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月捏起小珍珠，空洞黑茫的腦海中浮現(xiàn)meimei帶著小珍珠頭飾的模樣，嘴角緩緩上揚(yáng)。

    北風(fēng)咆哮，已寸步難行，衙役露在外面的手上全是破碎冰塊般的凍裂傷口，走在最前方的穆大林雙手滴血。嬋嬋醒來看見嬸娘給伯伯擦血，窩到伯伯懷里，輕輕地吹吹。

    穆大林心里全是甜，臉上的笑止不住。其他衙役看向自己的手，他們也想小娃娃的吹吹，要不弄出點(diǎn)血讓小娃娃心疼一下？

    婉娉受過重傷，獨(dú)享了小娃娃許多了個(gè)吹吹和親親，她太了解這些艷羨和躍躍欲試的眼神，大笑著抱起嬋嬋，“咱們嬋嬋可不能偏心，其他爹爹也要吹吹。”

    兮娘和穆七林看著嬋嬋給一群裝疼的老爺們吹吹，滿眼笑意。

    吹氣可累了，一圈吹下來，嬋嬋都沒有力氣聽姨姨念書了，睡得呼嚕嚕。

    半夜的大雪淹沒了房頂，穆大林帶著身體強(qiáng)壯的衙役和犯人頂著冰刀清雪。尚未痊愈的傷口再次裂開，地上無血滴，凝在手套上成了血色冰塊。

    嚴(yán)寒肅殺萬物，他們什么都不想了，不敢想，也不能想。

    柳娘：“柴火不夠了?！?/br>
    兮娘和婉娉看向了騾子車。

    連續(xù)二十日的大風(fēng)大雪終于緩和，露出月光。他們不能再停留在原地，柴火用盡，糧食所剩無幾。向北走生死不知，留在原地必死無疑。

    車廂幫他們熬過了五個(gè)寒夜，騾子拖著木板緩緩前行，木板上搭著一個(gè)羊皮小帳篷，小帳篷里藏著一個(gè)小娃娃，酣睡的小娃娃還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冒險(xiǎn)出發(fā)。

    雪地走路滯澀，撐著一口氣不停地走著，沒了力氣時(shí)看一眼小帳篷又能多走兩步。

    婉娉什么都不看，只看著小帳篷，小帳篷向前走，她便走，小帳篷停下，她便停下。只要嬋嬋好好的，她就能從死人窟里爬出來，一步一步地熬到北疆。

    嬋嬋還沒睡醒，被嬸娘抱出了小帳篷，眼睛還沒有睜開，咯咯笑著躲嬸娘的撓癢癢。

    柳娘笑著親一下嬋嬋的鼻尖，繼續(xù)用手帕擦手心。

    走在積雪上，全是路，沒有路。

    兮娘拿出模糊不清的地圖，瞭望四周，白茫茫的雪，他們是唯一的顏色。

    沒有路，挖雪找路。

    埋在雪下的零星植物逐漸冒出來，兮娘抱著嬋嬋慢慢走。嬋嬋凝著小眉頭，滿臉認(rèn)真，渾身用力。

    攢了好多天的力氣就是為了在這個(gè)時(shí)候用的，嬋嬋支棱著耳朵聽了好一會，嚴(yán)肅的眼睛突然晶亮，興奮地指姨姨腳下的雪。

    積雪挖走，露出匍匐在地的老樹根。嬋嬋撲到老樹根上，臉蛋貼著老樹根，好一會的撒嬌。

    隊(duì)伍繼續(xù)前行，沿著嬋嬋指的方向。

    嬋嬋指的方向不是北疆的方向，他們都知道。那又如何？死路又如何？冰雪催他們走黃泉路，他們走他們信仰的路。

    第16章

    偏離北疆的行進(jìn)需要太多的勇氣，他們不需要，偏執(zhí)地跟著小帳篷一步接著一步，不用想，無礙，若終點(diǎn)是歸魂，有嬋嬋領(lǐng)路，不孤獨(dú)，亦心安。

    探路衙役落入冰雪偽裝的陷阱中，尖銳的冰石扎穿他的腳。穆大林找到他時(shí)，他的腳已凍壞死。

    “你們別哭，我還想要嬋嬋獨(dú)一份的心疼。”秦四抽刀塞入兮娘手里，“剜了吧。沒事，沒了腳，還有手。嬋嬋哥哥可以給嬋嬋繡小白兔，我也可以給嬋嬋織衣服?！?/br>
    架在火焰上的刀通紅，兮娘抱起嬋嬋放入他懷里。

    小娃娃的小嘴巴張開，打了一個(gè)大大的哈欠，眼睛慢慢張開，黑漆漆亮晶晶。

    秦四用小被子裹住小娃娃。小娃娃只露出了一個(gè)粉嫩嫩的小臉蛋，四周都是棉被，吹不到一點(diǎn)風(fēng)，也看不見人。

    眼睛被捂住，嬋嬋聞見了苦苦的青草根，笑咯咯地喊四爹爹。

    刀落，秦四脖頸青筋驟然凸起，雙眼隱忍地閉著，牙齒劇烈顫抖。所有的身體反應(yīng)已不受他控制，唯獨(dú)抱著小娃娃的雙臂輕輕地?cái)n著，殘存無幾的清醒都用來顧慮懷里的嬋嬋。

    婉娉：“嬋嬋快給你四爹爹唱歌，接下來的好多天都是你四爹爹給你喂米糊糊?！?/br>
    柳娘：“咱們嬋嬋可得哄好了，說不定能哄到嬋嬋心心念念的小甜餅?！?/br>
    嬋嬋給四爹爹唱歌，雙手雙腳都乖乖地蜷縮在被子里。

    婉娉看到嬋嬋與往日不同的安靜模樣，怔愣，眼睛慢慢紅了，緩緩眨眼，倏然眉開眼笑，掀開嬋嬋額前的小被子，親一親嬋嬋濕漉漉的臉蛋，“我們錯了，不應(yīng)該瞞我們嬋嬋，讓我們嬋嬋傷心了?！?/br>
    秦四睜眼看向小娃娃，僵如尸的手臂動了動，粗糙膿腫的手微顫著擦拭嬋嬋的臉，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翹，最終仰面大笑，“這輩子有嬋嬋喊我四爹，值了?！?/br>
    風(fēng)雪起，緩緩行。

    只余半日的糧食，他們已兩日未食。剩下的糧食不能吃，他們要留著。留著做什么？他們不知，他們只知道吃了就什么都沒了。

    兮娘沒有減少嬋嬋的吃食，嬋嬋只吃一點(diǎn)點(diǎn)，固執(zhí)地分米糊糊。柳娘上前，兮娘攔住，搖搖頭。她們目光柔和地看著她們的嬋嬋舉起小勺子，一人一口米糊糊。

    嬋嬋吃不飽，清醒的時(shí)間減少。所有人的眼睛不看路，專注地看著嬋嬋。他們不怕絕路，只驚懼嬋嬋丟下他們。

    雪山擋路，他們挖雪，沒有老樹根便換一處，頭昏眼黑，歇一歇繼續(xù)。

    婉娉啄嬋嬋的臉蛋，直到親醒，再放到老樹根上，笑看著嬋嬋奶聲奶氣地向老樹根撒嬌。

    嬋嬋窩在伯伯懷里指路。他們挖開了積雪和枯藤，深入雪山。

    崎嶇陰濕山路和密密麻麻的獸骨無聲地驅(qū)趕著他們離開此地。穆大林捂住嬋嬋的眼睛，嬋嬋抱住伯伯的手，“嬋嬋不怕?！?/br>
    豁然明亮，冷峻雪山里悄悄地醞釀了生機(jī)，裊裊炊煙點(diǎn)燃了所有人的眼睛。

    “不要驚嚇了他們?！蹦麓罅终碌叮靡蹅兏畔碌?，犯人們放下石刀。

    兮娘抱著嬋嬋敲門，嬋嬋枕著娘的肩膀打哈欠，忍著不睡。

    “你們是誰？怎么找到這里的？來這里干什么？”

    巨石后走出一個(gè)十歲女孩，臉上涂滿了交叉黑紅染料，手提鐵錘，頭戴牛角，身披獸皮。

    婉娉看著女孩手里的鐵錘，笑意漸深。有意思了，東巖國皇女竟然藏在這里。

    柳娘：“樹根指引我們來到了這里?！?/br>
    兇悍的小皇女不吃神神鬼鬼這一套，“老實(shí)交代！”

    兮娘皮笑rou不笑瞟一眼小皇女，抱著困倦的嬋嬋走到老樹下，小心地放到樹枝上。

    嬋嬋臉蛋貼著樹枝，困倦的眼睛慢慢溜圓，小嘴巴微微睜開，驚訝地看向小皇女：“jiejie偷偷喝酒？”

    洶洶氣焰僵滯，小皇女結(jié)巴：“沒沒沒有！”

    小娃娃大大的眼睛無辜地看著心虛的小皇女，小小的手指慢慢指向小皇女藏酒的地方。

    鐵錘落到了地上，眉梢山崩，眼眸地裂。小皇女嘶聲裂肺：“哥——天兵天將來抓你了——快跑——”

    給殺人無數(shù)心狠手辣的哥哥通風(fēng)報(bào)信了，小皇女眼睛里冒著熊騰騰的大火，興奮激動的搓手手，“你喜歡喝酒嗎？我給你供奉?！?/br>
    只說不做，不真誠。小皇女彎腰，兩手堪比土撥鼠的爪爪，嬋嬋閉著眼睛打了一個(gè)哈欠，她已經(jīng)挖出了半米深的十壺酒。

    “給你?！毙』逝€從后背的獸皮袋里拿出了下酒的烤牛鞭和羊蛋蛋。

    小皇女哥哥姍姍來遲，灰撲撲的干草斗篷，縮著肩膀揣著手，愁眉苦臉地哀求：“meimei，咱有點(diǎn)女孩子的樣子行不？”

    小皇女提起鐵錘威脅，“你有點(diǎn)男人的氣概行不？ ”

    文弱無力的哥哥：臣不行。

    小皇女兇辣辣地犟完哥哥，扭頭笑憨憨地問兮娘：“可以讓我抱meimei嗎？”

    嬋嬋伸手：“jiejie抱?！?/br>
    小皇女驚喜，用力在身上搓手，手上的土搓掉了，手也搓的紅彤彤了。

    第17章

    暖暖的火炕，兩個(gè)同歲小娃娃并排酣睡，一個(gè)白白的糯糯的小小的，一個(gè)黑黑的墩墩的大大的。

    小皇女?dāng)Q眉頭，不敢瞪婉娉，不舍得瞪嬋嬋娘，蠻橫地瞪向柳娘，譴責(zé)：“你們沒有養(yǎng)好嬋嬋?！?/br>
    柳娘笑瞇瞇地點(diǎn)頭：“我們沒養(yǎng)好，你來養(yǎng)好不好？”

    奄奄一息的小火焰加入了渴求已久的干柴，小皇女背著手，兩只手緊緊地掐在一起，“讓我養(yǎng)？不說謊？”

    小皇女的緊張讓柳娘臉上的笑容凝滯，她看出了小皇女的認(rèn)真。

    短暫的寂靜，柳娘笑容柔美：“你要跟著嬋嬋嗎？”

    聽出了柳娘言外之意的小皇女哥哥抬頭，眼神暗黑。

    柳娘笑著輕輕握住嬋嬋的手，“我們都跟著嬋嬋。”

    小皇女哥哥緩緩低頭，又像個(gè)土兮兮無人問津的陰郁蘑菇了。

    小皇女聽懂了柳娘的話，只想了一會會，看向哥哥：“等我養(yǎng)好嬋嬋再回來?！?/br>
    陰郁蘑菇冒出了幽幽黑氣，“不可以?！?/br>
    旁人的話都輕如鴻毛，進(jìn)不了小皇女的耳朵，她翻找吃食，全部放到柳娘面前，“嬋嬋可以吃嗎？”

    柳娘同情地看一眼小皇女哥哥，笑顏如花的搖頭。

    嬋嬋發(fā)育緩慢，身體嬌弱，同歲小娃娃已抱著骨頭大口干飯，嬋嬋還在喝米糊糊。

    婉娉撕下來一小點(diǎn)rou絲給嬋嬋：“淡淡嘴?！?/br>
    嬋嬋小眉毛耷拉了下來，“嬋嬋不可以吃rourou?！?/br>
    婉娉疑惑地看向兮娘，兮娘搖搖頭，她沒有說過，只能是祂們了。

    婉娉掰開小甜餅，捏出里面綿軟熱乎的面團(tuán)給嬋嬋，“嬋嬋不吃rourou，姨姨也能做出很多美食?！?/br>
    小皇女端著火盆放到炕上，親一口可愛的嬋嬋，又興沖沖地跑出去，小心翼翼地端回來一鍋羊奶，“給嬋嬋?！?/br>
    小皇女哥哥幽怨地蹲在門口，看著meimei送出存糧又送出羊奶。羊奶一天就這么一小鍋，是他費(fèi)勁心思千里迢迢地從北疆牽來的。她喜歡喝，一口都不給他喝，現(xiàn)在都舍得讓出整整一鍋了。一個(gè)小仙童有什么稀罕的，是能幫她坐上皇位，還是能借她天兵天將？還不是得靠他這個(gè)親哥哥幫她籌謀，幫她招兵買馬。他這么重要，竟然爭寵失敗。

    “哥，擋路了，讓開?！毙』逝咭荒_屁股。

    項(xiàng)良乖乖地挪地，這輕輕的一腳已是愛了，meimei真正的一腳是骨折。他以前容易滿足，meimei的這一點(diǎn)小愛就讓他感動了?，F(xiàn)在有了小娃娃這個(gè)對照組，他貪婪了。

    他的貪婪不多，“羊奶給我喝一口。”

    小皇女嫌棄地瞥他一眼，一口喝光嬋嬋剩下的羊奶，“除了嬋嬋，我什么時(shí)候讓過自己的東西？”

    項(xiàng)良想起了五年前的事情，縮脖子。她的東西，旁人碰不得。旁人的東西，她得不到就毀掉。

    無外人，婉娉抱著嬋嬋緩緩道：“東巖老皇帝色迷心竅，欲搶大臣妻，以莫須有罪名斬首抄家，再掉包，三品夫人轉(zhuǎn)眼成了后宮艷妃。艷妃郁郁寡歡，五年前自盡。若我沒有猜錯，湘湘是艷妃女兒，項(xiàng)良是她同母異父的哥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