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第一次發(fā)現,原來寂靜是一件讓人恐懼的事,空氣似乎在這樣的恐懼里愈加稀薄,他用力呼吸,胸腔里的收縮和舒張越來越快,血管里奔跑的液體微微發(fā)熱,但周遭的世界漸漸變冷。 第十七章 失語 坐校車來分院的路上,楊亞桐表面緘默,實則內心已經是一壺開水,火熱的,沸騰的,咕嘟咕嘟冒著小泡泡。他把額頭貼在大巴車的玻璃上,玻璃很涼,也恰好可以冷卻這壺水,他的嘴角揚起又落下,落下又揚起,他甚至開始因明天要離開而提前開始悲傷,從而強壓下內心的歡騰。 拐進院子,他遠遠便看見一個人,倚在停車場走廊柱子旁邊,姿態(tài)看上去是累了,卻在瞧見校車進門的一瞬間直起身子,準備好一個怡然自若的笑容。楊亞桐坐在車上,眼看著自己和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內心的雀躍到了頂點。 過度興奮使他的思緒天馬行空,甚至開始共情戰(zhàn)亂中某個無名小卒,戰(zhàn)爭結束終于可以回家,看著愛人在等待自己,他眺望的每一眼,走向他的每一步,都是欣喜若狂的心情。 跳下車,他奔跑過去,抓住了凌游的手。 楊亞桐以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被一只手抓住手腕,另一只手摟過腰輕松抱起來,但凌游明明已經伸出雙臂,卻在下一秒鐘按住他的手,后退了半步。 有一絲驚惶從他眼里劃過。 凌游點頭,一個非常禮貌卻陌生的笑容維持了半分鐘,才恢復到楊亞桐熟悉的樣子,捏著他的手腕揉了揉:“剛從你后面經過那個是我媽的學生,經常去我家吃飯?!?/br> 楊亞桐愕然:“所以你爸媽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不知道,不知道我在談戀愛,我家……不聊這些?!?/br> “哦?!?/br> 見他悶悶不樂,凌游問:“不高興了?” 他們并肩走在住院樓后面的小路上,楊亞桐抬頭看他,苦笑道:“想裝一下的,但很難高興起來。你可能沒辦法想象我一路上都是什么心情。” “對不起?!绷栌卫陂L椅上坐下,“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是?!?/br>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你知道么,我覺得被喜歡的人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有一種很俗套的喜悅感。就像你說,孫醫(yī)生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雖然他平時也沒跟我說過幾句話,但我就是覺得他很親切,他是你的朋友,也就可以算是我的朋友。但你剛才說,你家人并不知道我存在,就……” 他還在猶豫用什么樣的形容詞描述自己的情緒時,凌游的手機響起,是病區(qū)護士。 他一臉不情愿,眉頭擰得很緊,但還是說“好,馬上來”,轉身雙手把楊亞桐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無比珍視的樣子:“你聽我說,我現在要去接個新病人,不是趁機逃走,這個事兒有點復雜,你下了課在宿舍等我,等我跟你慢慢說好么?” 這位病人是個中年女性,很鎮(zhèn)定地坐在凌游面前,但說話時斷時續(xù)。 “我姓許,是個教師?!?/br> “許老師您好,能問一下您是因為什么原因來醫(yī)院的么?” “不是,我想來,我丈夫堅持,帶我來的。” “那說明他對您很關心,怕您的身體出了問題?!?/br> “不是的,他希望我,得精神病,最好得絕癥,他就可以,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br> “所以您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是么?” “也不是。我最近,記性很差,有時候,會忘了要說什么,我有時候,還不知道一個東西的名字,天天都能看見的,經常用的,桌子、椅子、黑板之類的東西,突然想不起來,它叫什么?!?/br> 聊到這里,凌游想起他前兩天去另一所大學的附屬醫(yī)院看病的經歷。和她一樣,他本能地有些抗拒,怕遇到熟人,只能翻遍人家的官網,找到一個求學履歷和醫(yī)科大學毫無關系的耳鼻喉科醫(yī)生,掛了他的號。 電子耳鏡顯示他的外耳道和鼓膜沒有器質性病變,純音聽閾測試結果也基本正常,他甚至還做了腦部ct,也沒有問題,于是只得到了注意休息,緩解壓力,不要過度勞累之類的醫(yī)囑,拿了些營養(yǎng)神經的藥,便匆匆離開了。 而這位許老師的情況顯然嚴重得多,她因“心境障礙”入院,腦電圖波形輕-中度異常,頭顱mri dwi示雙額頂葉少量小缺血灶,雙側海馬萎縮,各項量表結合她語言表達方面的障礙,被診斷為阿爾茨海默病以及l(fā)ogopenic型進行性失語。 這是一個造化弄人的結果。 凌游邊談話邊翻病歷,看著這個診斷,難過得無以復加,為許老師,也因為自己,如果自己真的聽力出了問題,那會和她一樣:一個靠語言表達的工作者無法表達,一個靠傾聽病人講述的工作者間歇性地聽不見聲音。 下午,凌游呆呆坐著,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著小男朋友是不是生氣了,又擔心自己時不時的耳鳴發(fā)作,聽到一旁的孫醫(yī)生問:“你有沒有發(fā)現,那個學霸小孩兒不在,辦公室里都死氣沉沉的。” “哪個小孩?” 孫奚擰著眉頭看他,一副“再給我裝”的表情。 凌游會意,笑道:“你說他呀,也是,沒人問問題了,有時候病例分析我就跟那兒干講,自問自答,很尷尬,底下個個都低頭做筆記,也不知道他們聽懂了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