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李崇所考慮的問題。

    他手握佛珠于袖下輕輕轉(zhuǎn)動，一雙鳳目依舊透過十二根冕旒直落于姜舍然的身上：“那愛卿是何想法？”

    “微臣以為，不如讓這位學(xué)子與今次的解元郎再比試一番?！?/br>
    “左右二人分?jǐn)?shù)一致，由他們比試是最合理的，屆時(shí)誰勝出便為第一?！?/br>
    “這樣與兩位學(xué)子而言也算公平?！?/br>
    姜舍然這話一出，身后眾臣紛紛點(diǎn)頭應(yīng)道，覺得這是一個(gè)好法子。

    徐沖也覺得這法子不錯。

    李崇卻未發(fā)話。

    而是依舊轉(zhuǎn)著手中的佛珠，過了片刻，他忽然道：“裴愛卿何在？”

    朝中姓裴的人可不多。

    一個(gè)裴國公，常年在寧夏，即便回京也從不上朝。

    還有兩個(gè)便是這位裴國公的二弟和三弟了。

    此刻聽李崇出聲喊道，裴行昭和裴行文兩兄弟一時(shí)并不知道他喊得是誰，底下一陣sao動，馮保順勢上前喊道：“裴行昭裴大人可在？”

    裴行昭一聽這話，立刻弓著身從隊(duì)伍中間走了出來。

    百官讓道。

    裴行昭走到最前列跪下：“臣在！”

    李崇垂眸看他：“今次解元是你的兒子，你怎么看？”

    裴行昭一聽這話，心里便是一個(gè)咯噔。

    不清楚陛下這是何意，也不清楚他到底要怎么回答才算好，裴行昭一時(shí)心中有些惶惶而不敢答。

    但百官與天子此刻都在等著他的回答。

    裴行昭豈敢不答？

    猶豫片刻他還是恭聲回稟道：“微臣以為姜大人所言甚是，既然這位學(xué)子蒙冤受屈，自該給他一個(gè)機(jī)會?！?/br>
    其實(shí)裴行昭恨不得這個(gè)不知名姓的學(xué)子能贏過他那位長子。

    這桂榜出來才一日，他受得憋屈就已經(jīng)夠多了，家里人暫且不提，光外頭，那些人如今看著他也都是用“解元郎的父親”稱呼他，還時(shí)常問他怎么養(yǎng)孩子。

    這要放在幾個(gè)月前，裴行昭自是高興不已，保不準(zhǔn)還得拉著裴有卿好好大辦幾天的宴會，把所有人都請過來才好。

    可如今他們父子的關(guān)系僵得不行。

    裴行昭恨不得有人能滅滅他那長子的威風(fēng)，以免他爬到他的頭頂去。

    “裴大人倒是公正?！?/br>
    頭頂傳來李崇的這么一聲。

    裴行昭一聽這話，心中自是暗喜，看來他真是說對了！

    “微臣不敢受此夸贊，微臣只是覺得無論高中的是誰，最終都是為大燕為陛下而效力！若這位學(xué)子真有大才而蒙冤不用，實(shí)在可惜！”

    “至于臣的兒子，他若有本事，無論比試多少次，也能高中。若贏不過，那也只能說他技不如人，不管是臣，還是臣的家人都心服口服，不會有任何怨言！”裴行昭一番話說得拳拳服膺，讓徐沖都大開眼界。

    這狗東西還不知道高中的是誰呢。

    要是知道——

    不得吐血死？

    徐沖一想到這，簡直想當(dāng)場大笑起來，恨不得立刻就看到裴行昭知道跟裴有卿比試的人是郁兒時(shí)是哪般神情。

    他這會已不似昨日那般擔(dān)心了。

    雖然郁兒并沒有直接高中，但這已經(jīng)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何況他若是能贏過裴家那個(gè)小子，第一不手到擒來？

    即便比不過，以他十六歲的年紀(jì)能取得亞元也足夠引得人高看了！

    何況現(xiàn)在只是秋闈，以后還有春闈，殿試！

    他相信以郁兒的本事一定能走到最后，等他走到圣上面前，以圣上對他的青睞，來日必能金榜題名！

    徐沖仿佛都看到裴郁穿上進(jìn)士服高坐馬上游街的樣子了，心中自是喜不自勝。

    只是想到昨夜與七秀的那一番猜測，徐沖臉上的笑意便忽然一頓，心里的那些激動和興奮也跟著收斂了許多。

    他今日進(jìn)宮的時(shí)候特地看過，沒看見裴行時(shí)的身影。

    問了裴行文，知道裴行時(shí)昨夜并未回去。

    猜測他應(yīng)該又是去香山了。

    徐沖決定等這件事情結(jié)束之后，立刻往香山跑一趟，好好問問裴行時(shí)他到底怎么回事！

    但倘若真的是他……

    徐沖想到這個(gè)可能，臉上的神色便又是一變。

    “既然裴大人都這么說了，那就按照姜卿的意思去做吧，至于加賽什么，八股、應(yīng)用、策論，這二人都各有千秋，再從中比試也沒意思?！?/br>
    “君子六藝，便讓他們以射、數(shù)，再以圍棋作為加賽，三局兩勝，由姜卿為主考官，莊、陳、袁三位大人為輔，屆時(shí)依舊于貢院比試。”

    李崇轉(zhuǎn)著手中的佛珠說完，見眾卿應(yīng)是，便讓裴行昭起來了。

    余光一瞥。

    卻見徐沖不知為何竟白著一張臉。

    李崇挑眉。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以徐沖的性子即便不喜形于色，也絕對能放心不少，此刻卻蒼白著一張臉，實(shí)在奇怪。

    不過這會也不是說這些的時(shí)候。

    他要說的事情已然說完了，馮保便開始從前的步驟問起百官可還有事啟奏。

    如今太平年間，倒也沒有特別大的要事要直接稟到他的面前的。

    何況秋闈一事在前。

    眾臣哪還敢拿別的事再來煩他？

    一時(shí)間百官無言，早朝便暫時(shí)先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之前，李崇又讓禮部尚書張隨忠把今次秋闈一事先寫一篇通告出來，自然不可能直接說卷子被人偷走，這樣一來只會讓其余沒有高中的學(xué)子也猜測是不是自己的卷子也被人偷走了，反倒引起動蕩，又讓人把城中的秋榜先揭走。

    等眾臣應(yīng)是，李崇便起身離開了。

    待他走后。

    眾臣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卷子已有人收走，眾臣結(jié)伴往外走去。

    自然各有各的派系。

    不少人按著親疏遠(yuǎn)近一道往外走著，路上他們還在議論著此事，甚至還有人上前詢問起莊、陳、袁三位大人，問他們昨夜究竟是什么情況，更想知道的自然還是那位參賽的學(xué)子究竟是誰。

    竟能直接讓圣上拿到他的卷子。

    這要說是個(gè)無名小卒可不會有人信。

    莊文和與陳近遠(yuǎn)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那人是借由誠國公的手把卷子送到陛下面前的，雖有猜測，但畢竟無憑無據(jù)，此刻自然表示不知。

    袁野清倒是知道他是誰。

    但這種時(shí)候，多說反而對那個(gè)孩子不好，他也就當(dāng)做不知，聽眾人詢問也只是溫聲說：“諸位大人也不必猜測了，左右過幾日就知道了?！?/br>
    眾人得不到消息，也只能作罷。

    袁野清又沖他們拱了拱手，而后退到后面，打算等姜舍然一起走。

    昨兒夜里他原本是要去姜家陪爹娘和蘊(yùn)娘吃飯的，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也不知道蘊(yùn)娘知不知道他是有事被困在宮中。

    正要走到父親那邊。

    余光一瞥，卻瞧見徐沖正看著他。

    從前每每在路上碰到，這位誠國公從未搭理他過，今次看著他卻面露猶豫和掙扎。

    袁野清只消一想，便也知道他在掙扎什么了，他笑著走過去，朝人拱了拱手，喊道：“國公爺?！?/br>
    雖然這一夜都未怎么睡好。

    但事情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袁野清還是十分滿意的，至少他挽救了一個(gè)學(xué)子，沒讓他蒙受不白。

    他愈漸清癯的臉上帶著如朗月一般的笑意，就連說話的語氣也是溫和的。

    徐沖一聽到這記熟悉的聲音，下意識就想皺眉撇開臉。

    但聽出他沙啞的嗓音，還有藏匿于笑容之下的疲憊面容，又頓住。

    不管怎么說。

    這次真的多虧了袁野清，要不然事情不會解決得這么順利。

    “……多謝?！?/br>
    他看著袁野清低聲說道。

    到底有些不自在，他說完就撇開臉：“以后你有什么事，本公也不會袖手旁觀?！彼f罷，怕旁人瞧見，匆匆與袁野清拱了拱手便率先大步離去了。

    袁野清也未曾阻攔。

    目送徐沖離開的背影，直到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清兒?！?/br>
    袁野清這才回過頭。

    答應(yīng)著走過去，近前之后，原本站在父親身邊的那些官員便紛紛與他一拱手離開了，袁野清同樣與他們拱手回了禮。

    等他們走后。

    袁野清主動攙扶住姜舍然。

    “你剛是在跟沖兒說話？”姜舍然想到剛才遠(yuǎn)遠(yuǎn)看見的一幕，還是覺得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