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身份，自然是以公主為佳，若論脾性，這就要問你了?！?/br>
    薛凌詫異道：“問我？”

    “是啊，公主千金貴體，江府交集不多，能去與否，全憑薛少爺自己定奪”。江玉楓說話間，弓匕上了兩具水匜，里面泡著幾段枯枝不知什么東西。

    江玉楓先將手放進(jìn)其中一個道：“碰過不潔之物，拿甘草去去味道，免有損自身?！?/br>
    薛凌不以為然，卻有樣學(xué)樣在另一匜里上下攪和了兩番，道：“行吧，今晚我且去走一趟，或者你找個什么借口將她弄到江府來？自己的地方說話方便些?！?/br>
    “未免太過高調(diào)，江府與駙馬走的太近，容易引人猜忌，你若不便，我另行遣人去瞧過也可?！?/br>
    “那算了，還是我自個兒走一趟吧”。二人就細(xì)枝末節(jié)閑聊處，弓匕上了茶水。將永樂公主的事敲定，薛凌提起李阿牛，道是回來還未曾過問他的消息。

    江玉楓卻道：“李常侍經(jīng)太醫(yī)調(diào)養(yǎng)，性命已無大礙，但內(nèi)傷未愈，還需調(diào)養(yǎng)些時日。他生死榮辱里打了個滾，道是念及家中早亡之父母，皇帝允了他告假還家，已離京有個四五日了?！?/br>
    薛凌大驚道：“他回明縣了？”

    回過神來又道：“走了四五日，也就是我回京時他還沒離去，你怎不與我知會一聲?！?/br>
    江玉楓舉著茶碗懸空，似乎甚是奇怪的瞧著她道：“薛少爺也不成問起過此人，何以這會突然發(fā)難，有什么不妥之處么?！?/br>
    薛凌與他對視片刻，收斂了神色道：“沒有，我原是回京就想去瞧瞧他的，可又想那晚與他不歡而散，終歸是你我算計(jì)人家，怪不好意思，拖了這數(shù)日，也該去瞧瞧，孰料人走了?！?/br>
    “這話是何道理，他只是返鄉(xiāng)，明縣離京中快馬不過一日。尋常腳程三兩日也該有余，有道是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江玉楓提起了李阿牛父母之死，道：

    “他高堂早喪，而今官爵加身，于情于理，是該回去祭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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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4章 庭前月

    以往的謊話連篇里，李阿牛父母皆是死于自己之手，薛凌笑意尷尬，忽又明白過來江玉楓這話，莫不是在陰惻惻的把江府摘開，暗示是她一人算計(jì)李阿牛。

    這便恢復(fù)如常道：“如此真是不巧，也罷，等他回來再去瞧過”，手才拿了茶碗，薛凌抬頭瞧江玉楓道：“不是你們有意將他支開吧?！?/br>
    “此話何解？”

    薛凌道：“我倒不是說你們讓他躲著我，只是你能用辦喪事的名義讓江府避開霍家事，如今李阿牛好了，讓他暫避風(fēng)頭也是對的。”

    江玉楓既不否認(rèn)也不確認(rèn)，只道：“避也避不了一世去，他當(dāng)真思鄉(xiāng)，陛下給的恩典，豈是江府?dāng)r的住?！?/br>
    薛凌翻了個白眼，此事便過了，門外雨聲淅瀝又起，一路回去雖有行廊遮水，卻是秋風(fēng)斜打，總歸不便，便又坐了些時候。

    陽謀陰謀的擱下，人命王權(quán)的不提，光陰其實(shí)還算舒適，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閑話，薛凌覺得江玉楓還算可喜，江玉楓亦覺薛凌其實(shí)也不算可憎。

    話到投機(jī)處，弓匕撿了副黑白子來。薛凌不善棋，江玉楓再是相讓，她依然輸多平少，從未贏過?？v橫幾局之后，抓耳撓腮好幾回想掀了盤子，卻又勝負(fù)心作祟，連走都不肯走。

    眼看晌午將近，雨還未停，江玉楓揮了揮手示意弓匕去備些小菜，門簾被人掀起，有小廝未經(jīng)通傳就直接闖了進(jìn)來。

    看見薛凌在，面色稍有為難，江玉楓道：“不妨事?！?/br>
    那小廝便低頭道：“陳王妃過來了?！?/br>
    江玉楓與薛凌俱是一驚，薛凌皺眉，江玉楓卻是反應(yīng)快些，先對她道：“我先去瞧瞧?！?/br>
    薛凌揮了揮手讓他先去，自個也整理了衣襟打算起身走人。自回了京中，她當(dāng)是沒與齊清猗打過交道，即便知道此人無事絕不會來江府，卻也不欲多參合。

    然江玉楓剛走出兩步，她從一桌凌亂珍瓏?yán)锘厣?，猛記起畫像的事，叫住江玉楓道：“她莫不是來尋我，我一道兒去瞧瞧？?/br>
    江玉楓輕松道：“怕不是為著齊三小姐的事來，還是容我過去看看吧”。他亦是知道齊清猗冒著雨來江府，必定有要事。但這位陳王妃深居王府，應(yīng)該還不知道薛凌歸京，所以多半還是為了找江府。

    他不忘與薛凌說笑：“落子無悔，薛少爺不要做背后小人?！?/br>
    眾所周知，齊三小姐已死。薛凌拍了拍手，道：“算了，我先回去吧，一人在此處不便”。說著起了身，跟著要走。

    弓匕先道：“薛小姐這是不拿在下當(dāng)人啊”。

    薛凌沒答，江玉楓未阻攔她，二人一道出了門。江玉楓往廳前去，她便回自己院。含焉與一眾小姑娘不知去向，后宅里的少女多的是花樣，薛凌也懶的尋。

    既是齊清猗來了，她更是止不住的進(jìn)屋便翻了盒子。防著有人在暗處，倒是沒打開來仔細(xì)瞧，只按著上頭花紋，就免不了猜測：這么重要的東西，魏熠究竟有沒有告知過齊清猗？

    思前想后，覺得應(yīng)該是沒有告知的可能更多一些，畢竟如果齊清猗知道，應(yīng)該早就拿這個秘密與自己交換。縱她是個蠢的，也必然知道兵符對于自己的重要性，何況魏熠肯定會說的明白。

    如此一來，魏熠的為人，似乎又周正了一些，那蠢狗死了，也不希望有兵禍聯(lián)結(jié)。

    為掩人耳目，她打開箱子，在里頭拿了個小玩意出來在手上把玩了一陣，是昨晚摸黑一道兒放進(jìn)去的。

    孰料這廂剛將東西收好放回去，那邊弓匕跑的氣喘吁吁過來問薛凌，齊清猗一口咬定她在府上，見還是不見。

    薛凌眉頭皺的越發(fā)擰巴，倒不是愁，只是想著她這么個隱姓埋名的人，也就那區(qū)區(qū)數(shù)人知道身在何地。貌似誰也不會特意跟齊清猗透露消息，如何突然她就這么肯定自己在江府。

    她道：“都這么說了，我還能不見？”

    弓匕為難道：“少爺讓我過來問問，小姐回京，可有不相關(guān)的人知道。若真是不想見，府上自然是以小姐為先?！?/br>
    合著弓匕名為請人，實(shí)際不過就是來探探口風(fēng)，問問她的行蹤有沒有泄露出去。江玉楓確然謹(jǐn)慎，知道齊清猗就是個空殼子，如果這樣的人都能知道薛凌來去何地，那對他江府的風(fēng)險未免太高了點(diǎn)。

    薛凌思考片刻道：“算了，我去瞧瞧吧?！?/br>
    “哎，我先與少爺回過話”。弓匕根本不等薛凌應(yīng)答，一溜煙跑了個沒影。明顯江玉楓確實(shí)是根本沒打算真心實(shí)意請她過去，不然一到兒走了便是，何須多此一舉。

    薛凌輕哼一聲回屋里坐了些時候，閑著無聊臨兩篇百家姓，弓匕又才來將她帶去了一方茶室，估摸著是飯點(diǎn)到了，桌上點(diǎn)心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還有兩三碟冷食rou脯。

    齊清猗愁眉坐著，手肘支在桌沿處，以手背托了粉腮，指尖像是要把一方帕子搓個洞出來似的。聽見門外腳步，就立即起了身往外走，與薛凌迎了個對面。

    弓匕識趣，輕道：“小姐您敘話。”

    人還未走遠(yuǎn)，薛凌拔腳越過人往里走了兩步，打算扯個椅子坐著說。齊清猗急急轉(zhuǎn)身追她，扯了她左邊衣袖道：“我就知道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在京中，江府死人的時候你去哪了。”

    薛凌尚不知那倒霉鬼死時江府特意去請齊清猗過來走了一趟，主要是為了在魏塱面前將戲作足些。不過這些事知與不知并無大礙，僅讓她明白過來，合著江府辦喪事，還去請了齊清猗吃席面？

    這就荒唐了些吧。

    江玉楓所憂，她亦好奇，大力將袖子從齊清猗手里扯了回來，道：“是么，你是如何知道我回來了，又是為的何事找我”。話說完，她接著走了兩步，拉過椅子坐下，拈了塊rou脯塞進(jìn)嘴里，好整以暇看著齊清猗。

    齊清猗被她先前動作扯得往前一傾，現(xiàn)有覺得二人甚是疏離，心酸中又覺理所當(dāng)然。她與薛凌，本也沒什么親密可言。

    只是事態(tài)緊急，略為難后，她急道：“清霏走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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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5章 庭前月

    “走了”？薛凌蹙眉反問道。近日走的人有點(diǎn)多，等著走的也還有一個，以至于薛凌不太好分辨齊清猗這個“走了”是指兩條腿邁開來呢，還是兩條腿一蹬那種走了。畢竟兩條腿邁開來走路再正常不過，不至于要齊清猗特意求上門。

    但是齊清霏十四五六小姑娘，往日與人無怨，近日與人無仇。若是患了重疾，雖不如黃家的老不死能讓太醫(yī)院守著，但齊清猗去皇宮把庫房銀子搬出來請遍天下名醫(yī)應(yīng)該問題不大，也不該是突然就兩腿一蹬人沒了吧。

    孰料齊清猗根本不與她解釋前因后果，再次上前兩步，急還是那么急，但急并不能掩蓋她理直氣壯，頤指氣使般喊：“你去把人給我找我來。”

    得，若是兩腿一瞪那種走，薛凌顯是不能去問閻王把人找回來。齊清猗既這么說，那就是齊清霏兩腿邁開跑丟了影。陳王妃長姐為母，受不得這個刺激，這才冒著雨給沖進(jìn)了門。

    薛凌鼻子里出了口氣，齊清霏既沒死，那究竟走去了哪，與她干系不大。牙齒繼續(xù)開動，嚼著rou脯，像是為了緩和自個的剎那驚慌一般，心里頭又默念了句：其實(shí)死了，也干系不大。

    且她本也不怎么待見齊清猗，若說大家有些相處的情分在，上次在陳王府里為著宋滄，她沒弄死此人，就算還了天大的情分，算起來還得齊清猗倒欠她才對。

    縱是現(xiàn)在知道宋滄之所以倒了血霉完全是咎由自取，可當(dāng)時齊清猗幸災(zāi)樂禍的嘴臉，不見還好，一見到，嘖，又歷歷在目。

    尤其是，齊清猗這么理直氣壯讓她去尋人。這不可思議的態(tài)度都讓薛凌忽略了齊清猗一看就外強(qiáng)中虛，徒張聲勢而已。

    終歸是江府的地盤，落了齊清猗的臉面，以后她在江玉楓等人面前不好說話。薛凌并未粗口，不想抓著此事與這蠢貨糾纏，只合著rou沫，翻了個白眼道：“你如何知道我在江府”？這個問題來的更重要些。

    “你去把人給我找回來，現(xiàn)在就去，立刻就去”。齊清猗丟了往日氣度，摔袖后伸出手指指著門外，一連催了薛凌三句。

    許是齊清猗太過熟悉，薛凌又忘了藏著些事。即便她克制，那些不屑與厭惡還是清晰掛在了臉上，一瞧便知她不喜，更何況齊清猗慣于察言觀色。

    不等薛凌作答，她小了聲道：“你去把人給我找回來，我有東西給你，是我的夫君留給我的?！?/br>
    說完跟薛凌不認(rèn)識魏熠似的，特意提了她夫君的名諱身份。與以往不同的是，她好似是第一次在薛凌面前否認(rèn)了魏熠的陳王身份，說的是“我的夫君，太子魏熠”。太子二字咬的格外重。

    薛凌再次停了牙齒，瞪眼看向齊清猗。齊清猗一副早已料到的樣子，毫不退讓的與她對視道：“那件東西你想要無比，只要你將清霏找回來，我就告訴你在哪?！?/br>
    薛凌移開目光，有些不自然道：“是嗎，那東西在你手里？”

    “不在，這世上唯有我知道在哪里，你將清霏給我，我便將東西給你。”

    薛凌垂了頭，良久沒說話，齊清猗以為她在思考，催促道：“你要考慮清楚，京中諸人。我唯有清霏一個，若是她有個好歹，我寧肯死，也要將這個秘密帶進(jìn)黃土，再不會有人知道……”

    “夠了”！薛凌抬起頭，阻止了她繼續(xù)說下去，停了片刻，有氣無力道：“她去哪了?！?/br>
    齊清猗被她突然拔高的聲調(diào)一震，又霎時明白過來薛凌問的是齊清霏，知道她是同意了幫自己找人，強(qiáng)撐出來的色厲堅(jiān)定瞬間卸下，眼里一汪淚水蔓延至喉腔泣道：“她去西北了，今兒一早嫲嫲過來說不見人，我還以為是個玩笑。上午著人將府上宅子翻了一遍也沒找著人，這才……這才叫了車夫過來?！?/br>
    “去西北作甚？”

    齊清猗抽噎數(shù)次，帕子在眼角擦了幾回，方略帶無奈的埋怨道：“蘇凔入獄，我困住了她。他平反后，我亦不敢讓清霏出府，本是說了過了重陽皇家祭火之后就送她回祖宅，不料今日……許是昨晚看守的嫲嫲不利，給她逃了出去?！?/br>
    言罷她想起什么似的抓著薛凌道：“你先去蘇凔住處瞧瞧，可是在他那”。話落又無主哭道：“怕也是不在，我騙清霏說他求娶了沈家女，這才得以從大獄脫身?！?/br>
    這廂尾音還沒收，又轉(zhuǎn)了口吻向薛凌道：“書信，她留了書信，我給你瞧瞧，我給你……”，一邊說一邊在身上摸，卻什么也沒拿出來，好一會才道：“我走的急，應(yīng)是落在我屋子里了，她說她去西北要從軍……從軍……我……”

    她終掩了面，嗚咽道：“我不該與她說那些渾話……”

    一句話嘆完，仿佛是嫌哭訴也太過耽誤時間，她立馬收口抹干凈淚水盯著薛凌道：“你先去蘇凔處幫我瞧瞧，我是內(nèi)婦不便前往，又不便遣底下人去，此事宣揚(yáng)不得?！?/br>
    薛凌翹腿就這般由著她哭鬧怒罵了半晌，這會才道：“行了，我用過飯食就去幫你瞧瞧，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江府的？”

    “如何要用過飯食去？你現(xiàn)在就去。若她不在，就立刻出京去追，早一刻動身早一刻找到人。今日驟冷，天又落雨，她冬衣都沒帶幾件，下人也沒一個，若是被惡人盯了去……”，齊清猗又急上心頭，且弱且狠的喊：“你現(xiàn)在就去尋她。”

    說完別過臉去，貨真價實(shí)的埋怨道：“若不是你，她怎會如此，若不是姓宋的……你為什么不去找她？你怎么還能毫無愧疚的坐在這，她喊過你jiejie的?！?/br>
    薛凌又拈了塊rou脯沒反駁，漫不經(jīng)心道：“我并不是很想去尋人，你怎么知道我在江府，這才是重點(diǎn)?！?/br>
    齊清猗也算熟知她性格，這個并不是很想去意味著薛凌大概率會去，爭論不休反而不利。

    齊清猗道：“霍家死了，你不在京中，我是不信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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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6章 庭前月

    薛凌頓口，合著齊清猗篤定她在京中竟是這么個由頭？倒也合乎其實(shí)，這蠢貨居然變聰明吶，問題是霍家事都結(jié)束小半月了啊。

    她一雙眼珠子尚在盤算，齊清猗了她一眼又輕微別過臉去，似乎不太想提及二人相處的時光，語氣勉強(qiáng)道：“你說過的，當(dāng)初霍統(tǒng)領(lǐng)來搜陳王府，那時你很高興……說等……你要大醉三月……”

    “我還說過這話”？薛凌自言咕噥了一句，這等隨性之語估摸著是哪日嘴碎，齊清猗竟拿著當(dāng)了真，說是病急亂投醫(yī)，都讓人覺得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