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觀察日志 第67節(jié)
這一次他做得更加謹慎,他叫道里安看見了那些人類的殘暴本質(zhì),同時完美地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當?shù)览锇舱f他喜歡那間西爾維特意為他挑選的人類巢xue時,他快活得幾乎要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這一次會好起來的,道里安重新愛上了他,也不再排斥自己的進化,所有的一切都在朝最好的方向發(fā)展,可這一次出問題的是他自己。 十四天。 西爾維用自己的身體做標尺,得知服用索爾的極限最多十四天。他的身體變得相當虛弱,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如果他不停止食用索爾,回到水里去,他甚至可能很快死去。 因此他被迫與道里安分別,躲進地下室的浴缸里緩慢恢復——西爾維絕不可能在這時候離開道里安回到大海。 只是西爾維原以為自己可以在三天后回到道里安身邊,然而他太久沒有變回魚尾了,那可怕的毒藥蠶食了他的身體,以至于他躺在浴缸里,始終處于昏睡的狀態(tài)。 直到道里安痛苦的嘶鳴將他從夢中驚醒。 西爾維在暗中迅速擺平了那些人類雜魚,按照計劃,他只要及時吃下一顆索爾,恢復成人類的樣子——蛻掉鱗片長出雙腿的過程總是很快,雖然伴隨著劇痛,但西爾維可以忍受,而索爾他也在浴缸里保存了許多。 只要重新長出雙腿,他就能帶著道里安繼續(xù)逃亡,他們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為什么索爾失效了? 西爾維一連吞下了三顆“毒藥”,除了讓自己的鱗片斑駁地掉落,缺失了一部分鰭,重新變得虛弱以外,沒有任何變化。 這也許是大海對他的懲罰,懲罰他的背叛,懲罰他對愛人說謊。 他披上人類的外殼,偽裝成醫(yī)生,偽裝成救贖者,這都是他的錯。 西爾維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懲罰,唯獨不能接受被道里安目睹此刻的自己。 他此時在愛人的眼里會是什么模樣? 必然是丑陋的,怪異的。 【“西爾維,你太令我失望了。”】 【“滾開!你這個騙子!”】燕杉艇 【“西爾維,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根本沒有什么愛……”】 【“這一切都并非我自愿,這只是你自我欺騙的小把戲,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西爾維從頭發(fā)里盯著那冰冷的槍口,像再一次被愛人手中的石塊擊中,他的心被敲開了一個巨大的創(chuàng)口,他開始流血了,好痛啊,道里安,好痛啊。 緩緩地,輕輕地,西爾維用自己的一根頭發(fā)觸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道里安的槍管上,他用自己沙啞的,難聽的嗓音說: “道里安,對不起……” 第98章 咔噠—— 并非扳機被按下的聲響。 那是手槍被丟在積水地板上的動靜。 接著,西爾維被猛地抱住了。 他被一個堅實的,溫暖的胸膛擁住了,對方的雙手緊緊圈著他的肩膀,將他的腦袋抱在自己的臂彎里。 “道里安?” 預想中的懲罰和責罵并沒有到來,他反而得到了一個甜蜜的擁抱。 西爾維的頭發(fā)觸手無措地炸開,在空氣里驚慌地擺動。 “你……你都想起來了嗎?” “我不確定?!?/br> 道里安此刻的腦子很亂,信息的碎片雜亂地擠在一起,他一時無法理順,但是—— “我只確定一件事,西爾維,如果我不在此刻吻你,我一定會后悔一輩子!” 幾乎是半強迫的,道里安撥開了西爾維的頭發(fā)觸手,狠狠咬上對方的嘴唇,他感到對方的觸手在激烈的掙動,但很快它們安靜下來,變得柔軟,纏繞住道里安的手腕,撒嬌地討好。 “是不是很痛?”道里安在親吻的間隙里撫摸西爾維的尾巴。 西爾維周圍的地板上還是在不停地掉落珍珠,但他正被戀人溫柔地捧著臉頰,憐愛地親吻。 “不痛,一點兒也不痛了?!?/br> 西爾維撒了謊,但說了實話。 幾分鐘后,道里安和西爾維拉著手從別墅里奪門而出,闖進雨幕中,夜色為他們掩護,他們朝著大海的方向奔去。 數(shù)輛直升機和飛行器正在逼近——道里安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那些人沒能在安德烈夫婦的房子里找到他,必然會繼續(xù)追蹤。 這片富人區(qū)離海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而周圍到處都是監(jiān)控,并且鑒于房屋的智能安保系統(tǒng),他們也沒辦法悄無聲息地闖入任何一戶人家里避難。 如果說道里安還能用每棟房子外小花園里的灌木叢遮蔽一下身形,那站起來兩米多高的西爾維和他的大尾巴根本無處可藏。 而更糟糕的是他們的身體狀況。 道里安也不清楚自己的胳膊流了多少血,他只是逐漸在奔跑中感到頭暈目眩,難以呼吸。 而西爾維,他的尾巴根本沒剩下多少鱗片,那些堅硬的小東西原本不止能幫助他在陸地上快速前行,還能保護他的尾巴不受傷,可現(xiàn)在那些暴露出的那些皮rou早在粗糙的陸地上摩擦得鮮血淋漓,雖然他非常努力地想要跟上道里安的速度,但他根本走不快。 道里安試圖將他抱起來,可他的力氣不夠大,個頭也不夠高,他只能任由自己的人魚在陸地上受刑。 “道里安,我在拖你的后腿,讓我留下引開他們,你順著這個方向很快就能抵達海邊,現(xiàn)在還沒有天亮,只要你……” “絕無可能!”道里安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那些話語堅定地刺透了大雨抵達西爾維的耳朵,“我是拼了命才把你送回大海的,記得嗎?現(xiàn)在你要我把你拱手送給他們?絕不!” 西爾維的珍珠掉落進雨幕里,悄無聲息。 離開富人住宅區(qū)后就是繁華的城市街道,他們必須得穿越一整個城市才能抵達靠海區(qū),那路程長得令人絕望,他們像兩只渺小的蜉蝣在廣袤天地的夾層中奮力擺尾。 飛行器和直升機的聲響幾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他們逃不了多久了,但道里安仍舊緊握著西爾維的手蹼,不停告訴他,告訴自己:“只要我們進入城市,那里有很多偏僻的巷道,我們躲進那里,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br> 西爾維用力回握他的手。 也許在逃亡中牽手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但沒有時間了,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他們必須抓住時針歇腳的每個間隔全力去愛。 黎明將至,大雨將停,離童話故事結尾的最后一個句號還有幾個詞的距離,他們在每一塊字符的間距里攜著風雨奔命。 突然。 一束光照在他們的頭頂,囚籠似的困住他們的腳步,無論他們逃往什么方向,那束光都會很快追上他們,饑餓的野獸一般狠狠咬住他們的影子,接著便是比雨幕更密集的槍彈掃射。 “嘶——!” 西爾維的尾巴中彈了,他發(fā)出一陣尖銳的嘶鳴摔倒在地,可他在跌倒的那一刻狠狠推了道里安一把,因此從直升機上射下來的捕獲網(wǎng)只困住了西爾維。 “不——?。?!” 在道里安能夠做出任何反應之前,西爾維已經(jīng)被兜網(wǎng)懸吊在了半空中,道里安伸手想要拉住他,卻只徒勞地握住了一把空氣。 “道里安。” 在直升機和飛行器的嗡鳴中,一個可怖的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蓋了下來。 道里安有一瞬間的錯覺,他抬起頭,順著雨線看向夜幕,以為那聲音是來自云端的神諭,但他很快將自己從荒謬的假想中抽離,只花了半秒鐘就從一架飛行器上準確地鎖定了說話者—— 他的繼父。 馬格門迪。 “好久不見,我的兒子,看樣子你和你的小寵物度過了一段相當愉快的假期?!?/br> 這久違的裝腔作勢,虛假得令人作嘔。道里安知道馬格門迪此刻的心情一定好極了,居高臨下偽裝成上帝予以審判的感覺必然令他無比得意。 道里安沒興趣陪他演戲,不做任何猶豫地,他從身后掏出激光槍,沒有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了自己的腦袋。 “放了西爾維,我跟你回去?!?/br> “嘶——嘶——?。?!” 人魚瘋狂的嘶鳴刺破天空,他在捕獲網(wǎng)里掙扎,用尖牙撕咬用利爪抓撓,試圖弄斷網(wǎng)繩,可他太虛弱了,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攻擊性,用弄傷指甲的代價換來的也只有手掌大小的破洞,還立刻就中了一槍麻醉。 “停下!住手!”道里安緊張地盯著西爾維,他將槍口死死抵住自己的太陽xue。 西爾維在意識里懇求道里安不要用他做交換,可道里安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而與此同時,馬格門迪諷刺地笑聲從擴音器里傳來。 “你有什么資格同我做交易呢?道里安,別這么孩子氣,你以為我真這么在乎你的死活?你毀掉了軍方的實驗室,我?guī)慊厝ヒ仓皇菫榱私o軍方一個交代,有本事就摁下扳機試試看?” “上帝啊,我親愛的‘父親’,這個時候了還玩兒這一套嗎?”道里安哂笑出聲,“如果我的死活無關緊要,為什么還要大肆在新聞上傳播我的照片呢?” 道里安沒有給馬格門迪更多說話的機會,他很快繼續(xù)道:“讓我們都痛快些,只要你保證西爾維的安全,我就跟你走。” 在夜雨中,在眾目睽睽下,道里安被強烈的光束鎖定著,他掀起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自己脊背上畸形的骨棘和腰部隱約的鱗片紋路。 道里安聽到了一些細小的議論聲從頭頂?shù)匿撹F機械中傳來,他知道那些獵奇的眼睛必然通過精密的攝像設備一寸一寸地舔舐著他變異的軀體。 “你們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人類如何變成人魚?你們從約翰身上得不到的,可以全部從我這兒得到?!?/br> “別傷害西爾維,我能感覺得到。” “只要你們保證西爾維的安全,我自愿做你們的實驗體,配合一切指令?!?/br> 幾秒鐘后,馬格門迪說:“成交。” “嘶————” 人魚在悲鳴。 西爾維在捕捉網(wǎng)中掙扎,可他既無法弄斷網(wǎng)繩,也沒辦法召喚來海怪,一切都是徒勞。 他眼睜睜地看著飛行器接連降落,他們給道里安戴上手銬,并朝他的脖子上狠狠扎了一針,卻什么也做不了。 夜海從云端漏出些微的憐憫和慈悲,道里安感到自己的神智在消散,他浸泡在大地的眼淚里,既不覺得恐懼,也不覺得憤怒。 過去的回憶如長河緩緩經(jīng)過道里安,最終匯入灰藍色的大海,他在抬頭看向西爾維的那一刻,內(nèi)心中只有平靜。 【不要害怕,西爾維,我會保護你,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