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浩峰突然冒出這么一句，引得鐘興投來“你們把人怎么著了”的表情。

    “不會。”凌游笑笑，“咱們今天就是聊聊天，你最近按時吃飯吃藥，在活動室不吵也不鬧就安靜看書，表現(xiàn)很好啊，不會綁你?！?/br>
    嚴浩峰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還記得你是因為什么住院的么？”

    “我……‘打氣球’，生病了，有時候不能動，有時候又抽抽?！?/br>
    “還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吸食笑氣的么，怎么開始的？”

    “凌醫(yī)生我錯了，我再也不吸了，你可以告訴我jiejie么？我已經(jīng)好了?！?/br>
    “你的情況我都會轉(zhuǎn)達，jiejie說你一天天好轉(zhuǎn)她也很開心。你放心，我沒有追究這個的意思，就是想搞清楚你為什么吸食，吸食了怎么辦，以及以后要怎么防止再次對笑氣產(chǎn)生渴求感，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么？”

    “明白。其實剛開始就是無聊，不知道該干什么，有時候不太想活著，但是吸完就覺得太快樂了，這個世界變成天堂了。我去小旅館的時候，他媽的這個地方真小真臟，也不知道多少人住過，吸了幾支，就變成花園了，很美很香，春天的花園就這樣子，什么煩人的事都忘了，我覺得那兒變成兒童樂園了，有滑梯，還有船……”

    嚴浩峰抬著頭，眼神沒有焦點，似乎沉在自己遙遠的記憶里：“那天我奶奶也來了?！?/br>
    凌游問：“哪天？”

    “就是去小旅館的那天，我奶奶說帶我回家吸，說我身體里面細菌太多了，會生病，要吸了才能好?！彼男芸?，讓人分不清他是真的在笑，還是馬上就要哭了，但他馬上就從回憶里跳了出來，“醫(yī)生，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那是壞的東西不該吸?？墒?，你有沒有遇到過那種喝醉了，馬上就酒醒了，但是你又舍不得醒的時候，有的吧，你懂的！因為太快樂了，醒了，快樂就走了對不對！”

    凌游點點頭，視線向斜后方看了楊亞桐一眼。

    他的眼角似有笑意，表情卻沒變化，依舊是那個嚴謹?shù)墓ぷ鳡顟B(tài)，這讓楊亞桐心里顫巍巍的，不知道他那一眼，是完全無意還是頗有深意。

    嚴浩峰接著說：“我就想待在那兒，不能醒，就得繼續(xù)吸。吸得越多越快樂，我還能看見一個女孩，特別漂亮，胸大腿長，就坐在我床上，晃蕩著腿勾引我，我一下子就激動得不行，太高興了……早晨來抽血的護士小jiejie就長那個樣子，我就想抱她——”

    楊亞桐厲聲喝止：“嚴浩峰，不要這么說話！”

    凌游看向楊亞桐，輕輕搖了搖頭，又望向病人：“你接著說。”

    嚴浩峰似乎被嚇到，眼神躲避著楊亞桐：“我不是這樣想的，沒有的事，你別把我抓走……”他身體僵直，支支吾吾，“醫(yī)生我好了，我沒有病了，我能回家么？”

    送嚴浩峰回病房之后，凌游對鐘警官表示愛莫能助：“患者目前就是這樣的情況，很敏感，會出現(xiàn)假性言語性幻聽或者被害妄想，會引出思維被洞悉感，他敘述的內(nèi)容有些是真實的，但基本上都停留在主觀感受方面，所以，可能你在他這兒得不到什么有效線索?！?/br>
    鐘興點頭：“唉，是沒辦法。我剛才去二科，那個女孩看上去鈍鈍的，不過說話的情況比他好一點?！?/br>
    “對，他們雖然都是吸食笑氣，但引發(fā)的疾病完全不一樣。這樣吧，我可以幫你聯(lián)系嚴浩峰的jiejie，看她那邊有沒有一些信息。”

    鐘警官離開后，凌游把病歷夾遞給楊亞桐：“楊同學(xué)，下次注意不要輕易打斷病人，他們說的話，即使很難聽，我們也要聽下去?！?/br>
    “可是他這樣，算語言上的sao擾吧?！?/br>
    “現(xiàn)階段，我們的主要任務(wù)是治療他精神方面的疾病和障礙，道德層面也要引導(dǎo)，但需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知道了?！?/br>
    “很多病人精神疾病痊愈之后，道德方面就不是問題了。按照常理來說，意識清醒的人不會隨意向外人表達自己情欲方面的真實想法，你說是不是？”

    “嗯……是。”

    一個意有所指，一個啞口無言。

    楊亞桐心煩意亂，怎么會有這種人，隨便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情況都能被他扯到那件事，有這聯(lián)想能力應(yīng)該去幫鐘警官辦案子，絕對是找線索的一把好手。

    吃完晚飯，他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問題兒童終于開口問：“師兄，你真的想要認真發(fā)展一段感情么？”

    凌游停下來，坦然答道：“不然呢，你只想要身體關(guān)系？”

    “當然不是！我不是那樣的人?！?/br>
    “‘不是那樣的人’？那第二天早晨，為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楊亞桐心說因為什么你難道不知道么，又聽他說，“人家都是第二天一起起床，再親親抱抱溫存一會兒，你倒好，我洗個澡回來床都涼了！”

    楊亞桐囁嚅：“我當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就先逃走了?！?/br>
    “我還以為你對那天晚上不滿意。”

    “確實也談不上滿意。”

    凌游愣?。骸笆裁矗俊?/br>
    趁他呆住的這個間隙，楊亞桐撒腿就跑，喊了一聲“師兄明天見”，便消失在宿舍樓里。

    晚上躺在床上，他毫不意外地又收到了微信。

    精神一科凌游：快說，為什么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