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寶貝，沒事了，我在這兒呢。”道里安趴伏在水箱邊緣的地板上，讓左手臂直直下垂，他感到自己的指尖觸到了冰涼的水面。

    在緊張地等待中，不知道過了多久，道里安突然觸到了一片帶有紋路的堅硬物體，他嚇得渾身一抖，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那應(yīng)該是人魚尾巴上的鱗片。

    接著很快，他的掌心貼住了一塊冰涼光滑的皮膚，濕漉漉的。

    道里安低頭看過去，那兩顆泛著熒光的眼睛就靠在自己的掌心附近，像即將被道里安捕獲的螢火蟲。

    “嗯……”人魚又發(fā)出了那種年幼海豚的稚嫩鳴叫，他將臉頰貼在道里安的掌心，用手蹼捧著，親昵地磨蹭。

    道里安緊繃僵直的肌rou在一瞬間放松下來，他任由這頭深海猛獸在自己的手心里撒嬌，并像逗弄小狗似的撫摸他的下巴。

    他不得不再次承認(rèn)，人魚的皮膚摸上去的確觸感極佳。

    然而人魚的耳鰭太過鋒利，西爾維在某個不謹(jǐn)慎的扭頭的瞬間，將鋒利的耳鰭邊緣劃破了道里安的掌心。

    “嘶——”道里安因為疼痛猛地縮回了手。

    “嗯？”人魚嗅到了血腥味，來自道里安掌心的傷口，正是由他造成的。

    “嗚……”人魚發(fā)出痛苦的悲鳴，他驚慌地在水面上翻滾，嗚咽著沉入了水箱底部，鉆進(jìn)了珊瑚巢xue里，無論道里安怎么叫他都不肯出來。

    “該死的。”道里安用衣角摁著掌心的傷口緩緩站起身，他打算重新給實驗室通電，一轉(zhuǎn)身，只見利瓦爾正目光幽深地盯著自己，不知道是否恢復(fù)了清醒。

    第37章

    人魚也有獨(dú)占欲嗎？

    答案無疑是“yes”。

    道里安以一次相當(dāng)狼狽的經(jīng)歷獲得了這個答案。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西爾維這次突然的暴走，他只能是因為看見了利瓦爾和自己過于親密的姿勢而產(chǎn)生了憤怒和嫉妒。

    其實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首先是那首疑似求偶的人魚之歌，然后是西爾維對于“寫”這個詞匯含義的誤解。

    壓力沉甸甸地攀附在道里安肩頭，他在困擾之中又品嘗到了一絲甜蜜。

    當(dāng)然，不要誤會。

    道里安對這種詭異的心情有合理的解釋，就好比不會有人樂意自己的寵物小狗沖別人搖尾巴，誰不喜歡自己精心飼養(yǎng)的小生命只愛自己呢？

    道里安敢打賭，沒人能抵抗這種被偏愛的愉悅感，哪怕這種偏愛并不來源于同類。

    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接下來道里安恢復(fù)了實驗室的電力，先聯(lián)系后勤部過來維修水箱，再把自己和利瓦爾送去了醫(yī)務(wù)室。

    同其他人魚研究室動輒發(fā)瘋死人相比，道里安掌心的小傷口和利瓦爾的頭疼后遺癥簡直輕微到仿佛只是打了個噴嚏。

    “我們還在議論你和你的助手們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呢?！苯o道里安包扎傷口的護(hù)士對他說道，“你們能撐到現(xiàn)在才受了這么點(diǎn)兒小傷可真是個奇跡。好了，三天不能見水?！?/br>
    道里安敏感地抓住了點(diǎn)什么，他試圖向護(hù)士套話：“他們依舊常常受傷嗎？”

    “呃……最近好多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接下來的問題護(hù)士便不怎么愿意回答了。

    無論如何，這次的事件并沒有引起多少人的關(guān)注，這讓道里安由衷地松了口氣，因為接下來他計劃做些更加出格的事。

    “我打算從明天開始，在水箱電網(wǎng)口繼續(xù)教人魚學(xué)習(xí)人類語言，考慮到高壓電網(wǎng)的潛在風(fēng)險，我會事先關(guān)閉電網(wǎng)的電源?！?/br>
    道里安宣布這條通知時已經(jīng)是11月2號星期三，距離西爾維暴走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這三天他們中止了一切實驗，只密切觀察人魚的動態(tài)，為此道里安甚至錯過了萬圣節(jié)的狂歡晚會。

    好在一切如常，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道里安一直警惕的“周一定律”這次也沒有在人魚身上出現(xiàn)，也許是他多慮了。

    那天晚上的電網(wǎng)和金屬頸環(huán)似乎讓西爾維傷得不輕，他一連在自己的巢xue里睡了兩天，第三天才懨懨地從珊瑚里鉆出來，擺動著那條傷痕累累的焦黑尾巴。他有意避開道里安的視線，卻會在無人注意時偷看道里安手上的繃帶。

    他大概在為自己弄傷了道里安而感到愧疚，道里安想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這只是一個小意外，我沒有生氣，也沒有重傷到你需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的地步，這他媽只是一個破了點(diǎn)皮的小傷口，甚至還沒有豹貓用爪子撓他時疼。

    但每當(dāng)?shù)览锇苍噲D靠近觀察水箱時，西爾維就會如同一只受驚的寄居蟹似的逃竄回自己的殼里。

    誰能把這只膽小的人魚同那晚砸裂水箱玻璃的海怪聯(lián)系在一起呢？

    于是道里安產(chǎn)生了一些想法。

    當(dāng)我們像抹掉窗戶上的水汽一般抹掉人魚暴走所帶來的恐懼心理時，就能窺到某些細(xì)節(jié)里蘊(yùn)藏的真相。

    比如，即便那晚西爾維在憤怒中試圖摧毀一切，他也并沒有在道里安朝水里伸手時傷害他，甚至?xí)驗椴恍⌒母钇频览锇驳氖中亩械嚼⒕巍?/br>
    此外，那天晚上道里安切斷了整個實驗室的電源，只要西爾維愿意，他可以當(dāng)場沖出電網(wǎng)，吃掉他和利瓦爾，逃出研究室。

    可事實卻是，西爾維安穩(wěn)地回到了水箱里的巢xue，乖乖地讓人轉(zhuǎn)移了位置，在玻璃換好后，又乖乖地返回了水箱，整個過程甚至沒有使用麻醉。

    這絕不可能歸因于人魚是溫順無害的物種，事實上無論是他同伴們的“豐功偉績”還是他自己，都在某些時刻顯示出了極大的危險性。

    因此道里安只能得出結(jié)論：他和西爾維之間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了較為堅實的友誼。

    這從某種程度上驗證了道里安的猜想——

    人類遲早有一天能與人魚和平相處，友好溝通。

    道里安因為想通了這一點(diǎn)而興奮地幾乎整夜沒睡。

    那么既然已經(jīng)得知西爾維不會傷害自己，道里安便打算繼續(xù)推進(jìn)自己的計劃——他要關(guān)閉電網(wǎng)，和西爾維進(jìn)行肢體接觸。

    這當(dāng)然存在風(fēng)險，但是“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獲”是舉世公認(rèn)的真理，道里安陷入動詞教學(xué)瓶頸已經(jīng)快一個月，他沒有理由停下。

    不過道里安同樣很清楚，這個決定太過驚世駭俗，他不想遭遇太多外界的議論和阻礙，因此道里安決定讓這個計劃秘密地保留在這間研究室里，他甚至免去了實驗室的改裝，只打算自行利用有水箱電網(wǎng)的那個實驗室房間。

    “好的博士?！?/br>
    歐文沒有對這個瘋狂的決定有任何異議，事實上他幾乎從未對道里安提出過反對意見，這幾個月來的共事讓他完全摸透了自己上級的做事風(fēng)格，因此他很清楚只要道里安下定決心，就沒人能夠動搖。

    道里安相當(dāng)滿意歐文的回應(yīng)，他又轉(zhuǎn)頭看向利瓦爾，后者果然一副即將發(fā)表高談闊論的樣子，道里安適時用眼神制止了他，直到對方被迫重復(fù)了歐文的臺詞：“好的博士。”

    那晚離開醫(yī)務(wù)室后，無論是道里安還是利瓦爾都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他們默契地對所有人保密，包括歐文，外界問起來只說人魚突然發(fā)瘋——誰都知道人魚暴虐狂躁，攻擊水箱和電網(wǎng)試圖逃出去的人魚也不止西爾維一條，這聽起來也算合理。

    但在研究室里，道里安總能感到利瓦爾時不時朝他投過來的目光，這多少讓道里安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可沒忘記那天晚上這混球想對他做什么。

    要不是考慮到體格的差距，道里安真想把利瓦爾帶到某個沒人的實驗室里狠狠揍上一頓，叫他為自己的輕浮付出點(diǎn)代價。

    不過想到利瓦爾保守了那晚的真相，同時多半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恐怕不會再有什么出格的舉動，道里安大度地沒再追究了。

    “很好?！?/br>
    道里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復(fù)，轉(zhuǎn)身離開。

    要在那間電網(wǎng)實驗室里教學(xué)，還缺少一些必要的設(shè)備，比如一塊小電子屏。

    然而沒過幾秒，道里安便聽見了自己身后的腳步聲，接著是利瓦爾壓低的嗓音：“博士，我們可以談?wù)剢?？?/br>
    道里安背對著他cao作光腦：“怎么了？”

    “我想為我之前的無禮舉動道歉?！崩郀栒驹谒砗?。

    “你確實應(yīng)該道歉。”

    這還是那晚之后利瓦爾第一次主動找道里安說話，道里安以為他永遠(yuǎn)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那晚我喝了酒，醉暈了頭，所以……抱歉?！?/br>
    “短時間內(nèi)我還沒有要開除你的意思，回去工作吧?！钡览锇矝]空聽他找借口。

    “好的，我的意思是，謝謝。但是除此之外，我必須要說——關(guān)閉電網(wǎng)是非常錯誤的決定，我以為在那晚之后，您對人魚的危險性應(yīng)該有了更加充分的了解?！?/br>
    利瓦爾的語氣非常嚴(yán)肅，這讓道里安不得不轉(zhuǎn)過身來正視他，確定歐文在實驗室另一端記錄數(shù)據(jù)，他同樣壓低聲音對利瓦爾道：“我與你得出的結(jié)論恰恰相反，人魚雖然具有一定的攻擊性，但他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我要想繼續(xù)進(jìn)一步的教學(xué)，光靠在玻璃板上寫寫畫畫根本無法取得任何成效?！?/br>
    “老天啊，為什么你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diǎn)呢？”利瓦爾用力撓了撓自己的卷發(fā)，道里安此時才觀察到，利瓦爾的臉色不太好，他眼底出現(xiàn)了明顯的烏黑，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仿佛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覺似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道里安有些不耐煩他的吞吞吐吐，“如果是擔(dān)心安全問題，那大可不必，屆時和人魚待在同一個房間的只有我，你和歐文都可以在隔壁的監(jiān)控室里，出了任何問題都由我負(fù)責(zé)。”

    “不，不是這個！”利瓦爾強(qiáng)硬地打斷了道里安，他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必須得提醒你博士，你恐怕已經(jīng)被那只怪物迷惑了，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我可以肯定，你在一步步掉進(jìn)它的陷阱里！”

    “夠了，如果你是想說這些瘋話……”

    “等等，先聽我把話說完！你先是同意放它出水箱，縱容它亂發(fā)脾氣，現(xiàn)在又打算關(guān)閉電網(wǎng)，接下來你就會想要打開禁錮項圈，最后放它離開實驗室，你以為這是你在理智下做出的決定，其實不過是受到了它的蠱惑……”

    “利瓦爾！”

    “嘿，抱歉打擾兩位，或許我能說句話嗎？”

    在兩人激烈又隱秘的爭吵聲里，突然插入了另一道聲音，是歐文。

    不知道什么時候歐文來到了兩人身旁，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他厚重鏡片下的視線仿佛帶著烙鐵般的熱度，先是滋滋地烤過突然噤聲的利瓦爾，再熨過臉色難看的道里安。

    “西爾維的骨骼數(shù)據(jù)出來了，結(jié)果顯示，他的骨骼長度沒有任何變化，身長的增加只是單純肌rou和脂肪的增長?！?/br>
    “你確定？”道里安立刻被轉(zhuǎn)移走了注意力，他接過那份文件翻看，并和歐文討論起來。

    只有利瓦爾一個人注意到，在他們身后，那個充滿了各種色彩詭異的海洋生物的觀察水箱里，一只半人半魚的巨大海獸正面朝著他們的方向，面朝著利瓦爾，緩緩地咧開了布滿利齒的血盆大口。

    第38章

    為了方便人魚浮上水面，道里安用某些違規(guī)手段，分批次弄來了幾十塊碎礁石，它們堆疊在一起形成了適當(dāng)?shù)母叨龋瑒偤媚軌蜃屓唆~用尾巴支撐著身體時，將腦袋露出水面。

    而道里安的姿勢就沒那么舒適了，為了同人魚交流，他必須采用蹲姿或坐姿，并一直保持低著頭看向水箱的姿勢，后來道里安甚至選擇趴伏在地上——個人形象并不在這位研究員的考慮范圍內(nèi)。

    剛開始依舊是警惕的試探，在耳機(jī)里叮囑了歐文和利瓦爾后，道里安打開了一小塊電網(wǎng)，將沒有受傷的右手伸入了水中。

    “寶貝兒，西爾維，過來。”

    幾秒鐘后，西爾維緩緩擺動尾巴靠了過來，他隔著約一米的距離盯著道里安的手，沒有再靠近了。

    “過來，快點(diǎn)。”道里安用指尖撩起一些水潑向西爾維的臉。

    “嗯！”西爾維猝不及防遭遇“襲擊”，猛地沉入水中，道里安低頭看去，試圖尋找西爾維的蹤跡，不想下一秒這壞東西突然從道里安腳下出現(xiàn)，仰頭朝道里安噴出一股水柱。

    電網(wǎng)幫忙形成了一道阻隔，但網(wǎng)孔無疑還是讓一部分水柱射在了道里安身上，道里安連連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噗——哈哈哈你這個該死的小混蛋！”

    氣氛活躍起來，西爾維終于愿意親昵地貼近道里安的手，嗯嗯啊啊地用一些破碎的單詞回應(yīng)道里安的問話。

    是時候開始教學(xué)了。

    道里安將指尖貼在西爾維的臉上再快速撤離：“‘觸摸’，這叫‘觸摸’。”同時電網(wǎng)外的電子屏上立刻出現(xiàn)了詞匯“觸摸”的寫法。

    但是西爾維并不是很愿意配合，他只想跟道里安玩耍，他在道里安的手撤離后立刻追上去，用臉頰蹭，用舌頭舔，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