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手中捧著小學(xué)畢業(yè)資格證明，像是怎么都看不夠。

    喜悅從心底漫出來，將身周的空氣都染上了絢麗的顏色。

    滿目的亢奮之中，忽而牽出了一絲憂色。何愿轉(zhuǎn)首看向人流過往的教室大門，一邊眺望尋覓，一邊緊張等待。

    “何愿！”

    李想男笑得合不攏嘴，她從人群的縫隙中鉆出，舉著證書雀躍著來到何愿身前：

    “我過了！我過了！”

    這是何愿第一次見到那張愁苦的臉上綻放出耀眼的笑容。

    被殘忍歲月摧殘得幾近枯萎的花，也可以迎風(fēng)綻放，生機(jī)勃勃。

    她感動的溫?zé)崃搜劭簦?/br>
    “太好了！”

    何愿牽起李想男的手，彼此的手緊緊相握：

    “我們可以一起上初中班了。”

    李想男的眼睛里閃爍著盈動的波光：

    “何愿，多虧了你。要不是你一直在幫我，我一定不會那么順利的拿到小學(xué)畢業(yè)資格。”

    何愿拼命搖著頭：

    “別這么說，應(yīng)該是多虧了你自己的堅(jiān)持。你又要工作又要帶孩子，這么辛苦都能考過，真的非常厲害！”

    “何愿，晚上你有時間嗎？我……我想請你去我住的地方吃飯，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也一起慶祝一下?！?/br>
    “會太麻煩你嗎？”

    “當(dāng)然不會！今天是周末，粥粥不用去幼兒園。橫豎我都要給孩子們做飯，你來了，她們還能沾你的光，吃頓好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br>
    何愿似是想到了什么，從麻布袋里翻找出了手機(jī)：

    “對了，周末的話，我要回去給莫老師做飯……我得先和他請個假?！?/br>
    李想男眨著懵愣的眼睛，看著何愿點(diǎn)開了備注名為“莫老師”的信息對話框。

    “請假？那不是你老公嗎？”

    觸在手機(jī)屏幕上的手一止：

    “說來話長……其實(shí)，他是我的雇主?！?/br>
    “雇主？”

    何愿點(diǎn)點(diǎn)頭：

    “嗯。我在他支教的時候與他相識，我們曾經(jīng)是師生。我來到州央拿不到暫住證，他知道后，提議與我假結(jié)婚，讓我得以留在這里。他幫了我很大一個忙，還給了我一份在他家當(dāng)家政的工作，我很感激他?！?/br>
    “是這樣嗎……”

    眼見何愿認(rèn)真的模樣不像是開玩笑，李想男卻依舊疑著模樣：

    “我看他對你特別好，他看著你的眼神光里全是愛護(hù)。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是感情很好的夫妻呢?！?/br>
    聽到此，何愿連連擺手：

    “好好姐，你誤會了。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讓我尊敬的師長?！?/br>
    他的目光的確很溫柔，從來都很溫柔。

    那應(yīng)該是他的本性，并不是對于她的特例。

    何愿這么想著。

    ——

    地下室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要亮著燈，只能從排風(fēng)扇的縫隙之間窺得幾寸天光，去判斷夜幕是否降臨。

    床單上的卡通圖案已經(jīng)洗到褪色，邊沿的幾處破損走線細(xì)致的縫著補(bǔ)丁。一大一小的兩個孩子坐在床上。

    大一些的孩子扎著麻花辮，正專心致志的埋頭在本子上畫畫。小一些的孩子冒著鼻涕泡，歪著頭看著jiejie筆下的作畫目不轉(zhuǎn)睛。

    “豬……豬豬！”meimei伸出短短的小指頭指著本子，咧嘴咯咯笑得開心。

    “米米笨蛋！這是牛！”說著，jiejie兩只手翹在頭頂，模仿著牛角的模樣：“哞——”

    排風(fēng)扇極速旋轉(zhuǎn)出一圈殘影，滾滾鍋氣順著風(fēng)向的路徑被卷出了屋外。

    李想男剛從鐵鍋中鏟出小炒，就聽到了房門的敲響。

    “來啦來啦！”

    她將熱氣騰騰的小炒放在冒著泡的火鍋旁，雙手在圍布上一頓搓擦，快步走去打開了房門。

    “何愿！你來得巧咯。我剛做完最后一個菜！”

    門口帶進(jìn)一陣涼風(fēng)，何愿趕緊邁入房門用手肘將門推掩。

    “怎么還帶這么多東西??！你真的是?！崩钕肽羞B忙接下何愿手中的大包小包：“你這樣太見外了啊，以后再這樣，我不給你進(jìn)我家門。”

    天氣穿冷，何愿穿上了長款羽絨服。似乎披發(fā)已經(jīng)難以抵御現(xiàn)在的溫度，她的脖子已經(jīng)裹上了自己編織的深紅色圍巾。

    肩膀上的麻布袋已經(jīng)滑到了手肘，何愿順勢將其取下放置在旁，接著脫下手套塞入口袋里：“又不是給你買的，我是給我們粥粥和米米買的?！?/br>
    兩個孩子看著陌生的客人怯怯的往后縮。

    卻在視線瞄中了何愿拿起的玩具時，雙眼放光抑制不住的透露出渴望的神情。

    “粥粥、米米你們好，初次見面！我是你們mama的好朋友，我叫何愿，你們可以叫我何阿姨。”

    何愿捧著超大的玩具禮盒，透明薄膜下展示出了五彩斑斕閃閃發(fā)光的玩具套裝。誘得兩個孩子瞪直了眼睛。

    李想男笑容滿面，她抽出了折迭桌下的塑料凳，一一擺放開來。

    “叫什么何阿姨啊，叫干媽！叫了干媽，才能收下玩具?！?/br>
    得到了mama的允許，兩個小姑娘樂呵呵的爬到床沿，異口同聲：

    “謝謝干媽！”

    火鍋里的汽霧向上升騰，將懸掛的電燈泡淹沒其中。

    四個人圍坐著小小的折迭桌，歡聲笑語驅(qū)散了陰冷空間的寒涼，讓窄小的屋子真正承載了家的意義。

    李想男從地上拎起了一個白色塑料壺，架在腿上費(fèi)力的擰著瓶蓋：

    “這是我從家里邊帶來的果酒，好東西噢！你一定要嘗嘗?！?/br>
    說著，站起身就往何愿杯子里添。

    何愿扶著紙杯，笑應(yīng)道：

    “多虧了好好姐，我真是有口福啊?！?/br>
    “mama！我也想喝果汁！”

    粥粥舔著嘴巴，舉著自己的小碗央求道。

    一旁的米米也跟著jiejie的動作，指著何愿手里的紙杯，嘴里發(fā)出急切的渴求聲。

    “這個不能喝，喝牛奶好不好？干媽給你們買了好多的牛奶噢。”李想男將牛奶插上吸管，放在了兩個孩子身前。

    照顧完兩個孩子，李想男高高舉起身前的不銹鋼杯：

    “來，慶祝我們拿到畢業(yè)證！一起邁進(jìn)初中考學(xué)的門檻！”

    何愿也端起紙杯，沖勁滿滿：

    “祝愿我們一帆風(fēng)順，再接再厲！”

    兩個小娃娃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握著手中的牛奶撐直了手臂。

    歡樂之中，她們吶喊著：

    “干杯！”

    城中村的崎嶇小道上停著一輛豪華轎車。

    路過的人們在夜風(fēng)中縮著脖子，卻也不畏寒冷的回過腦袋瞥來目光，又或是駐足在原地一番打量。

    過路人想多幾眼這美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豪華轎車。

    也想看看能開上豪華轎車的人，到底與自己有著怎樣的差距。

    坐在駕駛位的男人穿著深色的大衣，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扶在方向盤上露出了腕間的金屬機(jī)械表。

    他將手機(jī)抵在耳旁，聽筒里反復(fù)的等待音讓他稍稍露出了些許憂心。

    直到接聽音咔的一聲響在他耳畔，他才輕輕舒了口氣：

    “何愿？”

    然而，電話那頭并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啊……莫教授您好！我是何愿的朋友。真的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不能喝酒。她現(xiàn)在、她現(xiàn)在喝醉了，意識不清晰，路都走不了……”

    “我現(xiàn)在馬上過去?！?/br>
    掛斷電話，莫許急忙解開安全帶。

    在打開車門將要拿起木杖的一瞬，他稍有遲疑。

    懸在木杖上的手終究沒有落下去。

    莫許緊握拳頭收回了手，艱難的站起身。

    一把關(guān)上車門后，他撐持著并不穩(wěn)正的身體，向巷子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