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沖對自己這個女兒向來極好，云葭的屋子算是國公府里位置最好，占地也最大。

    王媽過去的時候，驚云和追月兩位徐云葭身邊的大丫鬟還在院子外面守著，她先是看了眼她們身后的屋子，掂量了下，又看了眼面前低著頭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追月，皺了皺眉，暫時沒問她怎么了，而是轉(zhuǎn)頭壓著嗓音問驚云：“國公爺和少爺還在里面？”

    驚云客客氣氣先同她問了聲好，答了是后跟王mama說道：“廚房剛送了吃的過來，國公爺和少爺這會正陪著姑娘用膳呢。”又問王媽，“mama找姑娘是有急事？要是事情急，奴婢就先給您去說下?！?/br>
    家里沒夫人。

    老爺和少爺又不管事，姑娘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以前也沒少發(fā)生姑娘吃飯的時候，外面的管事過來找姑娘說事的。

    驚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王媽是來請罪的，但也不急在這一會，便說不用：“我在外面等一會，讓姑娘先吃飯。”

    她也是徐府的老人，跟羅媽一樣都是看著徐云葭長大的，連帶她身邊這兩個大丫鬟也是她一手挑選出來再調(diào)教好送到徐云葭身邊伺候的，現(xiàn)在看追月站在一邊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擰著眉問驚云：“她這是怎么了？”

    驚云跟追月從小一起長大，多少知道一些她的情況，不敢讓王媽知道，她只能垂著眼眸輕聲說：“她這些日子小日子來了，身上不大舒坦?！?/br>
    說完拉了一把追月。

    追月這才回過神，看到近在咫尺的王媽，她當(dāng)即就變了臉，忙跟人問好，喊了一聲：“mama。”

    王媽臉色難看，并不搭理這聲好，冷著臉沒好氣道：“不舒坦就去歇著，垮著一張臉給誰看？你們是姑娘的身邊人，也是她的臉面，現(xiàn)在姑娘碰到這些事，正心煩著，你們不好好逗哄著姑娘，讓她高興，還拉著一張臉，旁人瞧見了該怎么想姑娘？我看你們是覺得姑娘煩心事還不夠多！”

    眼見兩個丫鬟神色惶恐跟她請罪。

    到底是姑娘的身邊人，她也不好越俎代庖發(fā)作，便把后面的話重新咽了回去，只皺著眉沉聲吩咐：“別讓姑娘看見你們這副模樣，更別讓別人瞧見?！?/br>
    “記住，你們在外面代表的是姑娘的臉面，被別人看到，還以為姑娘怎么樣了！”

    兩人埋著頭吶吶應(yīng)是。

    王媽這會心里也有事，說完便沒再做聲，走到一邊候著，她剛才打裴家那些人的臉面時囂張猖狂，可她心里其實也沒底，這次國公爺雖然明面上打了勝仗，私底下卻違抗了軍令，國公爺回來也有一陣子了，陛下既不見他也沒說什么話。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事。

    從前國公爺打了勝仗，宮里早就下來嘉賞了，這次卻一點獎賞都沒，彈劾國公爺?shù)恼圩拥故歉┗ㄋ频?，一日比一日多?/br>
    外面的人都在叫衰。

    都說國公爺這次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要不然裴家怎么直接過來退婚了呢？

    其實他們這些人心里也一樣慌著，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菱花槅窗，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景，王媽在心里唉聲嘆氣，要是國公爺真的出事，丟了親事的姑娘和還沒長大的小少爺以后該怎么辦才好？

    他們這群人又該何去何從呢？

    ……

    就在王mama去找云葭的時候，羅mama也已經(jīng)乘著馬車快到信國公府門前了。

    誠國公府跟信國公府都在朱雀大街這塊，雖然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但離得也不算遠，都是皇城腳下，再遠能遠到哪里去？

    浩浩蕩蕩一群人過去，一下子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雖然這里是坊、不是市，但高門大戶，門前家仆也不算少，老遠看到徐家的馬車過來，一群人便竊竊私語起來，都是在議論徐家這么大個陣仗過來是要做什么。

    誰不知道裴、徐兩家最近鬧出來的事。

    早幾日就聽說裴家要跟徐家退婚，今天更是有人親眼瞧見裴家派了那位李mama去了徐家，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現(xiàn)在徐家又派了人過來還拿著這么幾面銅鑼，雖然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這陣仗擺明是有好戲看。

    這怎么能錯過？

    馬車都過去了，一群人還揚長脖子往前看著呢，甚至還有不少人直接跟了過去想要圍觀他們要去做什么，也有機靈好事的轉(zhuǎn)身把這消息往府里傳，去通知各自家里的主子、老爺。

    人都是八卦好事的，這幾天一大堆人盯著裴、徐兩家看，各府的主子也時不時派下人出去打聽消息，現(xiàn)在有這么大一個消息，自然是要去說道說道的，保不準(zhǔn)還能拿到一些賞錢。

    各府的家丁都喜津津往家里傳消息。

    而遠處的裴家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很快他們也注意到了，遠遠看到掛著徐家木牌的馬車過來，他們立刻心神一緊，再打眼一瞧，更是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馬車后面居然還跟著好幾個人高馬大的家丁，一個個腰壯臂粗不說，手里竟然還提著銅鑼。

    這是要做什么？

    裴家的下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不管是什么，顯然不是什么好事。

    誰不知道徐家那兩位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當(dāng)?shù)膰虖埌响?，這燕京城中就沒多少大人是他沒得罪過的，做兒子的也不好欺負，整日帶著人橫沖直撞，燕京城的那些小霸王幾乎都跟他有一腿，連帶著徐府家丁的性格也格外彪悍。

    生怕徐家是過來找事的，不等馬車停下，就已經(jīng)有人急匆匆往里面跑去遞消息了。

    其余留下的人則是個個嚴陣以待，圍在一起，拿起身邊能用的家伙什，生怕他們上前打架。

    羅媽掀開車簾正好看到這個畫面。

    她嗤笑一聲，也沒下去，往外面打了個手勢。

    “鏜”的一聲！原本安靜的一處地方立刻響起了刺耳的敲鑼聲，鏜、鏜、鏜、鏜，包著紅布的鑼錘重重敲打著銅鑼，尖銳的聲音直沖九天，幾乎是一下子就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

    來的人越來越多。

    議論說話的也越來越多。

    裴府門前的下人看到這個畫面，臉色越來越難看，但又畏懼徐家的名聲，不敢過來說道，只能遠遠看著。

    ……

    陳氏還不知道外面的事，她正在屋里坐著翻看賬本，可她心不在焉，一本賬本翻了半天也沒翻完，最后索性把賬本往前一推，捏起因為心煩而一直緊蹙著的眉心。

    “李mama出去多久了？”她問梓蘭。

    梓蘭看了一眼屋中的滴漏，算了下，輕聲答道：“快有一個時辰了?！彼f著走到陳氏身后替她按起太陽xue。

    她的力道適中，陳氏心里稍稍寬慰了一些，剛才突突直跳的太陽xue也慢慢歸于平靜，陳氏舒服地閉上眼睛說道：“也不知道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br>
    梓蘭知道她在說什么，忙柔聲安慰道：“李mama做事向來妥帖，有她出手，必定馬到成功?！?/br>
    陳氏心里卻不樂觀，聞言也只是淡淡說道：“希望吧。”

    退親是肯定要退的，誰阻攔都沒用。

    但就怕有卿回來之前，這事還沒解決，到那時可就真的不好辦了。有卿那孩子向來心眼實，恐怕見徐家出事更不會答應(yīng)退親，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違抗自己，也不想有卿為這些事煩心忙碌，只能趁著他還沒回來早點把庚帖要回來，到時候沒了庚貼，徐家即便想鬧想后悔也沒法子。

    這要不回來總覺得好像有什么把柄捏在別人的手中，心懸著下不來。

    陳氏想到這便越發(fā)心煩起來，嘴里更是忍不住說道：“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該答應(yīng)這門親事?！?/br>
    那么現(xiàn)在她也不至于這般煩心了。

    梓蘭聽到這話眸光微動，她是陳氏身邊的大丫鬟，最清楚陳氏以往是怎么對待那位徐小姐的，當(dāng)初急著要徐小姐進府的不也是夫人？只不過這話梓蘭可不敢說，這幾日府里私下替徐家小姐說話的那些人都被暗暗責(zé)罰了一頓，現(xiàn)在還有不少人在床上躺著呢，她縱使憐惜徐小姐也不敢替她出頭。

    她溫順著，繼續(xù)揀著好聽的話跟陳氏說，手上動作也沒停頓，忽然掃見院子里有人急急忙忙跑過來，逆著光，看不清是誰，但梓蘭還是立刻皺了眉。

    夫人最忌諱這樣沒規(guī)矩的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讓人這樣匆忙，她手上動作不由一頓。

    陳氏察覺到了，依舊沒睜眼，眉心卻又皺了起來。

    “怎么了？”她問。

    梓蘭剛要說話，院子里跑近的那位便先喊了起來：“夫人！不好了！”

    梓蘭暗叫一聲不好，果然，陳氏立刻就睜開了眼，她平日治家最不喜歡這樣沒規(guī)矩的人，不過平時家里也沒有這樣大呼小叫的人，本來近日心情就不好，現(xiàn)在居然還有人鬧到她面前，陳氏當(dāng)即拂開梓蘭的手，她看著來人鳳眸半瞇，認出是門房那邊的管事，冷著臉出聲喝道：“沒點規(guī)矩，誰準(zhǔn)你在府里大吼大叫的？”

    來人被嚇得打了個冷顫，剛才著急忙慌，什么都記不得了，現(xiàn)在倒是清醒了，暗罵自己一聲昏了頭，她白著一張臉忙給陳氏跪下認錯。

    陳氏心里舒坦了一些，但依舊沒叫她起來，喝了口梓蘭遞過來的茶才慢條斯理問道：“出了什么事？”

    來人聽到這話又立刻抬頭說道：“夫人，徐家來人了！”

    陳氏喝茶的動作一頓。

    她皺眉，握緊手里的茶盞，沉聲道：“來的是誰？”

    兩家來往多年，那位羅mama又是徐府里面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人自然是認識的，忙說：“是那位姓羅的mama?！?/br>
    徐府姓羅又排得上名號的便只有徐云葭那位乳娘，知道來人是她，陳氏便不擔(dān)心了，要是來的是徐家那對父子，她還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對父子行事彪悍又向來猖狂，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跟他們說話，無異于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說不清。

    何況他們現(xiàn)在還沒占理。

    不過既然來的是那位羅mama，也就代表李mama還是沒能要回庚帖，這樣一想，陳氏更加煩躁了。

    這個結(jié)果不是沒想到。

    徐云葭喜歡她家有卿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舍不得有卿顯而易見，但徐家父子向來疼惜徐云葭，她都派人這樣上門打他們家的臉了，居然還能忍著不跟她家退親。

    這徐沖還真是一個女兒奴。

    平日里囂張跋扈，對自己的女兒卻有求必應(yīng)，甚至可以為了自己的女兒委曲求全，要是徐家沒出事，這樁親事是真的不錯。

    拿捏了徐云葭就是拿捏了整個誠國公府，而且徐沖就徐瑯這么一個兒子，后院又沒別的女人，以后誠國公府必定只可能交到徐瑯的手上，依照徐瑯聽徐云葭話的程度，也就是說這兩任誠國公都可以被她掌控于手心之中。

    到時候她還怕銀子不夠用？

    可現(xiàn)在有什么用？現(xiàn)在的徐家就是一個雷，誰沾誰倒霉！

    多年的算盤落了空，陳氏豈會有什么好心情？她冷著臉，心煩意燥，重重把手里的茶盞一擱，方才繼續(xù)說道：“都到這種田地了，他們居然還要綁著有卿不放！”她下意識以為羅mama是來討好她家，不想讓徐云葭跟她家有卿退婚，連帶著對徐云葭也沒好氣起來，“我還當(dāng)她有多喜歡有卿？她要真喜歡，這種時候就該直接把有卿的庚帖送過來，而不是還在妄想著嫁給有卿！”

    她在屋子里一通發(fā)作，梓蘭等人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他們這位夫人在外端莊大度，可只有他們這些親近的人才知道她是什么樣的脾氣，這會開口無異于火上澆油，即便是梓蘭也不敢開口。

    等陳氏終于氣完已經(jīng)過去有一會了，她沉著臉發(fā)話：“讓人去外間的客堂候著！”

    說完也沒起來，她打算好好冷一冷這位羅mama，讓她知道裴家的態(tài)度，反正老爺說了，徐家這次肯定是挺不過去了，她也是打定主意不會讓徐云葭進府了。

    當(dāng)初她看中徐云葭就是因為徐家在燕京城的地位以及她在徐家人眼中的位置，不管徐沖還是徐瑯都對徐云葭唯命是從，可以說娶了徐云葭就是娶了整個誠國公府。

    可現(xiàn)在——

    徐家自身難保，那徐云葭這個香餑餑自然也就成了沒人要的爛葉菜，而徐沖和徐瑯這對行事莽撞的父子更是成了隨時爆雷的存在！

    她可不想有這么一個親家。

    誰知道他們以后會不會再鬧出什么事連累有卿呢？她的兒子日后可是要封侯拜相的，絕對不能被這樣一家人纏上！

    余光瞥見傳話的人竟還沒走，陳氏皺眉，一個眼風(fēng)掃過去，沉聲質(zhì)問：“怎么還不去？”

    回話的人猶豫著小聲說道：“夫人，那位羅mama估計不肯進來，他們在外面敲鑼吸引了不少人過來，不知道要做什么?！?/br>
    其實還有一句話，她沒敢說，她覺得那位羅mama更像是來退婚而不是求和的，聽來回話的下人說徐家抬了好幾個箱子下來，像是以前他們家送過去的聘定。

    但這個話她可不敢在這個當(dāng)口跟陳氏說，生怕再挨一頓罰！

    “你說什么？”

    陳氏這次是真的愣住了，緊接著一點點重新皺起眉：“他們這是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