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娘：“然后讓傷口再次裂開？再次失血過多死一次？”

    柳娘留下來，盯著婉娉。兮娘去給其他犯人換藥，穆七林也受了傷，不嚴(yán)重，幫兮娘熬藥。

    殺山匪最多的人不是穆大林，而是穆七林。他心里惦記著嬋嬋，還未走出汴都就下了狠心學(xué)騎馬，褲子和手心沒有一天不是膿血。馬就是他的腿，長矛槍是他的手。他信任兮娘，兮娘抱著嬋嬋，誰也不能干擾他的專注。他只有一個想法，殺光他們，他的嬋嬋才不會受傷。

    兮娘給他草藥，不需要開口，穆七林依次加入藥爐中，等待的間隙，無聲地詢問兮娘。

    想起嬋嬋，兮娘眉眼彎彎，“吃了一碗芝麻糊糊，手腳都是熱乎的?！?/br>
    穆七林的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我再磨一些。”

    第13章

    有了第一場雪，大雪沒有停歇的時候，隊(duì)伍行進(jìn)的愈發(fā)困難，積雪慢慢沒過了膝蓋，又漸漸沒過車輪，不得不一再放慢速度，壓平一段路再走一段路。

    大風(fēng)雪下了兩日還未停，前路全是一片白茫茫，只有寥寥樹冠，隊(duì)伍停下來，等待這場大風(fēng)雪過去。

    穆大林出發(fā)前問過了有些許經(jīng)驗(yàn)的商隊(duì)，帶著兄弟們用雪蓋房，兮娘帶著犯人們撿柴。犯人腳下的鐐銬早已解開，所有人有共同的目標(biāo)，活著走到北疆。

    兮娘和犯人們聊些日常，她承諾了一命換一命，便會讓他們在北疆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卦?，“到了北疆，我讓嬋嬋大伯送些毛衣給守軍，換你們住一塊，這般你們就不用擔(dān)心受本地人欺負(fù)了。我們送你們到了北疆也不會馬上離開，把毛衣的生意做起來了，你們也有營生了，我們再離開。你們?nèi)羰怯鲆娏耸裁慈说箅y，也不用怕。我們每年都來北疆，遇見了難事就來找我?！?/br>
    “嬋嬋也來？”

    “來。”

    所有人笑開了花。

    “你也放心，我們不是嬌生慣養(yǎng)的人，做慣了奴才，不怕吃苦受累。我們到了北疆好好過日子，不惹事。北疆那么冷，毛衣肯定賣得好，我們有織毛衣的手藝，是活路?！?/br>
    這大雪掩埋萬物的一路，他們便這般憧憬著北疆熬過來，太絕望了，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凍僵的狼群，也遇見了全部凍死的商隊(duì)。

    嬋嬋窩在姨姨懷里，看著外面的大雪皺小眉頭。下不停的大雪讓她想起了一些故事背景。三年災(zāi)荒后是十年小寒潮，今年是小寒潮第一年。主角是在小寒潮第幾年崛起的呢？

    想到關(guān)鍵的時候，腦瓜又不夠用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三座冰雪圓頂房用了兩天才蓋好，騾子也快凍壞了，乖乖地待在雪房里。

    雪來不及化干，兮娘帶著犯人們撿了許多的干柴。到了這個時候，沒有那么多的講究，所有人擠在最保暖的雪房里。

    所有人都顧慮著正在睡覺的小娃娃，輕手輕腳，沒有說話聲。

    他們盡量多帶糧食，即便被大雪困在原地一個月，他們的糧食也夠，難熬的是心里的無望，每次嬋嬋醒來時，兮娘和柳娘都會用小雪人逗嬋嬋笑。小娃娃無憂無慮的咯咯笑輕而易舉地平息了雪房中的焦躁。

    閑下來容易滋生絕望，兮娘說嬋嬋喜歡小木頭軍隊(duì)，當(dāng)?shù)谝粋€犯人雕刻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士兵送給嬋嬋時，娘把睡得香甜的嬋嬋給他的女兒抱了抱。雪房的犯人們直楞楞地看著小娃娃，寂靜片刻躁動了。他們一個個走出雪房，去尋找木頭。一個小士兵哪里夠，必須千軍萬馬。

    兮娘讓犯人抱嬋嬋，看似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動作，許多犯人也不懂他們的心為什么突然活了，柳娘和婉娉懂這個動作的意義，犯人在兮娘這里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了。

    嬋嬋每天醒來，看見的都是不熟悉的姨姨和jiejie。嬋嬋不慌，抓緊時間吃米糊糊，在嬸娘的童謠和姨姨的念書聲不知不覺地睡著。

    木頭雕刻的小士兵能組成一個軍隊(duì)了，婉娉用小士兵給嬋嬋講陣型和兵法，軍隊(duì)里多了輕騎前鋒和重騎護(hù)盾。

    嬋嬋清醒的時間不多，每次醒來會出現(xiàn)好多新鮮的小玩具，好多人都會圍過來跟她說話。姨姨說的話，她記住了，其他人說的話，她也記住了。她知道兩軍對壘怎么利用地形以少勝多，也知道怎么喂雞可以讓母雞多下蛋了。

    風(fēng)雪埋路，穆大林帶著人一次次地出門，一次次地?zé)o功而返，回來后抱一抱嬋嬋，壓下所有的晦澀。

    第十日，風(fēng)雪仍然繼續(xù)，嬋嬋醒來，想哥哥了，指著娘放在木箱里的小裙子，“小兔子。”

    兮娘拿出小兔子木碗和木勺喂嬋嬋吃飯。

    木勺上的小兔子只有一只耳朵，婉娉問嬋嬋：“小兔子的另一只耳朵呢？”

    嬋嬋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姨姨：“小兔子不乖，被火燒掉了?！?/br>
    嬋嬋嚴(yán)肅地看向姨姨的手背。

    婉娉愣了愣，大笑，抱緊嬋嬋，親個不停。

    兮娘笑著給婉娉手背上的燙傷抹藥，“不顧惜自己，被嬋嬋訓(xùn)了吧。”

    婉娉大笑：“誰管我，我都不樂意，我只樂意聽嬋嬋的，嬋嬋讓我乖，我以后都乖乖的?！?/br>
    嬋嬋醒來時，所有人都在無聲地看著嬋嬋，聽到嬋嬋奶聲奶氣的訓(xùn)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無路可走可退的死氣一消而散。

    十萬大軍怎夠，過家家的小兔子不能少，他們又忙起來了。

    第14章

    汴都的冬日是綿綿細(xì)雨，絲絲縷縷的寒氣，火氣旺的人披上狐皮還會出汗。長公主和小太子在熊洞里黏著嬋嬋時，每天跑跑跳跳，還聽話地喝藥調(diào)理身體。他們在熊洞里養(yǎng)出來的rourou回到長公主府和皇宮時掉了一點(diǎn)點(diǎn)，在穆月借住公主府后，這些rourou全長回來了，還悄悄地膨脹著。

    往年，長公主和小太子畏寒，在外面走動一個時辰必會生一場大病。今年比往年更冷，兩人卻像小火爐一般熱騰騰。

    房內(nèi)燒了炭盆，脫掉外衣會冷，穿著外衣又熱。小太子找到了解決辦法，把嬋嬋哥哥的手放在臉上滾一滾。嬋嬋哥哥的手如寒玉，涼絲絲的。長公主艷羨地看著，她也想，但她不敢。

    兩個月前她偷偷摸了一下他的手，他一個月沒做好吃的。她吃不到，小侄子也吃不到，小侄子怪她唐突了嬋嬋哥哥。小侄子說嬋嬋哥哥是傾國美人，想摸一下親一下都是人之常情，但嬋嬋哥哥不喜歡旁人碰他，她不能孟浪。

    穆月盯著炭盆里的火苗，眼神空洞洞的。

    長公主蹙眉：“哥哥說今年比往年冷，很多地方凍死了人，不知道嬋嬋走到哪里了?！?/br>
    小太子長長嘆了口氣，心里除了對嬋嬋的擔(dān)心，還有對災(zāi)民的憐憫。

    聽到meimei的名字，穆月從黑沉沉的虛無中蘇醒，空洞洞的眼神中有了跳躍的火苗。

    小太子：“姑姑，李先生說三年內(nèi)必起戰(zhàn)事?！?/br>
    長公主總是明媚爛漫的眼睛暗淡了下來。

    小太子：“李先生還說咱們武國不占地理優(yōu)勢，兵力分散，還沒有其他國家的幾代積蓄，贏不了，會南北斷裂成五部分，被五個鄰國瓜分?！?/br>
    長公主：“哥哥殉國后，我?guī)愣闫饋??！?/br>
    武皇聽到這里，不得不進(jìn)來了，擠到meimei和兒子中間，托著腮，一臉的愁，“我不怕打仗，也不怕殉國，就怕窮。今年發(fā)不了俸祿，還能推托到明年秋天收糧，明年秋收也發(fā)不了俸祿就不得不找個由頭去搶了?！?/br>
    小太子：“咱們吃不飽，他們兵強(qiáng)馬壯，父皇能贏嗎？”

    武皇：“贏不了就加入他們。”

    長公主認(rèn)真思考加入其他國家的后果：“哥哥會被圈禁。”

    “有吃有喝不用愁也挺好的，就是名聲要臭了，亡國之君會挨罵。”武皇看向兒子，“要不，我把皇位給你，你小，后人不會怪你?！?/br>
    小太子想了想，“也行?！?/br>
    軍師心情沉重，站在門口吹冷風(fēng)，聽著屋里漸漸不像話的屁，表情逐漸猙獰。

    李先生懶懶散散地坐在走廊石欄上，搖晃著扇子忍笑，扇子都在顫抖。

    李先生：“若是亡國，不能再輔佐咱們的武皇和小太子，我會遺憾的?！边@一家子太好玩了。

    軍師默念十遍氣大傷身，逐漸恢復(fù)云淡風(fēng)輕的溫潤，情真意切道：“先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啊?！眮硌?！一塊做亡國佞臣，一塊遺臭萬年！

    各地災(zāi)情傳入汴都，武皇喊來近臣，斟字酌句地寫下傳位昭書，交給meimei保管，萬一他在戰(zhàn)場上死了，這份傳位昭書能暫時穩(wěn)住汴都。

    長公主：“明年動兵？”

    武皇：“唯一的破局法?！?/br>
    長公主：“打仗脫貧？”

    武皇輕輕地點(diǎn)下頭，小聲：“偷襲，搶了立馬跑?！?/br>
    這么不要臉的打法一聽就是李先生的“兵不厭詐”，長公主找了一圈，沒找到李先生。

    軍師：“他病了?！弊谑瘷谏蠜?，冬天搖扇子更涼，一言以蔽之，活該。

    長公主不拿主意，哥哥讓她保管傳位昭書，她便保管，只交代一句話：“哥哥別死?！?/br>
    “好，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投降?！?/br>
    軍師忍很久了，一字一頓，咬字清晰：“一國之君須有不畏生死的骨氣?！?/br>
    長公主和武皇都當(dāng)沒聽見。武皇沒學(xué)過怎么做皇帝，也不打算用明君的高標(biāo)準(zhǔn)要求自己，他搶這個皇位就是為了活著，沒道理當(dāng)了皇帝還要去慷慨赴義。

    兩人認(rèn)真地討論投降后如何自保，分析五國的君王性情，探討向哪一個國家投降能讓百姓和士兵少受罪。

    長公主：“聽說東巖國的國君仁慈。”

    軍師：“他老了，害怕兒子搶他的皇位，這兩年手段狠辣，親兒子都?xì)?。?/br>
    武皇：“北疆邊上的小魚國國君是女人，我可以入贅。”

    軍師臉黑：“北海國的領(lǐng)土面積是咱們的三倍，人家不小，以及北海女王不要丑的?！?/br>
    長公主猛然瞪向軍師：“我哥哥不丑！”

    武皇捧臉：“我漂亮著呢?！?/br>
    長公主用力點(diǎn)頭：“對！”

    軍師：呵。

    毀滅吧！一塊殉國！

    第15章

    霧氣籠罩汴都，白日亦是陰沉沉。穆月凝視著枯枝上的冰霜，唇色蒼白，手腳冰涼。被父皇怕你冷的小太子笨拙地扛住了厚衣的阻力，艱難地垮過門檻，伸出冒著熱氣的胖手，去牽嬋嬋哥哥的手。小胖手被冰霜般的手凍得瑟縮了一下，又握住，掀開厚衣服，塞入暖烘烘的懷里，抱緊。

    穆月低頭，黑蒙蒙的眼眸看著小太子。

    小太子縮在袖籠里的小胖手抖了一下，他在皇宮里見過這樣的眼睛，后來這雙眼睛投井了。父皇說，她在宮外的兒女凍死在了雪夜里，她沒了盼頭。

    小太子撒謊：“我父皇有兩支忠誠的神秘死士，黑首收集消息給父皇，黑尾暗中守衛(wèi)皇宮?！?/br>
    現(xiàn)在沒有以后有就不算撒謊，小太子氣壯：“黑首今天傳來嬋嬋的消息，他們平安到達(dá)北疆了?！?/br>
    穆月定定地看著小太子發(fā)冠上的紅繩。紅繩兩端是小珍珠串的小白兔，是女孩子們系在荷包上的。小太子喜歡，纏到發(fā)冠上。

    穆月從小太子懷里抽出手，暖不熱，始終冰冷。手指輕輕地摩搓小珍珠白兔。

    小太子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忙從腰上解開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全是圓滾滾的小珍珠，又從頭上拆下紅繩小白兔，“給嬋嬋。”

    小太子強(qiáng)調(diào)：“嬋嬋喜歡。”

    他沒說謊，嬋嬋離開汴都時只會喊哥哥，沒說不喜歡小珍珠，沒說不喜歡約等于喜歡。嬋嬋好久沒有消息了，嬋嬋哥哥的模樣讓他有點(diǎn)害怕。嬋嬋哥哥很喜歡很喜歡嬋嬋，他想嬋嬋就是父皇說的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