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白天，在做好自己分內(nèi)工作后趕往駕校學(xué)車。學(xué)車結(jié)束剛好可以與莫許在學(xué)校食堂一起吃晚餐。晚餐的短暫相聚后迎來了夜幕，她便早早的踏著最后一縷霞光來到教室上晚課。

    成人班匯聚了不同年齡段，不同圈層，不同社會背景的成年人。思想和觀念的固化讓陌生的個體很難相融，更不會有所謂的同學(xué)或朋友之間多余的情感連結(jié)。甚至誰也不認(rèn)識誰，打個照面也不會多一聲問候。

    或許是因為早早有過一面之緣，何愿與李想男在幾番巧合之下相識。又或許是兩個人之間有著無數(shù)相同的軌跡。在這間教室學(xué)習(xí)的日子里，她們越走越近，積存了一層又一層的情誼。

    同樣從偏遠山區(qū)里走出來的李想男，也擁有著無比崎嶇的過往。

    她們同樣從一出生就已標(biāo)好了價碼。她們是屬于弟弟的商品，用以給弟弟換取美好的人生。她們以最具性價比的模式在保證活著且能生育的前提下被撫養(yǎng)成人。

    也可以并不需要成人，就能給家里、給弟弟帶來巨大的收益。

    李想男還未成年時就被家里強行嫁給了同樣未成年的同村男孩李華。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在家人看似祝福的喝彩聲中，穿著稚嫩的著裝胸口扣著紅花拜了天地。

    李華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混蕩子，小小年紀(jì)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在這場不情不愿的婚姻之中，夫妻二人都相看兩厭。

    但是厭歸厭，二人也知道，如果不滿足家里對傳遞香火的執(zhí)念，自己不可能會有自由。

    李華想要混社會搞女人闖天地的自由。

    李想男想要逃出這里不再被任何人禁錮的自由。

    李想男的第叁個孩子終于是個男孩，這意示著她的任務(wù)已完成，她終于可以去追尋自己所期望的人生。

    可在意識到自己的女兒正一分不差的復(fù)刻著自己成長的路徑時，她丟下了剛滿月的兒子，毅然決然的帶著大女兒粥粥與二女兒米米離開了老家，離開了她從小到大的村莊。

    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受到自己曾經(jīng)受過的傷害，更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她們重演自己的命運。

    她投靠嫁到州央的jiejie拿到了親屬暫住證，帶著兩個孩子決定在這里扎根，在這里開啟新的人生篇章。

    不管再苦再累，她都要讓女兒們好好長大，能吃飽飯能有書讀。

    臨近小學(xué)學(xué)歷畢業(yè)考核。

    何愿常常在下課后留在教室里，為李想男講解一些不懂的問題。

    兩個人就這樣靠在唯一的光束下，淺淺細(xì)語。

    “補課”結(jié)束在窗外雨聲停歇下來的時刻。

    為了趕在下一陣雨來臨前回家，二人匆匆的收拾著桌上的個人物品。請到首髮站powenxue2.閱讀

    何愿打開了新?lián)Q的麻布袋，將東西一一收納回去。

    在隨身編織袋不堪重負(fù)的破了一個大口子后，她終于意識到陪伴她多年的編織袋也該光榮退休了。

    莫許知道她并不會將他送的皮包作為日常用品，便送給了她州央大學(xué)的教職工贈品。一個印有州央大學(xué)校名以及?；盏穆椴即?。

    “我要是能夠拿到初中學(xué)歷證明就夠了。等拿到了初中學(xué)歷，才能參加技能考核。有了技能證書，我就能賺多一些錢。等攢夠了錢，我就盤個鋪面做點小買賣。我想好了，民以食為天，我就賣吃的?！?/br>
    李想男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將筆蓋扣了回去。

    她長長一嘆，眉間積滿了隨著考核越來越近而堆迭得越來越深的凝重：

    “可要是不能通過考核，這一切都是空想?！?/br>
    何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好好姐，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你的模擬卷成績一直都很好，要給自己一些信心?！?/br>
    好好是李想男的小名。她并不喜歡“想男”這個名字，所以何愿從來都是叫她的小名。

    走出了桌椅之間，兩人的腳步回蕩在空曠的教室里。

    走在何愿身后的李想男接著道：

    “粥粥要讀私立學(xué)校的話我實在供不起，如果要就讀公立學(xué)校就必須要有州央的戶籍。想留在州央，還是有些難了。不過沒關(guān)系，最差的結(jié)果就是換一座城市生活。去一個遷戶要求沒那么高，教育不算太差的城市也不是不行?！?/br>
    不等何愿回應(yīng)，李想男問道：

    “何愿，你的夢想是什么呢？”

    啪的一聲，教室里唯一的光源被關(guān)滅。

    黑暗之中，何愿的輕輕念道：

    “夢想?！?/br>
    沉默片刻，她繼續(xù)說：

    “我想離開家里，出去打工。我曾經(jīng)的夢想也算實現(xiàn)了吧。”

    走廊的充足光線照亮了一前一后走出來的兩個人。

    何愿拉著門把手，將教室的大門關(guān)掩。

    “如果以現(xiàn)在來看……”

    她面向李想男，大大的眼睛里綻出明亮的星火，露出了純澈的笑容：

    “我想學(xué)更多的知識，去幫助更多和我們一樣的人，讓她們也能讀書，也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你想……當(dāng)老師？”

    “老師？”

    她想當(dāng)老師嗎？

    在這個想法忽然過經(jīng)她大腦的一瞬間，她是不確定的。

    提到老師這個名詞，何愿腦海里第一個出現(xiàn)的，是莫許。

    是站在北子坡中學(xué)講臺旁的莫許。

    他就像她灰暗路途中的一盞明燈，恰時出現(xiàn)在迷茫的濃霧中，指引著她，照亮著她，給予了她無限的希望。

    如果這就是老師的作用與意義，那么她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教學(xué)樓高層的個人辦公室里僅僅亮著一盞臺燈。

    修長顯骨的手在鍵盤上敲動不止，細(xì)微的機械打字音總是在空格與回車鍵上稍顯有力。電腦屏幕的反光映在了男人金絲眼鏡的鏡面，時而因思考而簡短停頓后，他會拿起玻璃杯輕抿一口溫水。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將目光凝在了大門的方向，沉靜的眼眸里生出了幾分期許。

    直到在幾聲敲門聲后，他所等待的人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他平淡的神色終于在這一刻盈滿了暖意。

    何愿扶著門框，碎發(fā)因一路跑來而微微凌亂，她笑得堅定：

    “莫許，我做了一個決定，我想當(dāng)老師！”

    對于她的決定，他稍有一愣。

    在認(rèn)真考量過后，溫柔的給予了他的建議：

    “如果想當(dāng)老師的話，州央師范大學(xué)應(yīng)該是不錯的選擇。選修教育專業(yè)，拿到教師資格證后，你就能成為一名教師了?！?/br>
    她走向他。

    當(dāng)停在他身前時，她平息著喘息，露出了好奇的目色：

    “莫許，你為什么會選擇當(dāng)老師？”

    他cao作著鼠標(biāo)將資料保存，在關(guān)滅電腦屏幕后，他的瞳仁中只剩下臺燈的暖黃光點：

    “說來慚愧，我并不是什么心懷大義的人。我沒有桃李滿天下的愿景，也沒有教書育人的執(zhí)念。走向這條路，更多的是迫于我父親的壓力?！?/br>
    他望向她，平淡的言語中是一縷難以察覺的細(xì)微情緒：

    “讓你失望了嗎？”

    何愿頻頻搖頭：

    “只是感慨，我以為你會自由自在一些。但事實是好像每個人都有很多的不得已?！?/br>
    看著他雙手撐著座椅扶手緩緩起身，她壓抑下了上前攙扶他的沖動。而是拿起他的木杖，遞在他的身前：

    “那如果，沒有你父親的壓力，你會想做什么呢。”

    他接下木杖，微笑頷首：

    “如果沒有這些條條框框的束縛，我大概會去做一個旅行者吧。攀上高峰游過深海爬過雪山，用相機，用文字記錄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

    旅行者。

    這個夢想對如今的他而言，是否有些殘忍？

    何愿不希望被莫許發(fā)現(xiàn)，她就像是因憐憫般垂落的眼眸與輕蹙的眉心。

    她努力添滿力量，源源不斷的輸入到他的身體：

    “醫(yī)生說只要你好好復(fù)健，不說正常行走，跑步啊攀巖啊都不是問題?！?/br>
    她走近他，用著他曾教她的模樣，給予他裹滿溫度的安撫：

    “況且還有我，你想去哪里，我都陪著你?！?/br>
    他陷入在她的許諾深處無法自拔。

    在短短的霎那間，眼前里已翻過未來與她攜手的無數(shù)篇章。

    他不敢將自己的感情剖露太多，生怕將她驚擾，把她嚇到。

    他收回了涌出濃烈情緒的目光，卻無法抑制的牽起了唇角。

    “對了！有個好東西我要給你看。”

    何愿取下肩膀上的麻布袋，探入其中好找一頓。

    直到。

    她拿出了一本黑色皮套的證件，舉在了莫許面前。

    “你拿到駕駛證了?！?/br>
    他驚喜道。

    “嗯！所有考核一起次通過，怎么樣，厲害吧！”

    她得意洋洋的笑彎了眼。

    臺燈關(guān)閉。

    兩人并肩走出了辦公室。

    陷入黑暗的室內(nèi)，隱隱得見窗外烏云散去后的微薄月色。

    閉門的輕響還予了室內(nèi)一片寧靜，門外走廊的談笑聲隨著二人輕慢的腳步越來越遠：

    “那今晚回家你開車？”

    “第一次上路就走夜路啊！莫老師太看得起我了?！?/br>
    “我從來都是無條件相信你?！?/br>
    “好。那就由司機小何同志，為您服務(w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