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什么？”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生活已經(jīng)被完完全全破壞掉’這件事而心生不滿?！?/br>
    “你這個被投訴的還挺同情他？”

    “每個擁有精神病人的家庭都是悲劇，這沒辦法否認(rèn)?！?/br>
    “所以師兄還有一顆悲憫之心啊?！?/br>
    “剛開始也是會有情緒的，見得多了，你就知道他們的慘，不是吃藥和做心理疏導(dǎo)能解決的。就像這個人，家里起初風(fēng)平浪靜，自己是個高級工程師，妻子是個老師，孩子讀重點高中，成績好，以后也很有可能是個985、211的學(xué)生，可以說人生得此妻兒足矣。自從妻子生了病，開始對他猜忌，懷疑他外面有別人，懷疑他給自己下毒，懷疑孩子去住校是丈夫故意把他支走，更方便毒害自己，時間長了誰都受不了。你說她經(jīng)過治療，癥狀減輕了很多，但日后語言功能的長期康復(fù)，以及可以預(yù)見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將來，都是壓力。”

    “嗯，想想也是很可憐。不過他就算是投訴也不該投訴你啊，門診接診的又不是你?！?/br>
    “難道投訴孫奚更合適么？我無所謂，孫奚家女兒還不到一歲，普通投訴一次扣三百，就是一盒米粉錢，虧了誰都不能虧了我干女兒，更何況孫奚都不在這兒，還是我處理吧?！?/br>
    “孫醫(yī)生去哪了？”

    “去上海簽證，美國有個交流會，斯坦福醫(yī)學(xué)院主辦的，機會難得，他們的精神病研究院水平很高?！?/br>
    然而去上海的孫醫(yī)生慘遭拒簽，分析原因最可能是因為他的護(hù)照是個大白本，他一回來便憤憤不平：“切，他們當(dāng)我多想要去他們國家呢，這不是出差么，又不去玩，去玩我也想去大洋洲，從來沒出過國又不是一件錯事。”

    “讓你把帶著老婆孩子拍的全家福給簽證官看你沒給??？”

    “他也沒要啊，只問我了我去哪去干嘛，有幾句話說得又快，我都沒聽清楚就被拒了?！?/br>
    “那你再約唄?！?/br>
    “約不到，最近的只能約到下個月。藍(lán)主任說讓你去，他說你之前簽過十年的應(yīng)該沒過期?！?/br>
    “我？倒是沒過期，但我沒想去啊。他為什么自己不去？”

    “哎呀讓你去你就去吧，少折騰。”

    于是在戀愛開啟三個月的時候，楊亞桐和凌游第一次拉開一個很長很長的物理距離。

    夜半時分，他躺在床上瞪著眼睡不著，問李靖：“異地戀是什么感覺？”

    “別跟這兒矯情！出個差而已?！?/br>
    “可我就是覺得心都空了一塊，有時差，他也忙，發(fā)個微信可能要隔好幾個小時才能收到回復(fù)，等消息的時候就什么都不想做，書都看不下去，整個人都廢了?！?/br>
    “你下午被大魔王提問不是還對答如流么？怎么就廢了。”

    “唉那些問題不需要思考?！?/br>
    “真討人厭，我睡覺了不想跟你說?！?/br>
    “說說看嘛，你作為異地戀資深專家，到底是什么感受？”

    李靖拿他沒辦法，翻了個身，語氣里全是無奈：“想她，想得抓耳撓腮的。在每一個高興的、不高興的時刻特別想她，走在路上看見什么都想拍張照發(fā)給她，看到好東西就想買給她，吃到好吃的就記下來等她來了帶她去吃……諸如此類的事兒吧。這些年，我感覺長沙南站的工作人員都快認(rèn)識我了?！?/br>
    “那你的身體會想她么？”

    “滾蛋！”

    楊亞桐抱著枕頭坦然道：“我會?！?/br>
    李靖笑道：“嗯，我知道。不過你跟我不一樣，你就分開這么幾天，我是長年累月的，跟網(wǎng)戀似的，好像我們倆都習(xí)慣了這樣的方式。你知道么，有一年寒假之前，她說和父母一起出國玩，不回來了，我難受到?jīng)]辦法看書考試。”

    “生氣么？”

    “氣倒是不至于，就是有點委屈，冷了一陣子，不過開學(xué)之前還是灰溜溜地跑去學(xué)校找她，一見到面什么不高興都沒了，就只想挨著她，做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做也行。異地戀就是這種感覺，苦不苦？”

    “嗯。”

    凌游拒絕了會議的觀光安排，提前三天回國，下飛機已近午夜。機場空曠，野風(fēng)刮過，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但他不冷，滿心歡喜跑去坐出租車，只是胸腔里的心跳聲有些惱人。

    出租車被攔在醫(yī)院門口，司機師傅正準(zhǔn)備跟保安交涉，他說算了，別麻煩就這兒下車，下車跑了兩步，感覺自己的行李箱噪音太大，只能放慢腳步，慢也慢不下來，就這么隱忍克制著快走。

    宿舍樓下，只有零星幾盞暗燈，楊亞桐和胖大海就在這不太亮的光里玩球。

    凌游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穿件白t恤，和一條與身高極不相符的短褲，或者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短”褲了，顯然是自己的。他彎腰撿球，露出一小截腰，在半明半暗的光里，白得發(fā)亮。

    楊亞桐聽到動靜，抱起胖大海朝他跑過來，跑得雙頰都有些泛紅，嘴唇的顏色似乎也比印象中深一些，像是已被他吮吸了很久。

    他明明應(yīng)該立刻把這個想了很久的人攬進(jìn)懷里，卻站定了沒動，只說：“這么晚還帶她出來玩？”

    楊亞桐把胖大海放在他手里，自己牽過行李箱：“她想你了?！?/br>
    “她才不可能想我，明明是你想我?！?/br>
    “我是想——”他湊近凌游的耳朵，“她玩累了，晚上就可以安靜睡覺，不會打擾我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