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赦。

    他夢到魔界在段折鋒的帶領(lǐng)下攻破不周山、殺進(jìn)靈州瑤池，驚破那高高在上的修仙瓊宴，一刀劈碎了千萬年來人族順天修行的美夢。

    他夢到段折鋒在自己面前登基時，那座大殿中匍匐有無數(shù)先天大妖、狠厲老魔，而自己已心甘情愿位列其中，仰望著大殿上“斷生離恨”四字。

    他夢到天柱傾塌、日月改換，黑雨侵襲萬物、地煞噴涌而出，輪回破滅、億萬魂魄如螻蟻般升天，連天魔看到這個場景都要無助地戰(zhàn)栗。

    他夢到很多人，修仙者、凡人、妖、鬼、魔，每一個最終都在段折鋒面前低頭，聲音或恐懼、或崇拜、或狂熱、或絕望，他們都喊著……無赦魔尊。

    無赦魔尊，段折鋒，你究竟是誰？

    羅剎隱無數(shù)次從夢境中醒來后，幾乎分不清腦海中的記憶是真是假。

    他見過夢中輝煌之后，面對現(xiàn)實(shí)的沉悶，忽然感到難以言喻的煩躁，數(shù)萬萬年來，魔道竟沒有一個強(qiáng)者能站出來統(tǒng)一這一切，以無上威嚴(yán)與魄力駕馭天下妖魔為他所用，就如段折鋒在夢中那樣？

    三個月過去，羅剎隱的怒火已經(jīng)熄滅，剩下的是重重疑慮，以及一絲殘存的敬畏。

    他已經(jīng)質(zhì)問過了妖魔之中最懂夢境的夢貘一族，但是后者什么也分析不出來，因?yàn)樘炷П緛砭筒粦?yīng)該做夢，夢是重要的預(yù)兆！

    而那個早就被他消化掉的凡人，靈魂也早已轉(zhuǎn)世去了，只給他留下數(shù)不清的謎團(tuán)。

    于是羅剎隱南下大開殺戒，尋找著和夢中相似的一切，而每前進(jìn)一段路程，似乎都在印證著那一切。

    除了一個人沒有出現(xiàn)，最重要的那個人。

    ……

    “尊主??！”

    喊出這兩個字的幾乎是羅剎隱的本能。

    他看到那道元神的模樣，也看到七道熟悉的金線，下一秒幾乎就要單膝下跪、一手按在胸前行禮。

    但是魔器形成的分身在他情緒激蕩之下散開，直到幾秒鐘后重新凝聚，那時羅剎隱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

    他沒有想到，那場夢境中最重要的人，竟然真實(shí)存在，如今就存在于他的眼前。

    看起來，元神也沒想到。

    大雨之中，他抬頭細(xì)看了很久，方才說道：“羅剎?！?/br>
    數(shù)千年記憶碎片形成的本能再度被喚醒，羅剎隱瞬間不受控制地?zé)釡I盈眶：“尊上?。　敝挥心ё鸩艜@樣喊他的名字！

    元神問他：“你還保有記憶？”

    羅剎隱如實(shí)答道：“只有重要的記憶碎片，在一個凡人奇怪的夢中得到。”

    元神又問：“你可知道自己是如何隕落的？”

    “知道！”羅剎隱對此耿耿于懷，“我聽從尊上的命令，去阻攔靈犀劍宗，卻沒有完成計劃，行差踏錯，一頭扎進(jìn)了那廝的陷阱！我被仙道那群螻蟻圍攻了足足四十九天！”

    元神聽后，微微點(diǎn)頭：“不錯，確實(shí)是羅剎。”

    羅剎隱上前一步，分身因?yàn)榍榫w再度動蕩而散開，良久化為黑霧重新聚攏，他問道：“尊上，我身死之后，我們的大計如何了？”

    元神道：“當(dāng)時一切，悉如我的計劃。”

    “恭喜尊上，終于達(dá)成夙愿！”羅剎隱瞬間狂喜，然后又陷入疑惑，“那現(xiàn)在為何是在數(shù)千年前？我究竟死沒死，又為何會有人能看到未來發(fā)生之事？”

    元神沉吟了片刻，目光仿佛透過滾滾從重云，看向那蒼穹之上。

    良久，他淡淡道：“天道崩毀之時，發(fā)生了許多無法想象的事，時光倒轉(zhuǎn)也不是不可能?！?/br>
    “該死！”羅剎隱道，“那我們豈不是功虧一簣？”

    元神道：“既然能做第一次，那就能做第二次，羅剎，不必動怒。今世天道已崩，還有什么能阻攔我們？”

    羅剎隱愕然，隨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尊主?。　?/br>
    ——不愧是你，不愧是魔尊，果然與夢中一模一樣！逆天之事，一次都已經(jīng)是十死無生之局，只有他偏偏敢背負(fù)天下一切怨恨、天下一切艱險，輕描淡寫地計劃第二次！

    “尊主所計劃的是大功業(yè)，羅剎隱還愿意為你肝腦涂地！”

    羅剎隱上前一步，張狂魔氣難以遏制地噴涌而出：“如今我們搶占先機(jī)，不如趁著現(xiàn)在是數(shù)千年前，仙道那些人還沒有成氣候，挨個殺了下酒?。∮绕涫悄庆`犀劍宗江辭月——”

    他還未說完，話語突然被截斷。

    “羅剎?！?/br>
    元神的聲音很淡，但是那一刻，羅剎隱突然噤若寒蟬。

    一段記憶碎片重新涌了上來，他想起來了——“江辭月”這三個字，是魔尊的禁臠，輕易碰不得。

    “尊上，是屬下失言了?！绷_剎隱低頭退讓，“如何處置江辭月，您心中一定有自己的計劃?！?/br>
    “我需要江辭月帶我進(jìn)入靈犀宗門。”元神緩緩道，“不要忘了我們最終的目的是什么。靈犀山乃是八柱之中的第一個，也是我當(dāng)年修行之途的開端?！?/br>
    “是，屬下明白了。”

    羅剎隱邪惡地笑了起來，他心中想道：雖然不能公開提及，但是傳聞野史都說，靈犀劍宗早年根本就是魔尊的爐鼎！以尊主的運(yùn)籌帷幄，這一次年輕的江辭月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從年少時就開始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養(yǎng)成，興許到時候就不是靈犀劍宗了，而是他魔界第五位魔君。

    幻想一下魔尊把仙道魁首活捉下來的場景，到時候還可以上腳鐐鎖鏈和項圈，以狐族的手段悉心調(diào)教，令其俯首稱臣，上完戰(zhàn)場上龍床，從此君王不早朝……

    真是想想就讓魔熱血沸騰?。?/br>
    ——不愧是你，尊主，你果然是最邪惡的！這個養(yǎng)成計劃我羅剎隱也愿意肝腦涂地！

    羅剎隱哈哈大笑，目光猛然看向了一邊的六尾妖狐容雩——沒錯，狐族一定是尊主計劃里的重要角色。

    但仔細(xì)一看，狐妖竟然都已經(jīng)昏迷過去了。

    早在羅剎隱情緒波動地喊出“尊主”那一刻，容雩已經(jīng)目瞪口呆，難以接受耳朵聽見的東西，再加上被羅剎隱激烈的魔氣沖撞，很快兩眼一翻嚇暈了過去。

    “不中用的廢物！”

    羅剎隱勃然大怒，覺得下屬在魔尊的面前給自己丟了臉，凌空一巴掌抽了過去，魔氣瞬間將容雩再次打醒。

    妖狐醒來后，六神無主地顯出了原型，五體投地地趴在地上：“君上息怒！君上饒命！”

    羅剎隱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然后道：“從今天起，你給我跟著尊主，聽從他的一切命令！他讓你死你就死，讓你活你就活，你要是膽敢不聽話，我就活吃了你的九族！”

    容雩再次目瞪口呆，兩眼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去，瑟瑟發(fā)抖地磕頭道：“謹(jǐn)遵君上的命令……”

    “能跟在尊主身邊，是你八輩子積攢下來的運(yùn)氣。”羅剎隱冷冷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容雩哪里敢反駁，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小身子，蹭到元神的身邊，假裝自己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老鼠。

    元神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么，就對羅剎隱道：“妖狐擅幻惑之術(shù)，可以隨我上靈犀山也就罷了，或許也有用處。其他部屬按兵不動，不可打草驚蛇?！?/br>
    羅剎隱恭敬道：“屬下明白！在尊主拿下靈犀山之前，我一定好好約束他們！”

    說罷，他又道：“您如今剛剛重生，魔氣尚且虛弱，還請一定保重自身。容雩這狐貍別的不會，卻精通房中術(shù)，您隨便拿他當(dāng)爐鼎吧！”

    六尾妖狐一聽，嚇得兩眼翻白，差點(diǎn)再次暈過去。

    ——這么恐怖的魔氣還“虛弱”？不虛弱的時候是怎樣？拿他當(dāng)爐鼎，那他豈不是分分鐘要被抽干……

    元神瞥了一眼旁邊嚇到炸毛的狐貍，這回大發(fā)慈悲地伸出手，捏住他的后頸皮，提起來后道：“我尚且有別的計劃，沒有那么多時間?！?/br>
    羅剎隱道：“屬下明白了，一切聽?wèi){尊主的計劃?！?/br>
    元神道：“時間到了，你退下吧。”

    羅剎隱當(dāng)即恭敬行禮，臨走之際甚至將段府中的妖氣、魔氣掃蕩一空，為元神清除了所有痕跡之后，說：“屬下告退！”

    分身飛快地化為黑霧，重新融入半空中的魔器里，羅剎隱的神念也從這里消失，回到了他遠(yuǎn)在北域的真身之中。

    而元神伸手一招，將玉牌收回，然后就拎著六尾妖狐，再度化為一道流光融入了黑云之中。

    這場大雨終于停歇，如來時一樣突兀，令人猝不及防。

    陽光終于穿破黑云，得以重新照在奉都的土地上。泥濘的街道上，行人依舊稀少。

    數(shù)百名官兵匆匆忙忙地將段府包圍，先貼上了封條，嚴(yán)密包圍著，卻不敢輕易踏入一步。

    一位老婦上前問道：“官爺，這是怎么了？”

    官兵惡狠狠答道：“段家那個二爺出事了，圣上大怒，要將他抄家哩。我呸，段大將軍沒了才幾年啊，他的后人原來一直寄人籬下，這家人真不是東西！惡有惡報，活該！”

    修改了一點(diǎn)。

    第9章 竊非命（9）

    正午時分。

    大雨突如其來地停歇，段府依舊被官兵包圍著。

    段家出了事，皇帝聽到段旻的自首后雷霆大怒，如今朝廷就等著清算他們。

    可是，段將軍僅剩的獨(dú)子，他們卻始終找不回來了……

    此時，遠(yuǎn)處有一座酒樓，二樓中，有兩個黑衣少女眺望著段府。

    隱隱看見了黑霧散去，她們才敢小聲說話。

    “雨停了，段府好像也進(jìn)得去了。boss是不是已經(jīng)殺完了？”

    “好恐怖啊！姐qaq，我又想上廁所了……”

    “boss還沒完全黑化呢，現(xiàn)在只是對仇人以牙還牙，你怎么就怕成這樣？別忘了我們穿越組的口號是什么！”

    “額……‘好感靠攻略，魔尊度蜜月。只要膽子大，劍宗放產(chǎn)假。’——不是，姐，我怎么覺得這口號不太對勁??？”

    “有什么不對勁的，只要人人獻(xiàn)出一點(diǎn)愛，總能讓boss感受到人間自有真情在！只要玩命去刷好感度，但凡他愛上一個人，自己就會放棄毀滅世界的想法，書里都是這么說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就是覺得咱們這口號起的不對勁……搞的跟魔尊和劍宗成了一對似的，又是度蜜月又是休產(chǎn)假的……”

    “?。磕隳X洞也太大了吧！”

    同一時間，風(fēng)停雨歇后，一只矯捷的燕子輕盈地掠過街道、飛過城郭，落入了郊野忠義祠中。

    它重新化身為一名老婦人，快步來到廂房門口，小心地敲了敲門：“公子醒了嗎？”

    門邊的另一位老婦人道：“公子剛才就出來了，說是想趁著雨停了，在院子里走一走?！?/br>
    兩位老人低聲說了一會兒話，得知段旻即將被皇帝清算，都極為高興，迫不及待要去通知段折鋒。

    此時，段折鋒正坐在后院石凳上，面前還蹲伏著一只火紅色的小狐貍。

    他雖然還蒙著眼紗，但視力已經(jīng)復(fù)明，此時若有所思，遙望著天際那殘余的赤色煙霞，手指有一會兒沒一會兒地?fù)嵊|著狐貍的毛皮。

    只是……