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挑眉。

    這是她今晚第二次聽他說這樣的話了。

    只不過頭一回是字條。

    “錯哪了？”云葭故意問他。

    裴郁回答得很快：“不該不聽你的話?！?/br>
    “那以后還這樣嗎？”云葭繼續(xù)問他。

    這次裴郁卻沒有立刻回答。

    從云葭的視野看過去，能看見他緊蹙的眉宇，像是攢著幾座山峰似的，他掙扎許久之后，忽然猶豫地抬頭看了一眼云葭。

    云葭從未聽他拒絕過。

    以為這次他也一定會答應(yīng)，還想著等他答應(yīng)之后再逗逗他，卻聽他用很輕卻又沒有一點(diǎn)猶豫的聲音與她說道：“還這樣?！?/br>
    剎那間，云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微微睜大一雙眼睛看著裴郁：“什么？”

    裴郁看著她抿唇道：“我還敢?！彼粌H說了，動作也忽然變得大膽起來，明明眼睛還直勾勾看著云葭，手卻一點(diǎn)點(diǎn)試探性地往她那邊伸，然后在云葭低頭快要注意到的時候，輕輕合手把她的手握于自己的手心之中。

    能感覺到她的驚訝。

    他卻不曾松開，仍牢牢握于自己的手心之中。

    可他同樣又是膽怯的，這樣一個動作做完，他就已經(jīng)變得緊張萬分，怕被拒絕、怕她不高興，就連握著云葭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了。

    “我想看你，我沒辦法控制我自己。”

    “我還想牽著你的手?！?/br>
    他在重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中微啞著嗓音與云葭說道。

    看著云葭望向他時驚訝萬分的眼神，像是不敢置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他該怎么與她說呢？

    他其實(shí)一直都是這樣的人，看著乖巧，實(shí)則貪心，她的縱容和關(guān)懷讓他變得越來越貪婪。如果不是時機(jī)還不合適，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于外人面前隱瞞掩藏已是他能做的所有，與她獨(dú)處之時，他只想如那夜一般，與她十指相扣、親密無間。

    可他同樣害怕、同樣忐忑。

    在她長時間的震驚和無言之下，他的喉嚨和心臟就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一般，心里的那點(diǎn)信心和一往無前又再次變得瓦解起來。

    裴郁輕抿薄唇，最終心里的那點(diǎn)貪念和欲望還是被她戰(zhàn)勝，怕她不喜歡，裴郁垂眸，原本握著她的手也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松開。

    嘴里一句“對不起”還未說出。

    裴郁就發(fā)覺自己原本松開的五指忽然被人握住了。

    濃睫微顫。

    他抬眸看去，果然瞧見那只如玉一般潔白又仿佛如水一般柔軟的手此刻正握著他的手，似不敢相信，他的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上移，落于云葭的臉上。

    先前彌漫于她臉上的那點(diǎn)震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了。

    她又變成他平日最為熟悉的模樣，高貴、清艷、沉靜……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她挑眉詢問他：“不是說還敢嗎？怎么又松開了？”

    明明裴郁要比云葭高許多。

    即便這樣坐著，他也要比她高出一個頭。

    可裴郁總覺得每次當(dāng)他看向她的時候，都是在仰望，她就像神女一般睜眼俯瞰世間，而他是她最卑微也最虔誠的信徒，他并不覺得如何，反而心甘情愿。

    他在她的注視之下沒有一點(diǎn)躲閃，誠實(shí)地與她啞聲說道：“……我怕你不喜歡?！?/br>
    所以即便再想還是選擇了松手。

    “誰與你說我不喜歡了？”

    云葭這一聲，太輕，裴郁未曾聽清：“什么？”

    他不得不又詢問了一遍。

    云葭卻不肯再說了。

    這樣的話，對她而言還是太過大膽太過放肆，她說不出第二遍，可他這樣熱烈赤忱的情意，她也不想辜負(fù)，舍不得辜負(fù)，也舍不得他難過。

    她依舊牢牢地緊握著裴郁的手。

    在他怔然的注視下笑著與他說：“牽著吧，我準(zhǔn)你牽，也……”她微抿紅唇，補(bǔ)充完后面半句，“準(zhǔn)你看?！?/br>
    幾乎是話音才落下，云葭就看見身邊原本那個神色低落的少年震驚地睜大了那雙黑亮的眼睛，他似是歡喜至極，忘記反應(yīng)，只剩下本能的直勾勾地看著她。

    比先前還要大膽還要炙熱。

    云葭的臉頰都被他看得變得guntang起來。

    心中少有的羞赧讓她忍不住想轉(zhuǎn)開臉，避開他這樣猛烈的注視，嘴里也跟著輕聲說道：“再不牽，我就收回了。”

    她雖然這樣說著，但牽住裴郁的那只手卻并沒有一點(diǎn)松開的跡象。

    可裴郁還是擔(dān)心她會如此，嘴里說著一句：“別收回?！比缓蠹泵Ψ次兆≡戚绲氖郑o緊地扣于自己的手心之中，比先前握得還要緊，生怕她松開收回。

    這樣過了一會，確保她不會再收回。

    他又看著云葭試探性地跟那夜一樣，于指縫之中一點(diǎn)點(diǎn)變成十指交扣的樣子。

    他做這個動作十分小心，也十分緊張。

    甚至一直看著云葭。

    但凡她流露出一點(diǎn)不喜歡不開心，他就會立刻老老實(shí)實(shí)收回，變成她能接受的模樣。

    可從始至終，云葭只是在最初感覺到的時候身形微微頓了一下，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反應(yīng)了，她如那夜如先前一般，一直縱容著她身邊的這個少年。

    即便她已經(jīng)知曉他并不如表面那般聽話。

    即便她已經(jīng)看出他的貪念和欲望。

    可她還是選擇縱容他。

    十指相扣的那剎那，裴郁和云葭誰也沒有說話，云葭甚至沒有回望他，兩人就這樣輕輕交扣著彼此的手于這四下無人寂靜夜中享受著這一份久違的見面和觸碰。

    可這樣的時候，其實(shí)什么都不說也已經(jīng)足夠了，于他們二人而言，尤其于裴郁而言，能在回到家的時候看見她，能與她這樣安安靜靜地相處片刻，享受這樣溫馨的靜謐，無人打擾，他就足夠歡喜了。

    裴郁牽著云葭的手，嘴角不自覺向上輕輕揚(yáng)起。

    ……

    而此時徐瑯的房中。

    夜已經(jīng)深了，但徐瑯還沒歇息，他今日十分興奮，先前練了一個時辰的長槍都沒抵消他心里的那股子興奮。

    他的興奮自然不止是因?yàn)榱执蠛影ち诉@頓揍，而是從林大河挨揍這事中延伸出來許多。

    徐瑯還是第一次這樣認(rèn)真盤算。

    如果是他，他想的肯定是自己直接動手，所以從一開始知道羅mama受欺負(fù)，他就已經(jīng)想好直接殺去西河村把林大河暴揍一頓了。

    而之后于書院之中，長幸察覺出他今日的異樣，知曉這件事之后，怕他這樣做引起不必要的禍端，便與他商量兩人蒙面過去揍林大河。

    雖然都是揍，但其中卻避免了身份的泄露。

    他當(dāng)時覺得這個法子挺好，但聽裴郁分析此事，方才知曉這其中亦有禍端。

    甚至還是一個很大的禍端。

    他面上的興奮藏也藏不住。

    這會元寶不在，吉祥進(jìn)來給他倒茶。

    徐瑯向來不喜歡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書桌后面看書寫東西，即便于此刻也是往床上一坐，筆墨紙硯四處分散著，吉祥瞧見之后，連眼風(fēng)都沒動一下，顯然是早已經(jīng)習(xí)慣徐瑯這副模樣了。只不過瞧見他面上按捺不住的興奮，不由挑眉詢問：“您還在想西河村的事？”

    他顯然也知情他今日去西河村的事，甚至還知曉二公子今日也跟著過去了，只不過吉祥實(shí)在不明白只是揍了林大河一頓，少爺今日為何如此興奮？

    徐瑯聽到吉祥的聲音，點(diǎn)頭。

    他接過吉祥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想到吉祥的聰慧，又下意識開口問了一句：“今日這事要是你去處置，你會怎么做？”

    這冷不丁的，吉祥還真有些被徐瑯給問住了。

    但也就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就反應(yīng)過來少爺問的是什么，他略作沉吟后開口說道：“如果只是為了揍林大河一頓解氣，屬下應(yīng)該會直接讓家里的家丁或者護(hù)衛(wèi)假扮成山賊去揍林大河一頓?！?/br>
    這樣既可以解氣，也不會教他人知曉是誠國公府所為。

    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完卻見他家小少爺面上掛著老神在在的笑容，似乎還有更好的妙招，他忍不住笑著道：“看來少爺還另有高招？”

    徐瑯笑。

    卻沒立刻回答吉祥的話，而是同他說道：“你這法子和長幸想的差不多，你們倆想的都是怎么避開讓人知曉徐家人的身份然后再揍林大河一頓，不過你比長幸想得要更周到一些，用的是山賊的身份，即便被人瞧見，他們也不會往我家這邊套?！?/br>
    “那你知道裴郁是怎么做的嗎？”他忽然一臉神秘的問吉祥。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吉祥不由頓了一下，又見少爺這幅神神秘秘的模樣，雖然不清楚二公子都做了什么，但顯然這個法子很得他家少爺欣賞，甚至可以說是嘆服。

    能讓他家少爺嘆服的人可不算多。

    吉祥笑著說：“請您指教?！毙闹幸蚕胫獣耘岫泳烤棺隽耸裁床抛屔贍斎绱苏饑@。

    徐瑯正想找個人訴說自己這漲得滿滿的心情呢，聞言，眼睛一亮，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盞，拍了拍面前的床，示意吉祥先坐。

    這要是元寶，肯定一屁股直接坐下了。

    可吉祥卻猶豫一會才肯入座，但還是守著規(guī)矩只坐了一點(diǎn)地方。

    徐瑯這會也顧不上他那點(diǎn)糾結(jié)，等吉祥入座，就與他說了今日裴郁的做法，從怎么勸阻他們到怎么去黑市找人，之后又是怎么跟黑市上的商量怎么做……如此種種，他全部說完，然后看著在沉吟的吉祥，挑眉問他：“怎么樣，是不是很厲害？”

    吉祥聞言。

    抬頭就看見他家少爺一臉與有榮焉的模樣，忍不住一笑：“二公子……的確厲害?！?/br>
    他雖早知二公子讀書好，卻未想過他于為人處世方面也能如此周到，他這樣的做法，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可以說是沒有一點(diǎn)弊端，既能替羅mama報仇解氣，也能把徐家置身事外，甚至還能讓西河村眾人日后遠(yuǎn)離林家。

    也怪不得少爺會如此嘆服了，裴二公子實(shí)在是很厲害啊。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事情還能這樣解決，不耗自己的一兵一卒，還能不留一點(diǎn)后患，甚至還能讓林大河一家日后被人唾棄嫌棄。”

    “真的是——”

    徐瑯俊朗的臉上滿是興奮，他左手作拳，往自己的右掌之中一擊，張口想夸贊裴郁幾句，又覺得這要是傳出去頗有些損他徐小爺?shù)拿?，何況他也不是很想承認(rèn)裴郁比他厲害太多，便仍是仰著下巴，倨傲地吐出一句：“裴郁這人還算是有兩把刷子！”

    吉祥看他眉梢眼角明明都帶著對二公子的敬佩，嘴里卻還是不肯說好聽的話，不由失笑。他也沒去拆穿他家少爺，只道：“您這些東西還看嗎，不看，屬下就先收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