侯拜將,你干不干吶。

    李阿牛干不干她不能問,但是大家都干。魏塱最先干,那不是死個爹媽,那是殺了自己爹媽?;魷室哺桑瑺奚粋€,保我霍家萬萬年。

    薛弋寒也干,黃續(xù)晝也干,江閎也干,大家都這么干,李阿牛要說不干,怕不是……他知道他爹媽不值錢,換不了如此美事兒。

    這怒發(fā)沖冠樣……更像是……是跟自個兒討價還價,嫌自個兒賠的不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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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6章 庭前月

    她被這一瞬的惡毒想法嚇了一跳,想趕緊給李阿牛賠個不是??蛇@數(shù)度春秋里的心酸委屈也緊跟著襲來,明明霍家才是真兇,他卻來苛責自己,好沒道理。

    于是她忘了,她也曾經(jīng)沒道理過。當年禍起,分明是魏塱篡位,江齊兩家只能算被逼與賊同船。

    她也忘了,自己一直不敢對李阿牛說起。正是因為,她曾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跟自己糾結(jié),當初如果……哪怕勸得一兩家離開呢?

    她本心底有愧,胸中有疚,不敢求得別人諒解。此刻卻跟自己說幸虧當年跑的快,不然自己死在那不說,李阿牛還得是個無名村夫。

    她原一直拿自己當個落荒而逃的宵小,今日卻成了深謀遠慮的天驕。

    她故意盈出些淚水在眼角,輕道:"我。我想明白的時候,霍家的人……霍家的人已經(jīng)追到村里了。

    我奈何他們不得,只能先……"

    她實際上想的是,世事有失有得,李阿牛根本不虧。這想法比剛才更篤定,她問過李阿牛的,他自己親口承認過不虧,就在臨江仙的閣樓上。

    她看著李阿牛,心中是強施加于人的專橫霸道。終有一日,我要賜你千鐘粟,封你萬戶候。我要許你黃金屋,允你車馬傍身多如簇。

    那就……更加不虧。

    沒有人知道另一個人心中所想,蘇凔以為薛凌當真愧疚難忍,忙接話道:“jiejie當日也是事出有因,無需太過自責”。又轉(zhuǎn)向李阿牛道:“李大哥,始作俑者,并非她。我知你此刻心痛難當,但苛責無益?!?/br>
    李阿牛恨恨坐下不復言語,蘇凔又道:“過去之事,且隨流水去,今日jiejie既說的分明,霍家也已伏誅,阿牛哥父母在天有靈,當能瞑目?!?/br>
    李阿牛手在腰間按了一把,突而想起自己曾在霍準尸體上戳了兩刀,又捧了霍云昇人頭許久。到底天道循環(huán),無形中替父母保得此仇,算是寥作安慰。

    而這事也是薛凌一手主理,未必她沒有特意讓自己償愿的心思。如此一想,勉強去了些怨氣,悶聲道:“啊凔說的是。”

    薛凌卻道:“如何瞑目?”

    二人目光又瞬間回到她身上,薛凌不閃不避,固執(zhí)道:“如何瞑目?當年之事,雖是霍云昇下的手,卻是當今皇帝下的令。我從未聞世間有兇手未死,而苦主就能瞑目的道理?!?/br>
    “薛小姐……慎言”。蘇凔換了個稱呼。

    “如何,霍準死了,你就拍手叫好說罪有應(yīng)得?;实刍钪?,你就搖唇鼓舌替他開脫?若我未殺得霍準,是不是你倒要來勸我往事隨流水?!?/br>
    李阿牛看看薛凌又看看蘇凔,終沒說話,只手在腰間來回摸了數(shù)下。自入得御林衛(wèi)以來,他一直刀劍不離身。今日知是來探薛凌,且對外說是尋醫(yī),故而沒帶兵刃。

    此刻眼見薛凌和蘇凔起了爭執(zhí),自己既融不進去,又不能一走了之,忽覺自己失了依仗。也不知是何時養(yǎng)成的習慣,每次有這種空落落的感覺,總要抓著那點冰冷才覺得心安。

    他沒讀過孔孟,也沒念過君臣,是非觀來的簡單而直接。聽上去是那么回事,那就是那么回事,聽上去不是那么回事,那肯定不是那么回事。

    皇帝好不好,這回事很難界定。他給自己封了官,是個好皇帝。殺了自己父母?怕不是得改改主意。

    而薛凌困于善惡,幾番掙扎不得,蘇凔則囿于家國,百死尚無悔心。

    蘇凔語氣稍軟,道:“我不為誰辯解,只是而今天子尚在明堂。便是其德行有失,不該你我背后搬弄口舌。舉頭三尺有神明,我也是怕jiejie惹禍上身。”

    “你是怕我惹禍上身,還是怕我說出來的東西毀了你心中的君圣臣賢,所以不敢讓我說出口?”

    “jiejie”,蘇凔正色道:"當今天子如何,我胸中自有分曉。我只是,不想毀了你在我心中聰慧,更不想毀了薛將軍一世英名和拳拳苦心。

    jiejie可曾習得,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依你所言,陛下與霍家早有嫌隙,你不加以調(diào)停,反倒于安城縱火,寧城洶兵。借帝王疑心,報一己私仇,是逢君之惡也。

    jiejie固然得償所愿,可曾想過,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要何去何從。我也曾為薛宋一案夜不能寐,可逝者已逝,生者為艱,我既入得廟堂,當為萬民先。君圣,我忠于他,君昏,應(yīng)忠于責。

    難得緣分奇妙,竟讓阿牛哥也與你我相聚于此,我想問jiejie一句,你就真的為霍準之死而開心嗎?"

    “開心啊”。薛凌答的毫不遲疑,接著是卻是一句上下毫不相干的感嘆:“當皇帝真好”。

    當皇帝真好,坐莊的真好。對錯不論,總有一群人替他辯護,替他開脫。

    蘇凔情急:"你可曾想過齊大人本是清風盈袖,因你泥淖加身。可曾想過陳王閑云野鶴,因你無辜喪命,可曾想過烏州眾人,因你百口莫辯??稍脒^,黃老爺子,因你九泉不寧?便是黃旭堯罪大惡極,他宅中妻兒老仆何罪。

    jiejie,我不信的,非是旁人端倪,我不信的,是你焉能如此。你不是……不是當年那個……那個救我性命……"

    他不忍心再說,別開臉去。薛凌心中生厭,暗想:“齊世言清風盈袖,幾個月前剛知道他送無憂公主去死的時候,你不是這么說的?!?/br>
    她只想拍案而起,連帶著宋滄將齊黃魏熠之流罵遍,然她今晚……是個說客。

    李阿牛瞧見薛凌淚光盈盈,屈道:“你也知道我當年救你性命,當年我救你性命,刀劍無眼,不知死了多少人。你要與我說道無辜有辜,我也想問一句,你是要死在刑場,還是用那些性命來換你逍遙至今?”

    “我……”,蘇凔口氣還強硬,卻沒答出個所以然來。

    "宋家是文臣,你便與我作長逢之分。我卻是武將,自幼習攻伐之道。呂氏春秋有言,攻無道而伐不義,則福莫大焉。

    青山皆是埋骨地,天下何人不無辜。圣人亦曾有訓,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者,是播其惡于眾。難道眼睜睜看君王無道而不為,觀世人水火而無衷,就是你要的萬民為先嗎?"

    薛凌道:“丈夫行事,何汲汲于眼前,當朗朗于青天。何癡癡于一時,當無愧于千秋”!她言辭凜然,話落卻是不自覺心中一抖。

    好像有誰說過,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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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7章 庭前月

    蘇凔低下頭去,好一會卻又復目光堅定看與薛凌道:"jiejie言之有理,可古來英雄少見,去日凡俗才是眾生。

    你要朗朗于青天,總該想到無數(shù)人要扼于眼前。你能無愧于千秋,他們卻要暴斃于當年。

    人活可有一世,草木僅有一春。四時更迭有序,萬物榮虧有時。你為了所謂的除去三兩支衰草,不惜在盛夏讓九州飄白……與……“。他對薛凌到底敬畏,目光閃躲,卻還是想把話說完:”與你……"

    李阿牛趁機插話,大喝一聲:“你們別吵了”。又看著薛凌道:“我……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聽不懂什么眼前青天,也聽不懂啥是一時千秋,你今晚叫我們過來,到底想說啥?!?/br>
    薛凌看著蘇凔,卻沖著李阿牛道:“我想問問李大哥,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這世上再不會有霍家之流”。薛凌看向蘇凔道:"我想想問問宋滄,有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這個大梁再不會有薛宋冤案。

    我想問問你們,是否要與我,承千夫所指,擔萬古罵名,去換一個寰宇澄清。"

    李阿牛仍聽不明白,宋滄不可置信抬頭看著薛凌,試探著道:“你……你莫不是真……真要……要。?”

    “我要”。薛凌未等他問出口,斬釘截鐵的回答。

    "當今陛下,非十惡不赦。就依你所言,當年薛宋之事,非他一人能做主。現(xiàn)今霍家專權(quán),一個君王豈可被臣子掣肘。便是黃旭堯之死,亦是外戚干政,他不得不除而已。

    我當以為,除非君王無道,暴戾無常,彼可取之,否則……"

    “否則如何?”

    “他……或然對不起薛宋,卻……卻少有對不起百姓,你如此行徑,未免……有……”,他猛轉(zhuǎn)向李阿牛,拉了他一把:“阿牛哥”,大概是想李阿牛幫個腔。

    然李阿牛渾渾噩噩,木然應(yīng)了,不知從何作答。他沒有所謂臣道壓身,比起替皇帝說話,腦子里更占上風的念頭,是……他的父母已經(jīng)間接死于皇帝之手。而自己的所作所為,一朝大白于天,那是十成十的也要死。

    一想到這些東西,來了,又來了,那種生死無定的感覺又來了。擁有的都不穩(wěn)妥,手里的都不牢靠。好像成了一種心病,稍一發(fā)作,就是周身寒毛瞬間倒立。

    他看看蘇凔,又看看薛凌,瞪著眼問:“你要做什么?”

    他好像知道這兩人要做什么,卻又十分肯定自己不知道。

    以至于薛凌也被弄的糊涂,暗道這個蠢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依江府前幾日給的消息,不日李阿牛將出任御林衛(wèi)北城兵馬司副統(tǒng)領(lǐng)一職,這就意味著京中一半禁衛(wèi)權(quán)到了他手里。

    要說魏塱也是舍得給,其實以李阿牛的地位,大可給個更閑的差事糊弄著。不過薛凌猜魏塱是想趁此機會再次將京中禁衛(wèi)權(quán)一分為二,恢復梁數(shù)代輪值的規(guī)矩。

    到底東西在兩人手里,比在一個人手里好。另外應(yīng)該也有拉攏的心思,古來順臣逆臣,不過待時而已,哪有一成不變。便是李阿牛此人有些蹊蹺,許以重利,沒準也就真的成了自己人。

    不過具體如何,還有待商榷,只是李阿牛這個人,必須要留在自己陣營才行。京中御林衛(wèi)悉數(shù)出動,未必能定的了江山,但其中一二,足以定宮中生死。

    人若死了,江山怎樣,又有什么意義呢。

    比起京中眾人,薛凌對蘇凔和李阿牛的信任來的更多一些,利益牽絆也更深一些。原該能直接挑破那層窗戶紙,然李阿牛心性稍差,若說的太過明白,沒準要誤大事。

    思忱一二,薛凌道:"我要為李嬸沉冤昭雪,我要讓當年明縣火情真相大白。李大哥,我從未生過害你之心。

    雪娘子一事,是希望你不用再受巡城之苦,霍準案,是希望你更上層樓。我曾經(jīng)……遍尋京中,求得名劍良書與你,都是為了彌補心中愧疚。

    我從未否認過自身錯處,可是……這罪孽本不在我一人之身。你在想要一個公道的時候,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要一個公道。

    可這個公道“。她想起那些歡呼的賭徒,落寞道:”沒有人在意。"

    蘇凔與李阿牛沉默以對,薛凌輕笑一聲,強掩了愁容,故作開懷道:"沒事,我今晚才不是為了要你們替我做什么。那才那些話,也只能算酒后意氣。是這些事,壓在我心里太久了。

    而今我身邊龍蛇混雜,我更擔心有人借機蒙蔽于你們?,F(xiàn)把話說到清楚,免了日后誤會。"

    李阿牛尚有些沒好氣,但還是接了話頭道:“也不是誤會……我當然是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